繆宣半坐在虛空中, 雙手托腮, 兩眼放空。
能量的潮汐在他身邊海浪一樣流動, 托起垂翼自然浮動, 碧藍色的長發也像是在海水中一樣無規則地散開，遠遠望去就仿佛星雲縹緲的裙擺。
能源的開采已經持續了小半年了，這片星域中的絕大部分能量反應點都已經得到了勘探，而最後得出的結論也與研究人員最開始的猜測相似。
能量儲存質量最高的, 果然是最初勘探時就產生能量爆發的事故區域。
【……f-27進入軌道，預計三分鐘後完成交接，f-36已完成裝載, 請求撤離，k-95請求開啟能量外環通道。】
一行淡粉色的字體慢悠悠地從繆宣眼前飄過，末尾在花瓣特效下自然消散，可愛是挺可愛, 就是這個粉色過于俗艷, 和書面內容極不相符。
「等一等, 我有疑問。」繆宣恍惚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k-95是輕巡吧？只有f開頭的航艦才是艦載，最近應該開采到南半球了, 它一艘輕巡過來干什麼？」
于是繆宣身邊漂浮著的小投影機中再次飄出一行字︰【恆星h-m-01南半球上存在極其不穩定的能量風險，k-95攜帶穩定劑, 命令來自範德貝倫上將。】
範德貝倫上將的命令麼，那一定有他的考量……繆宣重新回到發呆的狀態︰「好吧，我這就開通道, 科涅莉亞小姐，請為k-95提供導航。」
【好的，瑪忒斯中尉。】
粉紅色的小字幕軟軟地綻開，雖然配色是一片煞紅艷粉，但看著這行字還是能令人聯想到科涅莉亞那溫柔的聲音。
在真空中是無法听到聲音的，繆宣發出的其實也不是「聲音」，那只是一種類似電磁波的振動，這是能被其他亞神和投影無人機捕捉的信息載體。
亞神本質上都是精神體，他們在真空環境下自然有自己的聯絡方式，因此也就能達成「直接對話」的效果。
繆宣伸手戳了戳身邊的投影無人機，這個小東西看上去就是一個籃球一樣大小的球狀物，它的外殼上噴了粉白相間的涂裝，畫風異常軟和，難以想象是那一位大兄弟涂出來的。
勒托上所有ai使用的聲音都是女聲，而且所有的ai人格都被設定為女性「科涅莉亞」，總共能使用不下千百種聲音。
說起來這其實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勒托上沒有一個女人，但是女性化的元素卻不少見，比如說「激勵」的交易界面常年充斥著淡粉與鵝黃，而最常見的、出現在非正式場合的裝飾物還是小桃心。
明明這個社會的主流審美是「冷靜」、「可靠」、「堅毅」和「強大」，但是人們似乎同樣接受這些軟乎乎的元素，更可怕的是勒托上的無數鋼管們還會用極其耿直的方式來使用它們，並且樂此不彼。
繆宣來到這個世界也已經有半年了，可惜這半年來他的大部分時間都與三十二環勒托無緣，他一直留在新星域中協助采礦，每天的工作就是重復開路，穩定輸送來往艦載。
也許一開始繆宣還會有些緊張，但次數多了這工作就再無挑戰，他如今已經完全憑借本能，純粹就是刷個熟練度。
只可惜就算練習了半年，熟練工繆宣仍然無法達到賽克斯塔的程度，他只能為艦載級別的航艦護航，他仍然無法為母艦赫利俄斯制造穩定的通道。
繆宣抬頭望了一眼能量潮汐，在適應了亞神的特殊視野後就像是開了天眼，再結合這個世界大得離譜的小地圖，繆宣現在的感知半徑已經能用「光年」來度量了。
他捕捉到了攜帶穩定劑輕巡的信息源，然後在能量潮汐中給這只小飛船開了一個口子。
母艦赫利俄斯就停駐在能量潮汐外最近的穩定區域，而一只只小艦載就像是勤勤懇懇的小螞蟻一樣，日夜不休地挖掘能量礦藏，然後把它們一點點搬回母艦，再由母艦輸送回勒托方舟。
這一次賽克斯塔不在艦隊中，他隨著運輸船輸送這半年來開采的能量礦了，勒托的核心就是無數能量的壓縮存儲，不論是大量的提取還是大量的輸入都需要賽克斯塔的協助。
繆宣這一回見識到了勒托是怎麼開采礦藏的，他畢竟是全程協助，也就親眼看著先鋒軍是如何將這偌大的恆星挖成了個空殼，如今只剩下南半球最後一部分礦藏，這里也是質量最好的部分，適合作為收山之筆。
