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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曦進到院子里, 發現連張像樣的凳子都沒有,破桌子倒是有幾張,再鋪了幾塊破破爛爛的蒲團當坐墊, 那蒲團髒到黑得發亮。至于桌子更是搖搖欲墜, 估計誰再給它一個巴掌, 桌子立即散架。他想給羽青鸞找個能坐的地方都沒有。

雲馳見到裴曦似在找坐處,再次看來的這位貴族夫人跟元兒長得那般像, 以最快的速度翻窗回屋,把自己擺東西的兩張座塌搬過來, 請他倆坐下,又拱手賠禮,「初到京城, 蓬舍粗鄙簡陋,還望海涵。」

裴曦說︰「無妨, 英雄不問出處, 當年秦瓊還有窮到賣馬的時候。」

雲馳不知道秦瓊是誰, 但听到窮到能賣馬便覺至少也是位貴族。馬比人金貴。

元兒出行, 她身邊的數十個隨從, 個個騎馬, 他要掙到公爵方才與她般配。那身份絕不是她說的毛皮大豪商家里有貴親戚那般簡單。他大概能猜到這二人的來意,想必是元兒的家人知曉, 不同意, 派人來叫他死了那份心。

裴曦模模坐塌, 發現擦得挺干淨的, 而且顯然不是新擦的,又看了眼雲馳,這才請羽青鸞坐下。

羽青鸞的神情平靜, 可她周身氣度不怒自威,壓得周圍的人都不敢大聲說話。

屋子里的人小聲嘀咕,「那位貴族夫人好生氣派。」

羽青鸞耳尖,听見了,一個眼神掃過去,屋子里頓時噤若寒蟬,許多人都下意識地低頭避開她的目光。實在是那目光委實銳利,宛若出鞘的刀劍。

雲馳也看到了,內心止不住的忐忑。

隨行的羽翎軍從別的院子里搬了兩張桌子和兩根凳子過來,拿袖子反復擦了又擦,再擺上,讓他們總算有個坐下說話的地方。

裴曦指指坐凳,示意他坐。

羽翎軍們則開始清場,把院子里的人都「請」到了外面,之後把院子四周護得嚴嚴實實,只留他們三人在院子里。

雲馳瞧見這陣仗,坐在凳子長,渾身繃得緊緊的,豆大的汗珠順著額頭往下淌。

裴曦說︰「別緊張,是元兒求到我跟前,又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下無,我和她娘這才出來瞧瞧。」

雲馳點頭,隨即又滿是詫異地扭頭,滿眼難以置信地看向羽青鸞︰這是元兒她娘?元兒十六了,她娘怎麼都得三十好幾吧。這……這位看起來比元兒最多大上十歲……是她娘?

雲馳擦汗,又小心翼翼地問裴曦,「敢問您是……」

裴曦說︰「我就是元兒口中那個大毛皮商人陸三郎。她為了拐個小郎君回家,亦是不易,把親爹的姓都改了。不過她不算是全騙你,大鳳朝里確實沒有哪家的毛皮買賣做得有我大,我家確實做著軍需供應買賣,她手里就管著軍需供應,朝廷平定天下的時候,她亦是出力頗多。」

羽青鸞斜眼看向裴曦,眼里有些好奇,不明白他是在唱哪出。

雲馳靜靜地听著,緊張得心髒都快跳出來。他發現元兒的爹娘跟她口中說的勢力眼模樣,似乎有點不太一樣。

裴曦清清嗓子,說︰「我和她娘,早就說過,她的婚事,以她的意願為主。你們的七年之約,我也知道,小伙子有志向,我喜歡。公爵嘛,不難掙,當年十萬玄甲軍兵出南疆,活到現在的三萬多人里,沒瘸沒殘的那些人中,封公的有好幾十個,個頂個都是萬中挑一的猛將。」他便開始數,哪位公爵有哪些戰績,多輝煌。

雲馳听明白他的意思,心說︰「果然。」想叫他知難而退。他說道︰「我知道封公極難,如我這般出身,幾乎沒有指望。但君子一諾,言出無悔,元兒信我,瞧得起我,我便不想讓她失望,也想看看自己拼盡全力能走多遠。縱然戰死疆場,我無愧于她,無愧于己。」

裴曦贊道︰「好。我喜歡!年紀輕輕,就當如此!」他端然而坐,十分慎重地說道︰「不過,我是做買賣起家,最重信譽,我不坑你不騙你,只是叫你心里有個底,好張羅起來。」

雲馳點點頭,抱拳。

裴曦說︰「首先呢,我是入贅的,名字入我夫人家的祖譜,將來百年之後隨我夫人安葬。我家的三個孩子都隨我夫人姓,元兒的夫婿、子嗣亦是如此,入贅,孩子隨她姓羽。」

羽!天家的姓!雲馳嚇得渾身猛地打個哆嗦,滿臉愕然的看向羽青鸞,心想︰「元兒該不會是瑞親王家的吧?這位該不會是瑞親王吧?」他越想,越覺得像。

他想投玄甲軍走軍功晉升這條路,熟背玄甲軍的每一條軍規軍紀、大鳳朝的軍功制度,對天子繼位大封天下時,哪些人立過什麼功績封什麼爵位都詳細了解過。羽姓中,女娘當家、能做軍需買賣,權勢大到能讓玄甲軍校尉隨行護衛、且個個騎馬,瑞親王家是最有可能的。

那可是親王家!他嚇得連汗水都不敢擦了。難怪元兒要他讓掙公爵!

