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屏幕里, 兩個模模糊糊的人影出現在一張大桌子後,它們穿著一紅一藍的衣著,看體型大約是一男一女——假如它們也有性別的話。
糅雜的聲音激昂地響起︰【……眾朋友們大家好!今天是……月五日, 農歷……歡迎收看今天的新聞聯播節目!】
在大巴瘋狂的顛簸中, 繆宣右手穿過座椅有力地按著前排母親的後背, 左手則打開了那本該死的小冊子, 他現在的身體平衡除了靠卡在座椅之間的右手,還有就是卡在前後兩排椅子之間的雙腿, 非常的藝高人膽大。
虞舟已經聚精會神地盯著前排的屏幕了, 而隔了一處過道的楚恆和繆宣處境相似,不過他手里不用再拿小道具,因此還能分出心去仔細聆听那新聞的播報。
百試百靈的小冊子在此時卻失效了,頁面上的鉛筆痕跡從手寫體變成無序的圖畫——想想也是, 這冊子來自一個b級的鬼蜮, 而「長安隧道」是a級。
繆宣不得不把這玩意兒收起來,和虞舟楚恆一起做听力。
【本次新聞的主要內容有︰‘貪食肉脯’出口肉類產品質量違……責人奧戈將推月兌責任聲稱原因為食材來源劣……】
【昨日,‘海妖懸崖’主人塞蓮再次離婚, 外鄉人前夫跳崖自殺……塞蓮淚灑白骨沙灘。】
【……社消息︰渦蟲出訪‘迎客賓館’……領班, 高度贊揚……】
【以下是詳細報道。】
車廂里的雜音實在是太多了,繆宣只能一邊甄別一邊猜測,勉勉強強能听出一個大概,不過這一次他的身邊還有兩位同伴, 只要能找個機會驗證信息,準確率將大大提升。
三條新聞, 三個鬼蜮,「貪食肉脯」、「海妖懸崖」以及「迎客賓館」——這三個鬼蜮中繆宣只知道「貪食肉脯」,因為這個a級鬼蜮是宣軻和虞舟走過的, 里面的鬼王是一個熱衷于用人類制作臘肉的食人魔。
不同的鬼蜮之間可能存在聯系,這一點以及被多次證明,但繆宣沒想到的是「長安隧道」竟然會有這麼多的消息流入。
但這也不一定是好事……也許就是流動性為這個鬼蜮帶來了獨一無二的危險。
在簡訊結束後,主持人的語速就越來越快,繆宣也听得越發吃力。
【……臘肉將大量廉價出售,打折批發……奧戈稱調味獨特,使用的香料……】
【塞蓮再次舉辦演唱會,聲稱前夫為她帶來了新的靈感,她將聯系‘鐵塔電台’……新節目正在籌備中……初步確定名字為《生存101》……】
【……領班對服務人員的培訓別有心得,尤其是清潔工和收銀員,渦蟲的友好訪問讓他意識到了商機,他……收獲頗豐……】
【以上就是今天的新聞內容,歡迎您的收看。】
新聞結束,小小的屏幕里又變回了唱歌跳舞的呆滯mv,而巴士也就像是故意的一樣,顛簸逐漸減緩,最後又恢復成了一開始的平靜。
車窗在此時也悄悄地關上,將整個巴士重新變回了密封的環境。
繆宣收回了按住前排的手,他迅速確定了虞舟和楚恆的安全狀態,宣軻的武力值遠超這兩人,他的中間位置就是為了方便支援。
三人以簡單的手勢迅速交流,如果說繆宣剛才听到並記憶住的新聞只有六成,那麼虞舟就是八成,而楚恆因感知特殊,達到了九成——這里感知特殊不僅僅指五感,還包括能听到看到異常的東西,即「靈感」。
信息交流不急一時,繆宣見那個司機又從駕駛位上站起身,立刻就把注意力分給了它。
「乘客朋友們。」司機聲音粘稠拖沓,「加下來我將要為你們發放今天的食物,請各位乘客不要離開座位,爸媽請管好小孩們,我們車——」
「嘔!」
輕微的反胃聲來自第九排右側的中年男人,他看起來整個人都十分虛弱,竟然忍不住吐了出來,這人大約本來就有些暈車,但剛才的情況險象環生,他忍到現在終于要忍不住了。
司機的聲音戛然而止。