……當真就和蝗蟲過境一般，寸草不留。
要是這些星球上存在生命……
繆宣想了想，認為勒托大概還是會把整個星球掏干淨，就算對手是智慧生命他們也會以戰爭作為手段來掠奪。
妥協應當是不存在的，勒托的方針一向明確，文明的生存勝于一切，一本萬利的掠奪可比協商交易更令人動心。
雖然自從離開破碎的母星後勒托一直沒能遇上可以停留的地方，不過勒托的最終目標仍然是尋找新的家園。
【f-27成功抵達，f-36進入軌道，預計三分鐘後完成月兌離，k-95成功抵達，f-182結束運輸，預計四分鐘後進入軌道，f-92已完成裝載，請求撤離……】
這一次飄過來的是粉色的泡泡條，末尾跟著幾顆艷紅小桃心。
繆宣瞅了瞅，有些不忍地別開眼。
少女風當然是軟乎乎可愛愛的東西，但是直男式的少女審美……
唉，鍋不嫌壺黑，他似乎也沒有立場挑剔這個。
閑著也是閑著，繆宣就一心二用起來，他一邊順手去捋通道，一邊翻開系統給他準備好的機械教材。
這個世界中有關器械的科技非常完善，畢竟勒托這顆人造天體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奇跡，而繆宣已經得到了基礎教材的半年燻陶，他現在可以非常自信地徒手制作出……基礎抗輻射自動播種機。
#挺好挺好，這個世界結束了我就去耕地#
但這一次繆宣還沒自學多久，科涅莉亞就發來了警報，粉色的字體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赤紅醒目的筆挺大字。
【一級警報！能量礦溫度急劇上升，冷卻失敗，請求開啟通道輸送急救艦隊！】
—————
開采能量礦藏是風險很大的事情，一個不好很可能會引發連鎖反應，最糟糕的情況就是整個恆星直接炸裂、塌縮，屆時別說是開采能源了，所有參與的軍人必然是十死無生。
宣晉陽很清楚這一點，因此他暫時把最糟糕的結局扔到腦後，只強迫讓自己冷靜下來。
是的，宣晉陽這位少將的權責一路下跌，從艦隊指揮下調為挖礦隊長，雖然這只是暫時的工作調動，對軍餃也沒有影響，但作為探索時期應對失當的懲罰，他還是被狠狠扣了一筆貢獻點。
總而言之，流年不利的宣少將又遇到了意外。
不過畢竟這里是先鋒軍開疆拓土的戰場，宣晉陽也不算是最倒霉的。
「將所有能啟用的能源供應給增幅器！所有人立刻更換維生服，除了艦橋外關閉所有艙室內動力！」
宣少將率先換上維生服，他的命令已經快速傳達並且被執行，很快所有人都更換好了維生裝置，而所有勘探航艦內的動力也在同時消失，供氧供電同時斷流，只剩下最緊急的信息聯絡端口仍然發著光。
這個命令實際上非常大膽，宣晉陽的目的就是拖住局勢等待救援，而為了這一點他不惜花費一切能量。
冷凝劑雖然有「冷凝」這個名字，但它的效果更類似穩定裝置，能量供給越充足它的效果就約好，而能夠供給冷凝劑的能量是需要一定頻率的，不經過處理的能源礦無法使用。
但這個命令的缺點也非常明顯，在恆星h-m-01上維生服只能堅持十分鐘，十分鐘後救援不來大家就得一起被毒死。
【做得好！】範德貝倫上將的面孔出現在緊急聯絡端另一邊，他看起來仍舊非常鎮定，【盡可能的保護能源礦，救援隊伍五分鐘後就到。】
探索軍的效率是有保證的，救援只會早到絕不會遲到一秒，宣晉陽稍微松了一口氣，然而此時糟糕的消息又來了。
技術兵的臉出現在端口，把上將擠到一邊︰【少將！溫度無法抑制！需要更多的冷凝劑！】
宣晉陽︰「備用的呢？k-95上的存儲量不足？」
【我們已經投入了所有冷凝劑，但仍然控制不住溫度。】技術兵盡量冷靜地匯報最可能發生的情況，【約一百三十秒後星球表面將產生能量流，平均約為三十萬攝溫度與兩萬九倫輻射，三個小時後能量流才會平息，隨後星球將內部燃燒膨脹，七十二小時內不遏制將很有可能導致h-m-01毀滅。】
宣晉陽︰「回收所有能量用于航艦護衛呢？」
