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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6、寒刃映緋櫻五

羽光忠正就這樣被推搡著清洗了一遍身體, 穿上了不合身的燻香衣袍, 又在一堆侍從的手忙腳亂下被帶了出禁閉的小院子。

這是羽光忠正第一次進入津前家的本丸, 他像是個垂線木偶一樣被擺弄, 但是他敏銳的記憶和五感卻讓他牢牢地記住了周圍的道路。

以及,每一個侍從的面孔。

帶著侍從來的夫人正是津前大名的正妻,也就是那個津前大公子的親媽,津前家和與羽光家是有聯姻的, 這一代的津前大名逝去的生母就是羽光家的女兒。

也就是說,津前大公子的祖母,這位夫人的婆婆其實是羽光家的姬君。

然而這又如何呢?這個時代禮崩樂壞, 不僅僅是下克上的風氣蔚然成風,還加上了兄弟反目、同族相殘,區區一個外嫁逝世的老婦人,誰也不會記住她。

羽光忠正被帶入了天守閣中的會議室。

這種地方他只在大河劇中和犬千代的記憶中見過, 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真正的樣本。

紋飾古樸的疊敷鋪滿了會議廳的地面, 牆壁上繪著蒼勁的松樹, 幽幽的燻香又到處都是,燈架依次排放在各個席位間。

坐在上首的是一個戴著公卿高帽的中年男人,他的下手則貼著牆壁坐滿了依次排開的屬下, 那個給他清洗的夫人不在場,但那個討厭的大公子卻坐在父親身邊。

只見各色鎧甲胴兜琳瑯滿目, 各式各樣粗野的歪瓜裂棗擠在這些鐵片里,有人高深莫測地微笑,有人難掩面容上的嘲諷, 更有人竟然潸然淚下?

好一副眾生百態。

可算是叫羽光忠正好好開了一次眼。

哭得最大的聲的人是個老者,他看到羽光忠正那叫一個激動不已︰「小公子!您安然無恙!」

像是為了配合他,其他幾個哭泣的人也開始發泄一樣紛紛哭叫,什麼「不愧是忠信公的獨子」,什麼「出羽後繼有人」……

得了,這幾個都是出羽國的老臣吧?或者出羽國的大族使者。

犬千代早就死了,這群人還過來干什麼?

羽光忠正興趣缺缺地轉開視線。

他可不在乎這個時代的規矩或者世情,他只認結局︰犬千代死了,而這群人一點忙都沒有幫到。

他們拜羽光忠信為主公,起到的作用卻還不如說著「我只為淺川家效忠」的龍槍。

羽光忠正不動于衷地看著他們,這幫老臣也是哭聲漸止。

「諸位也見到了,我不可能虧待忠信公的獨子」端坐在上首的大名傲然道,「忠信公與我本是族親,他的兒子就是我的兒子!」

「犬千代,來啊!坐到我身邊,坐到你兄長的身邊!」

于是立刻有侍從推托著羽光忠正向前,他們的手臂牢牢掐在男孩的肩膀上,痛得羽光忠正趔趄了一下。

羽光忠正心里罵娘,但是這並不能阻止他被帶到津前國的大名面前。

那個所謂的大公子朝他做了幾個隱晦的口型,羽光忠正都懶得去看,總歸不是什麼好話。

「還是個小孩子而已。」大名高傲地施舍,「我不僅要收他當義子,我還要為他尋到最好的師長,讓他與我的大兒子一同進學!」

大公子的表情立刻就不好看了,他的眼神更加惡狠狠,這讓羽光忠正稍微舒服了一些。

而底下的津前家臣們已經開始歌功頌德了,那幾個出羽的老臣也是一副感恩戴德。

大名很滿意這氣氛,于是終于道出了真正的目的︰「可憐我的表佷女寧寧公主,她小小年紀被無恥的後田家強娶扣押!」

「要不是後田家的強盜,我本該也收羽光的長女為義女,給她最好的教導,讓她風光大嫁!」大名端著姿態,咄咄逼人,「我要討伐後田家!諸位羽光老臣,為了你們的姬君,為了你們的幼主,難道你們不應該鼎力襄助嗎?!」