第三排的白女士立即大聲道︰「他要垃圾袋!給他嘔吐垃圾袋!」
司機像是被這一聲提示所提醒了,他慢吞吞道︰「發完食物後,我會發垃圾袋的,這位乘客——請保持車內的清潔。」
中年男子冷汗涔涔,但他根本止不住自己的生.理反應,情急之下索性月兌上的秋季外套,墊住了自己的嘔吐物。
司機從座位下拖出一個大編織袋,他慢悠悠地拖著這東西從前往後走,沒經過一個乘客就從里面掏出一個塑料袋遞過去,幾分鐘後他就走到了第七排,楚恆和虞舟緊緊盯著這個引導鬼怪,像是都想從他的臉上看出一朵花來。
繆宣接過了他遞過來的塑料袋,這袋子倒不是那種灰色的嘔吐袋,它是透明的,里面裝著兩瓶600ml飲用水,三塊成年男子巴掌大的壓縮餅干,以及一罐標簽模糊的橘子罐頭。
怎麼說呢……和醫院鬼蜮相比,這套餐竟然還挺不錯的樣子。
司機仍然在不緊不慢地發放著食物,但車內的乘客狀態卻越發糟糕,中年男子止不住的嘔吐引發了其余人的嘔吐,楚恆旁邊的大學男生一下子就把食物袋子倒空,對著這個袋子吐了;最後一排的女人也一臉菜色,只是手頭沒有可以承接的東西,只能拼命捂著嘴不讓自己吐出來。
此時第五排的那對中年夫妻終于反應過來,妻子哭著道︰「誰有燙傷藥,幫幫我們——」
第九排左側也傳出女人的哭聲︰「我、我被燙到了……」
一片嘈雜混亂聲里,司機仍然邁著它不緊不慢的步伐,等到他發完了食物、拖著空袋子走回最前方後,這才抽出垃圾袋,再次慢悠悠地發下去。
垃圾袋對繆宣三人來說沒什麼必要,他們的體質早就在一次次的鬼蜮經歷中被改造過,但普通人可沒這麼好的抗性,撐開袋子嘔吐的人接二連三,像是會傳染一樣,密閉的巴士里一下子就充滿了酸臭的氣息。
楚恆臉都要綠了,只能勉勵忍耐。
虞舟開始了他的速寫大業,繆宣則仔細檢查著發到他們手中的食物,壓縮餅干上竟然是有保質日期和生產日期的。
保質期是七年,生產日期則是2009年7月。
繆宣︰「……」
現在是2016年9月,這個壓縮餅干好像過期了……不,過期了才正常,比起鬼蜮里那些新鮮的面包餅干,過期食品反而更讓人安心。
繆宣擰開了一瓶水,虞舟不知從哪兒模出來一枚咖啡勺,他伸入瓶口攪了攪,小聲道︰「蒸餾水。」
繆宣又徒手扭開了那個罐頭,虞舟故技重施︰「這個評價是糖水?竟然沒有分毫果汁的成分在……但它是干淨的。」
接下來就是壓縮餅干了,只是他們目前還沒有可以鑒定固體食物的道具,不過既然飲用水和罐頭都是干淨的,那麼壓縮餅干大概率也沒有什麼問題。
而且它們還是過期的,簡直是質量保障。
確定完食物安全後,三人就把食物收好,現在車輛上的惶恐情緒也平復了一些,被燙傷的男老師正在妻子的幫助下洗傷口,那個燙傷的女人則用自己的紙巾做了一個簡易的冷敷。
第六排的那位母親終于哄睡了嚇哭的兒子,她看看司機發下來那個裝著食物的塑料袋——兩個袋子里的東西是一樣的,都是三塊壓縮餅干一瓶橘子罐頭兩瓶水,沒有因為是孩子所以減量。
母親只是短暫的猶豫了一下,隨後干脆地騰出一個空袋,往里面裝了三塊餅干一瓶罐頭兩瓶水,她提起這個袋子,隨後站起來轉身,對後排的兩個小伙子道︰「這位先生……剛才真是太謝謝你了,要不是你我就要撞到車窗上……這些請你一定要收下。」
繆宣愣了愣︰「不用了,我只是舉手之勞。」
母親立刻擺擺手︰「你的舉手之勞可是幫了大忙,而且小寶也還小,我們母子也吃不下這麼多,你們都是大小伙子,給你們正好不浪費的。」
繆宣還想說些什麼,虞舟卻暗示他收下︰「小宣,這是大姐的一片好意,你就不要拒絕了吧。」
于是繆宣眨了眨眼︰「好。」
母親當即就笑起來︰「你們都是京市人嗎?我是龍江人,我叫呂詩麗。」
虞舟笑著道︰「不,我是京市人,小宣是天府人,但我們的母校都是京師大學,所以小宣是我的學弟。」