技術兵︰【做不到，抽離冷凝劑供能將導致能量流提前爆發，時間不足以開啟防護。】
宣晉陽點頭，他再次接通與範德貝倫上將的通信︰「上將，你應該也听到了我們技術人員的匯報，來不及了，讓救援軍原地等待吧，三個小時後記得來降溫。」
範德貝倫的面孔非常嚴肅，他大聲道︰【收到匯報，救援仍然繼續，不要放——】
端口的屏幕突然失去了光芒，範德貝倫上將的臉消失在屏幕上，也許是能量流的前兆影響，這最後一點信號也被切斷了，整個艙室寂靜無聲。
兩分鐘後爆發的能量流足以摧毀一切，救援已經來不及了，死亡近在眼前。
勒托的人，尤其是隸屬先鋒軍的人，早就做好了直面死亡的準備，為了讓死亡與疼痛不成為威脅個人判斷和冷靜的因素，所有先鋒軍都通過了相關的測試與考驗。
在真正得知死亡即將來臨的時候，艙室中的人們是坦然，甚至有些麻木的。
宣晉陽單手撐住控制台，他轉身看著自己的部下們︰「快，抓緊時間，每個人都說一句遺言，我們人不少，每人只有十秒。」
他身邊副官立刻開口︰「是，上將，死前不能揍你一頓，我深表遺憾。」
宣晉陽︰「……好，下一個。」
在場的人紛紛開始心里話︰
「至今沒找到穩定伴侶」
「還想再見一眼媽媽」
「剛兌換的資料沒來得及看」
……
「貢獻點還有五千沒花完……」
最後一句實在是過于悲傷，簡直令人潸然淚下，以至于在場的所有人集體沉默了幾秒，副官在維生服面罩下的臉忍不住笑起來，他轉向自己的長官︰「宣上將，輪到你了。」
宣晉陽頓了頓︰「我嗎？好吧，沒睡到新來的亞神。」
這個宏願再次讓艙室內陷入一片死寂，副官冷笑一聲以示不屑，其余人等紛紛發出微妙的聲音。
宣晉陽︰「怎麼？你們就沒想過？」
「想過又怎樣？」副官冷靜地拆長官的台，「遺言不錯，很可惜你就算活下去也沒有這個可能，你在想屁吃。」
宣上將很有些想在死前給這個副官一個有情破顏拳，不過一想起兩人多年共事，發癢的拳頭到底是抑制住了，他忍不住偷偷地去看不遠處的計時器，他記過得到消息的時間點，有些驚訝地發現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一百五十秒。
怎麼回事？不是說一百三十秒麼？技術兵預測的不準確……不應該啊，他們的誤差一向是不會小于小數點後兩位的。
宣晉陽沒有意識到，他的心中竟生出了隱約的希冀。
「宣上將……」副官突然訥訥道，「您……咳，我是說，您剛才的遺言只是玩笑對吧？」
宣晉陽勉強笑了笑︰「什麼？這麼可能？我就是想睡瑪忒斯，你們不也這麼想嗎？」
全艙的人死寂無聲，所有人都直愣愣看著他們的上將，宣晉陽竟然見鬼地在面前這一張張不透明的維生面罩上看到了……痛不欲生？
終于要開始了嗎？能量流？
宣晉陽垂下眼︰「技術兵這一次的預測不準，遲了三十秒。」
全艙死寂，所有人都仿佛變成了雕塑，沒有人說話，宣晉陽身後的通訊器突然再次發出了聯絡成功的機械聲。
宣晉陽突然意識到……他的下屬們也許看得不是他，而是他身後的什麼東西。
宣晉陽猛地轉身，于此同時通訊器也響了起來，溫柔熟悉的女聲像是的播報福音的天使︰【……救援艦隊進入軌道，預計兩分鐘後抵達表層，瑪忒斯中尉，範德貝倫上將問您能穩定h-m-01星球表面的能量潮多久？】
「一天一夜不成問題，足夠能量礦再次穩定。」
清朗聲音在艙室內響起，而聲音的主人就漂浮在控制台的上方，他居高臨下地看著面前這幾個套在維生服中的家伙，那銀藍色的垂翼幾乎就落在宣晉陽的肩膀上。
宣晉陽看到了那雙瑰麗的眼眸，他先是呼吸下意識一窒，然後猛得回憶起幾秒前自己說了什麼虎狼之詞。
宣上將︰……
作者有話要說︰ 繆宣︰冷漠.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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麼麼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