于是低下的老臣出列,五體投地伏在地面上,爭先恐後地高喊出效忠的誓言。

羽光忠正被按在這津前家督的位置下,看著眼前這仿佛歷史能劇一樣的一幕,在新鮮感過後,整個人無聊透頂。

龍槍已經和他分析過境況,再加上他繼承的記憶,他深知自己現在真正的身份到底是什麼。

不論是犬千代還是他的姐姐寧寧都是幌子,在出羽國被攻陷前,大名絕對不會苛待他,至于贏得了出羽國後——要是他能作為一只忠誠的狗,津前的人沒準還很樂意讓他繼續風光下去,畢竟後田家還有大片的領土,而津前家又挺缺家臣。

上首的大名不懷好意,對面的津前大公子狠辣陰毒,低下的附庸興致勃勃,這群出羽老臣未必也就是真的忠心耿耿。

真正的死忠愚忠的武士都已經切月復自盡了。

這樣的處境正是群敵環伺,雖然羽光忠正還沒學到這麼高深的詞語。

看著屬下們群情振奮,津前大名的臉上終于出現了幾分笑影,他居高臨下低頭看著羽光忠正,施恩一樣問道︰「犬千代——怎麼樣?你想念你的長姐麼?」

羽光忠正︰「……」

羽光忠正想往他臉上吐口水。

眼看孩童半天不回話,本來正好的氣氛突兀地就有些尷尬,大公子恥笑的表情慢慢浮現,而津前大名的眉頭也微微皺了起來。

羽光忠正身後的侍從都焦急起來,又有人偷偷掐羽光忠正的胳膊,還有人低聲催促︰「快回答大人的話︰十分想念!」

姐姐……羽光忠正的親姐姐他只認那個絮絮叨叨的寧美。

而在這一刻,龍槍和他的分析再次涌上羽光忠正的心頭——這個津前大名,不敢讓他死。

于是羽光忠正笑了,與生俱來的反骨讓他用自己最大的音量大聲道︰「十分想念——」

大名皺起的眉正想放下,底下的家臣還沒來得及第二波歌功頌德,萬萬沒想到羽光忠正補充道︰「——我的姐姐我會自己去接!用不著你興兵討伐!」

一瞬間,會議室陷入了死寂,隨後是嘩然。

所有人都沒有想到這個孩子會說出這樣的話,場面一時失控,大名的臉皮抽搐了一下,他盯著這個男童,一字一句道︰「不愧是羽光家的遺孤!勇氣可嘉,可惜大病未愈,來人,將他帶下去!」

羽光忠正早不想在這兒站著了,他猛地竄起來,給身後的侍從狠狠來了幾下——關鍵部位特殊針對,這可是龍槍的教導與小混混的經驗總結。

他的動作太出人意料,所有人都看得一愣,直到侍從忍不住痛呼才回過神。

這一回羽光忠正也來不及再即興表演了,他已經給人待著雙手帶走,不過羽光忠正卻絲毫不受影響,頗有一種打群架獲得勝利的暢爽。

什麼啊,不就是一群不敢痛下殺手的豺狼?我怕什麼呢?

他凶戾地瞪著周圍的陌生人們——你們,我總有一天要全部殺光!

