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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沙城中, 除了三千神弩軍留守在城牆上外, 四萬玄甲軍全部出戰追擊喬世侯。

他們到天色黑盡才回來, 且每個人要麼背著戰友的尸體,要麼背著重傷的同袍,都渾身浴血, 從頭到腳都散發著慘烈和悲痛。

以前沒有鐵鍬、鐵鏟,挖坑極其費力費事, 大軍很少會去掩埋戰場上的尸體,只是清點戰獲, 以及拿走戰死者的武器、皮甲等值錢物什、登記戰亡。戰亡者的財物,會被其他人或上面的頭頭拿走了。尸體如果是死在城里或城門上, 會有人清理扔到野外,戰死在野外的,尸體直接被遺棄在原地。

曦公小時候,給他的戰奴立下規矩,為他戰死的戰奴,不會叫他們死在路邊遭人踐踏、喂了野獸,會為他們掩埋, 如果有家人的, 還給他們立塊墳頭石, 叫家人好找。

南疆成立後, 這規矩立在玄甲軍、羽翎軍的軍規中。戰死者的尸體,能運回去的運回去的,不能運回去的, 就近找地方掩埋。能夠辯識身份的,要給他們立塊石頭刻上名字、做上標記,將來家人好找。任何人不得侵吞戰死者的財物,要送回給他們的家眷。

羽飛鳳率大軍攻打南疆之戰時,裴曦連敵方的尸體都派人挖坑掩埋了。雖然是眾多尸體堆到一個坑里囫圇掩埋,但沒有讓別人曝尸荒野,能辯識身份的,也都給立了墳頭石,叫人好辨認。

誰都有可能戰死在外,今天守著這規矩,明天受益的很可能就是自己和自己的家人,且軍規不可違,侵吞戰死同袍財物,是要被當眾砍頭的。

戰死同袍者的武器、鐵甲為軍中配備,戰死後還歸軍中,隨身的個人財物歸家眷或者留有遺言要求隨葬的,可隨葬。官至副將級別以上的武將戰死沙場後,他們的尸體要運回去,武器、盔甲可作為榮譽隨葬或留給家眷。

這樣的規矩下,哪怕玄甲軍又渴又餓又累。他們在原地休息,吃了些隨身帶的干糧和水,便去找自己那一什的同袍尸體。

一什十個人,在大營時同住一間屋子,出征時同住一間帳篷,打仗時互為依靠,生死相托。睡覺前聊天,都會聊到打仗、生死,如果不幸戰死沙場,托大家怎麼料理自己的身後事,當時雖是開著玩笑說的,可大家都知道有時候並非玩笑。出征時,什長會登記他們的遺言,會讓他們把自己的名字寫在里襯或褲頭上,萬一腦袋被砍了,尸首分家,甲衣也壞了,憑著里衣和褲頭,還能把他們認出來。