裴曦問雲馳,「這點你能答應吧?」

雲馳點頭,從嗓子眼里擠出一個字,說︰「能。」

裴曦說︰「那就好。」他頓了下,說︰「我們家最重禮法,這禮切不可廢。」

他們家的禮法都快被改得她自己都不認識了。羽青鸞不動聲色地掃了眼裴曦,只見他臉不紅氣不喘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雲馳繼續點頭。

裴曦便開始講,這成親要走哪些禮,這走禮,自然是錢財物什。他按照當年他跟羽青鸞的標準,打了個折扣,報給雲馳,說︰「我知道你家境艱難,只身進京搏前程亦是不易,但我家的家世擺在這,低了委實不行。七年之後,你捧著公爵爵位三萬兩金子來求親,我家數倍于此,從正門迎你入府招為元兒正婿。如果做不到,元兒真心喜歡你,那便只能委屈你在側夫或寵妾的位置上。」

雲馳已經木了。他不僅要在七年里掙公爵爵位還要掙三萬兩金子,元兒還有側夫?寵妾?他用力地擦掉額頭和臉上的汗,豁出去了,說︰「還有什麼條件,您說!」

裴曦說︰「元兒的親事,滿京城都盯著。我們夫妻來這一趟,估計你倆的事便瞞不住了。」

雲馳頓時緊張起來,問︰「可是會對元兒不利?」

裴曦說︰「那倒不至于,我家的孩子,我們夫妻護得住。倒是你,頗有些令人擔憂。願與我家結親的貴族公子極多,都是家世極好的,但人心難惻,難保會有人行私陰手段。」

雲馳長松口氣,說︰「盡管來便是!」

裴曦打量他兩眼,發現這也是個虎啦吧唧的,唬不住。沒關系,第二條策略,上!

他抬手,示意隨從把兩箱黃金抬上來,打開了蓋子,露出里面金燦燦的黃金。

雲馳見到兩箱子黃金,愣了下,愕然問道︰「何意?」

裴曦說︰「這是一千兩黃金,我原是想拿來買回元兒的玉佩,但見你膽識過人,氣度不凡,改變了主意。叫你赤手空拳掙三萬兩金子太為難你,這一兩千金子給你做本金,當然,也是考驗。富貴迷人眼,金燦燦的金子擺在這里,護不護得住金子、護不護得住小命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他說完,起身,扶起羽青鸞,在轉過身背對雲馳後,俏皮地沖她眨了下眼。

羽青鸞都讓裴曦弄懵了,心想︰欲擒故縱?

若真叫雲馳因此出事,元兒怕是要傷心。

雲馳兩步過去蓋上黃金的箱子,一手抱一個,兩箱金子,一共百斤,一起抱到裴曦的跟前放著。他說道︰「這金子,我不能收!我憑自己的本事掙,掙不來,那說明我確實配不上她,我認!有句話,您說得對,富貴迷人眼。在我沒本事掙千兩金子的時候,您給我金子,我護不住,連小命都得折在這,這金子燙手、要命,您收回去。」他說完,用力抱拳,很是堅定地看著他倆,同時退後好幾步,離那兩箱金子遠遠的。

裴曦說︰「一千兩金子可以買得很多人為你賣命。」

雲馳說︰「能為金子為我賣命的人,也能為別人的金子買我的命。」

裴曦點點頭,令人收回金子,笑笑,塞給他一張紙,拉著羽青鸞走了。一千兩金子不夠是吧,再來個大的!

雲馳展開紙,就見上面寫著︰「黃金萬兩、煙水城武部校尉,買回玉佩。玉在你手,性命難保。你不投軍,難有前程,你投軍,若戰死疆場,叫她如何自處?相濡以沫,不如相望于江湖,你收下錢財官位,過榮華富貴的一生,也莫耽擱了她的大好親事。你好好想想,三日後,王公大街盡頭的裴記膳食坊,甲等房第一間,我等你。」

……

裴曦拉著羽青鸞回到馬車上,說︰「我估計,他八成會猜元兒是青雀家的孩子。」一如當年沒認出羽青鸞。誰能想到久居深宮的天子嫡長女會出宮。

羽青鸞扭頭看向裴曦,略作思量,說,「你用挑撥離間計?青雀家的孩子正在議親,元兒誆他頗多,他要是打听到青雀家,誤當成元兒,想是容易生出誤會。」

裴曦點頭,又說︰「黃金萬兩,在大鳳朝改制前,都夠萬金封侯了,再加一個校尉官位,以他如今處境,旁邊還有個性命危脅加碼,誘惑力足夠。」

羽青鸞听著又有些心疼上孩子,憋著的那口氣出了,終于拿出點正常態度,說︰「元兒這事可以再看看。此子模樣挺好,教養也成,心中是個有成算的,沒家世根基,即便將來生出異心,要處置也容易。元兒喜歡,且不需要聯姻穩帝位,後宮還是清靜些好。」

裴曦說︰「八字沒一撇的事,早著呢。公爵豈是那般容易掙的,即使掙不來公爵,至少得憑自己的本事升到副將或侯爵位置上吧,我家可不干精準扶貧的事。」

羽青鸞問︰「精準扶貧?」

裴曦又給她解釋什麼是精準扶貧,包括精準扶貧背後那些故事,講起來又是一籮筐接著一籮筐。

羽青鸞默默听著,半晌,說︰「在天家沒有精準扶貧,只有抄家滅門誅三族。」想要借妻族上位再謀家產害命,朝堂上姓羽的站了小一半,三位世襲罔替的親王、安嚴兩家世代門郎將不是用來看的。

裴曦掀開簾子,叫來南銳,讓他派一隊人悄悄保護雲馳,別叫人給害了。

十六七歲正是大好年華的少年郎,在煙水山好好地當著獵戶、巨木城販賣毛皮,過著安生的小日子,叫他女兒瞧上忽悠進京,一腳踩進朝堂的渾水里,這要不護著點,活不過三天。不過,適當的驚嚇可以有,在他有性命危險時出來護一護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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