—————

「我錯了!我知道我錯了!!!」羽光忠正跪坐在地上,抱著頭迎接社會的毒打,「我有錯!但是我不會後悔的!」

繆宣舉著紙折的棒子繼續往下敲︰「放狠話是不是很痛快?再說一遍!」

羽光忠正抱頭,超大聲︰「我告訴你我再來一次還要這樣!那個津前老男人要再出現在我面前我還要口水吐他臉上!」

繆宣︰「……」

繆宣收起了紙棒子。

羽光忠正鼻青臉腫的面孔上露出勝利的微笑︰「你看連你也說服不了我!我是不可能改變的!真正的男子漢——」

繆宣確實收起了紙棒子,但這一次他亮出了拳頭。

「在這里你的身體素質與你生前一樣。」繆宣微笑,「我想來想去,剛才單方面的責罵也太不負責任了……這樣,我直接來幫你訓練體術吧?听你說你從小到大都很會打架?」

「當、當然了!我很勇的,但是你……你不是付喪神嗎?」勝利的微笑死了,羽光忠正「 」一下從地上竄起來,「等一下!」

繆宣才不會讓他等一下,直接一拳橫向他的月復部,同時大聲喝道︰「月復部!」

羽光忠正下意識擋住月復部,龍槍的拳果然落在那里,然而那沉重的力道讓他差一點以為自己的手腕要骨折了。

繆宣不至于為難一個初中生,他的力量是剛好卡在羽光忠正忍受上限下的,而且他每一次攻擊都放慢了速度,並且都會報出即將擊中的部位。

「你也知道我是付喪神?」繆宣扭過他的肩膀,「左腿!——你不是也知道津前家的大名是摧毀羽光的人之一嗎?」

羽光忠正慌忙向右側身後退︰「我知道!但是他也不敢弄死我,我憑什麼要听話?」

「右肩——」繆宣輕輕松松就切斷了他的後路,「不能殺死你難道還沒有別的方法嗎?這十幾天來你都學到了什麼?再不濟難道他真的沒有借口殺了你?你要是真的死了他也只是有一點麻煩而已。」

「我知道!」羽光忠正躲閃不及,直接被擊中了肩膀,右臂徹底失去力量,「但是誰也別想再擺布我,而且我這樣做還能直接讓他看到我的莽直——呃!」

繆宣反手給他來了個大甩,直接將他按到了金色的海面下,溫暖的海水包裹著少年。

「看來你還不是沒有謀算了?」繆宣將他提起來,「樹立一個莽撞的義子身份?」

羽光忠正別過頭︰「這可是你說的,反正都要示弱,我寧願選這樣的,我可不假裝那種唯唯諾諾的孬種。」

繆宣無奈地嘆了口氣,把這孩子扔到海面上︰「既然你都已經決定好了……」

歷數他教過的學生,玄魔在反噬前一直听話懂事,而百里家的幾只小動物則需要打服才能治。

羽光忠正和他們都不一樣,他一身反骨,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做什麼,雖然也有著屬于少年人的任性和不懂事,但是死 。

身為質子示弱當然是沒錯的方針,粗魯莽直當然是不錯的標簽,但是這個標簽要怎麼貼也很有講究。

實際上,不論羽光忠正表現出什麼樣的性格,只要他肯低頭、肯服輸、最起碼能听話,津前家的大名就不至于容不下他。

而且這孩子還挺耐打——這個耐打指的不是他身軀耐打,而是他有一股勁,有忍耐疼痛的狠勁。

羽光忠正麻利地從海面上爬起來,梗著脖子問︰「你生氣了嗎?」

繆宣︰「你說呢?」

「其實上你要是想讓我听你的很簡單。」羽光忠正繼續撩撥,「認我當主人吧!這樣你說什麼我都會听哦!」

繆宣微笑︰「不可能。」

「唉,我就知道沒戲。」羽光忠正也不沮喪,他這個問題就是慣例詢問,每天一次。

……這種莫名其妙的執著也一樣。

繆宣只能扯出桌子︰「今天繼續跟我算稅收。」

羽光忠正拉著臉坐下,乖乖提起了筆。

「你不是說津前的大名要給你找老師了嗎?」繆宣翻開系統編纂的教材,「我猜接下來你的老師應該會出現了,很有可能他確實是教導津前大公子的人。」

「誰來都一樣。」羽光忠正小聲嗶嗶,「我只跟你學不就好了?」

「我無法教導你的東西很多。」繆宣道,「而且你還需要人脈,你在將來還需要組建軍隊,組建自己的幕府,這些都是我無法幫你的。」

「而津前的大名和他的繼承人就是你的障礙。」

最重要的是……繆宣按照自己的經驗猜測,接下里津前大名最有可能做的事情,應當就是給羽光忠正取名,犬千代畢竟是小名,這孩子總要有正式的、足以寫入書冊中的名字的。

取名,並且改姓。

這個時代姓氏改變是很尋常的事情,但是羽光忠正能接受改姓嗎?他連保持沉默都做不到。

繆宣有充分的理由懷疑,這孩子會在他能顯形前把自己弄死……

「你在擔心什麼啊?」羽光忠正提起筆,直接戳破了繆宣的憂慮,「反正我又不是你的主人,我的死活對你來說也不是很重要吧?」

繆宣︰……

「你那一臉憂愁的表情——和我的姐姐很像啊。」他撇撇嘴,「我不會死的!你好好看著吧!我將來可是要成為一統天下的人!」

說到這里羽光忠正話語一轉︰「你看,未來的天下人就在你面前哦,你真的不認主嗎?」

作者有話要說︰  繆宣︰不,不認。

———

麼麼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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