一什的人一起作戰,同袍戰友死在哪,都是看見了的。

大家回頭去找,遇到面目全非或者是腦袋和尸身分家的,找到腦袋,再挨個扒開周圍無頭尸的里襯和褲頭,把人找出來。

夜里黑,他們就近尋些干草木頭或者是燒敵軍身上易燃的衣物照明,把戰死的人找出來。

受傷的,縫針、上藥救治,傷重垂死的,問遺言,問有什麼交待,有些傷重沒法治,又太痛苦的,如果對方有要求,還得送他們一程。

如果遇到喬世侯軍隊的傷者,還得補個刀。

喬世侯撤退,等于是把這些傷重的跑不動的,全部落下了。

玄甲軍傷亡慘重,連自己人的傷員都顧不過來,根本沒空去俘虜喬世侯的傷員,通通補刀送他們上路。

待玄甲軍把自己戰死的、受傷的戰友們找齊,大家帶人回去時,才發現……能夠囫圇個兒地帶戰友回去的,沒有躺下的人多。

四萬大軍出來,立著的,只剩下一半。

他們甚至騰不出手去扒喬世侯的銅甲軍身上的銅甲,沒空撿掉落在戰場上的銅戟,就連因被玄甲軍攻破、全軍覆沒的弩兵留下的重弩、連弩,都顧不上。

四位領軍的大將軍在回程的路上,聚到一起商議了下。

戰場上的東西,不能留給喬世侯來撿。

他們等到大軍回去,又各調兩千人,出去扒銅甲撿銅戟,喬世侯的重弩、連弩,除留下少數幾台完好的帶回去研究,其余的全部摧毀,連機括都不給他們留。

畢竟只有南疆才有鐵礦,拿走他們的鐵機括,就能讓喬世侯少造一台弩。

回城後的玄甲軍,各什的什長把自己小隊的傷亡報到校尉那,什長打沒,隊伍里出來個活人上報。校尉打沒的,往上一級,報到千總那,千總打沒的,報到副將那。

傷亡層層上報,最後匯總到四位領軍大將那里,四位領軍大將再把各自的傷亡匯總,戰亡一萬八,重傷五千,這五千能不能活得看他們熬不熬得過來。

四萬大軍,能戰的只剩下一萬七。四個大將軍,有一個算一個,每個人的麾下都傷亡過半。

他們收到的消息,王世女帶的大軍才走到半道,算行程還要走一個月才到。

喬世侯,十八萬大軍壓境。喬世侯的大軍人數擺在那,即使他的死傷比他們更慘重,活下來的數量也比他們多,甚至是數倍。

到上午,出去清理戰場,運銅甲、銅戟、拆弩的幾千人帶著東西回來了。

這些人白天打了一天的仗,晚上扒了一夜的尸體,待回來時,個個拖著好幾套銅甲、銅戟,累得跟狗一樣,恨不得倒在大街上就睡。

他們回來了,喬世侯的戰場死傷情況也清點出來了。

他們扒回來四萬多件銅甲,撿回來七萬多把銅戟。

喬世侯十萬銅甲軍,這一戰打沒了四萬六千多人。

他的十八萬大軍,還剩下十萬出頭。

可玄甲軍只剩下一萬七千人能戰,這些人里還有連夜去扒銅戟,至少需要休養好幾天的。

大將軍們都知道,他們不能再出城了,不然這樣的仗再來一波,等不到王世女到,他們就得全部打沒,金沙城就得丟。

金沙城是南疆王搬師回南疆的必經之路,也是南疆北上取京城,取大鳳朝東南面千里之地的必經之路。因為發現海鹽,東南方向裴曙和魚大浪封地兩個產鹽大地,雖然後來他倆都棄了封地跑到了南疆,改成在海城經營沿海產業,但封地和鹽場留下了。

鹽場之利,使得原本通往海邊的幾百里無人之地,成為商貿往來的繁庶之地,也讓大鳳朝在東南面的疆土得到擴張。那邊,如今可是兩千里疆域,且盛產水稻等各種糧食,布帛、海產、乃至各種作坊都極為發達,是大鳳朝僅次于南疆的富地,是南疆王寧肯先把喬世侯和京城放到一邊也要先取的地方。

他們有四萬多人,守的還是只守一面易守難攻的城。如果金沙城丟在他們手里,那真是是把南疆王爭奪天下的大好局面全丟了不說,還將南疆置于生死險境,罪在不赦。

四位大將軍聚在一起商議,守!死守金沙城,絕不能叫喬世侯的大軍踏進金沙城,不能叫他的大軍攻破城牆,他們哪怕戰至最後一人,也一定要守到王世女到。

他們有城牆,有堅城可固守,如今加上弩軍一共還有兩萬人,即使喬世侯五倍于他們的兵力,他們只守一個月,這城是可以守的,也是可能守得住的。

喬世侯的大軍和玄甲軍都在休整。

金沙城城門緊閉,城牆上全是玄甲軍,探子稍微靠近就遭到連弩射擊,根本打探不到情況。

喬世侯知道玄甲軍難啃,但……打成那樣,還能連夜清理戰場,把他氣到咬牙切齒,兼無話可說。

他看到的是玄甲軍連夜清理戰場,把所有銅甲武戟全部撿走,那麼必然是大軍疲累至極,難以再戰,正是攻城的好時機,一股作氣準能拿下金沙城。可是他的部下看到的是玄甲軍連夜收尸,把戰死在戰場上的玄甲軍尸體都帶回去了,而他手下的尸體全都留在戰場上被扒光甲衣。

一個個私下議論紛紛,那些不是心月復親信的人里面,很多人看他的眼神都不太對了。

親隨軍打仗是出了名的不怕死,可想讓他們死,得付出幾倍于他們的人命。

如今軍中都在議論,給他打仗,死了連尸體都不收!

大鳳朝立國九百多年,喬世侯是只在南疆才看到要給戰死的人收尸的。以前打仗,從來沒見有人收尸,也沒有人有意見。

可如今,情況擺在眼前,喬世侯得穩軍心才能繼續攻城。不然麾下的那些人不要說拼死去攻城了,很可能回頭就反了!他只得放棄這攻城的絕佳時機,先下令大軍收尸。

戰死七萬多人,沒有一個重傷的,重傷的都死在了戰場上。

這也是慣例了!因為即使是讓其他人冒死把重傷的救回去,那基本上即使不死,也沒有戰斗力,費了,白白拖累大軍。

可是,喬世侯的人收尸的時候,在戰場上發現有人用血,在一塊大石頭上寫下了字。

累世公侯府的披甲人中,很多祖上也是貴族,識字的。那上面的字寫著︰喬世侯遺棄戰場上的傷者!

旁邊擺了幾十具排成排跪地被砍頭的尸體,全都是戰場上受傷沒能跟著撤走,再被玄甲軍補刀補死的。玄甲軍連夜出來扒銅甲的,里面有損人,再加上玄甲軍的傷亡慘重,他們又累又困出來干這活計,滿肚子的氣,又發現死尸堆里還有沒死透的,于是招呼同伴把這些人擺成排,砍了頭,再給喬世侯留了字。

這本來是為了罵罵喬世侯出口惡氣,再惡心他一下,干這事的人都沒想到,他能直接給予喬世侯大軍的軍心重創。

那一排尸體相對比大軍的傷亡來說,連點零頭都算不上,可那麼跪著,尸頭分家,再映著大石頭上的血字,那真是瞧得喬世侯手底下的人心有戚戚的,圍觀的人里三層外三層,圍得連人都擠不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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