「京市大學啊……你們真厲害。」呂詩麗不禁感嘆,「要是小寶以後也能考上就好了。」
虞舟︰「小寶幾歲了?現在是在上幼兒園嗎?」
呂詩麗慈愛地笑起來︰「小寶八歲了,現在是小學二年級。」
兩人又寒暄了幾句,虞舟套出了呂詩麗的大致背景,她是一位幼師,三年前和丈夫離婚,獨自撫養兒子呂寶,這一次坐動車是想帶著兒子回老家。
「本來就是想回去看看爸媽,誰知道會進入這個地方……我現在只想保護好小寶。」呂詩麗苦澀地笑起來,輕輕模了模熟睡小男孩的頭,「我以前流產過一個孩子,我現在只有小寶了。」
這樣一片慈母心腸確實叫人動容,但問題是繆宣已經知道宣軻和虞舟這一次都會折在這里,因此他此刻是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虞舟則是溫和地道︰「吉人自有天相,不要觸犯規則,不要放棄希望,我們一定能活下去。」
沒有任何實際保證的安慰——鬼蜮里的所有人都是自顧不暇,不會有什麼保證的。
呂詩麗有些失望地笑了笑,還是坐回了她的位置。
也就在此時,巴士車窗外的一片黑暗中突然就出現了光——這光芒出現得突兀極了,沒有什麼逐漸亮起的過程,車內的乘客們響起一片驚呼,紛紛朝前望去,遠遠得就看到了一個巨大的招牌,上面是五個字「汽車服務站」。
在服務站的字樣下還有酒杯刀叉停車場等等符號,非常生動簡潔得表明了這個地方的功能。
繆宣一愣,他們的旅程可是持續七天的,這麼快就到服務站了?
虞舟在他耳邊小聲道︰「我們只坐滿了一個小時。」
「各位乘客們。」司機的聲音又從前排傳來,「前方就是汽車服務站,有需要的乘客可以下車,巴士將在二十三小時後啟程,請不要錯過。」
繆宣和虞舟面面相覷,感情他們的猜測是錯的,巴士才是危險性相對低的節點,真正的考驗正是在這服務站里。
虞舟立即快速地打開旅行箱,他從里面掏出一個磚頭大的橙紅色長方體,巧妙地塞到座位底下——這是來自b級鬼蜮「北南航空」里的飛行記錄儀,俗稱「黑匣子」,當時宣軻為了扒拉走這玩意兒足足摳了一個小時。
車內的乘客都是一片茫然,白玉蘭忍不住反問︰「你說多久?二十三小時?」
司機沒有回答她,此時巴士已經拐入了服務站的停車場,在司機把車停下後,非常嫻熟地抬起腳翹在方向盤上,把全身縮進駕駛位,然後一拉帽子,竟然就這麼睡過去了。
緊接著,巴士的車門緩緩敞開,新鮮的空氣從外灌入車內,沖走了嘔吐的酸臭味,叫人精神一振。
房地產小老板第一個問道︰「白小姐……我們能下去嗎?」
白玉蘭站起身,提著自己的包包,率先向車門外走去︰「下!二十三個小時,這就是要讓我們在服務站過夜!」
車內的人面面相覷,但大家眼見著白玉蘭安全離開,便也紛紛騷動起來,尤其是那個吐了自己一身的中年男人,他的動作都稱得上是迫不及待了——服務站里有廁所!
有了領頭人和示範者,車內的乘客很快就一起下了車,楚恆不動聲色地跟在繆宣和虞舟的身後,他旁邊還綴著那個大學男生馮錢嶸。
繆宣一下車就把注意力集中到角落里一個男人身上,此人就是第一排那個從未轉過身的人,他弓腰駝背,但能看出身材是比較高大的那種,繆宣看到他的面孔時卻吃了一驚。
這人的臉部已經嚴重燙傷了,比另兩個受害者要慘烈得多,密集的水泡自下巴起,斜向上穿過嘴唇和鼻梁直達額頭,皮膚焦黑,濃水橫流,慘不忍睹,竟完全是一副毀容的樣子。
此人受到了這種程度的燙傷,可繆宣剛才卻沒有听到任何屬于他的聲音,假如他不是啞巴的話,那麼他一定有點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