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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鳧癱著一張臉, 召喚出魄月琴抱在手中,與幻境里抱著琴喜笑顏開的風遠渡遙遙相對。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而是你滿心歡喜地做出一把琴,想讓美妙的仙樂響徹世界, 而我卻把它當作板磚。

現在, 舒鳧終于明白, 原女主的「定情信物」從何而來了。

該怎麼說呢……不,不愧是原女主?

看來,在舒鳧穿越之前,姜若水的人生雖然坎坷多磨, 但確實具有氣運之子、天命所歸的特征。三千年前的龍鳳遺物,被她母親意外發現, 陰差陽錯落到她手上, 又串連起了她與齊玉軒一段情緣……

……最後灰飛煙滅。

再進一步想,蘊藏在孤光與魄月之中的龍鳳靈力,在器身雙雙毀滅以後, 又將何去何從呢?

孤光劍被姜若水轉贈給齊玉軒,身不由己, 被迫簽了賣.身合同, 一腔孤憤之情難以言表。

如今想來, 說不定孤光早有自毀之意,齊玉軒才能輕易將它折斷。

至于魄月琴,則是在姜若水落難後, 被惡毒女配姜寶珠強奪,不堪折辱,投爐自.焚。

按照這個走向……

莫非原著中的龍鳳靈力,因為器身被毀,無處可去,只能分別依附在劍與琴的最後一任主人,也就是齊玉軒和姜若水身上?

所以齊玉軒才會日漸龍傲天?

所以姜若水自.爆才能拯救世界?

「我的媽呀。」

舒鳧被自己的想象嚇了一跳,趕緊拍著胸膛壓壓驚,「要是讓先生和鳳哥知道這個,他倆還不得厥過去啊。」

相比之下,自己用孤光剝獸皮,拿魄月當板磚,好像都不是什麼大事呢!

「……」

花解憂看著舒鳧一驚一乍、變化無常的表情,不禁在內心嘀咕道︰這人怎麼回事?

難道是道侶前後變化太大,把她給刺激瘋了?

不至于吧。

在花解憂看來,從前那個「應龍君」,要比現在這個江雪聲可愛得多。

照理來說,要想考驗江雪聲的意志,只需要回溯他最慘痛、最絕望的記憶即可。之所以回放這些繁冗瑣碎的日常,是因為花解憂自己的好奇心。

因為他想知道,普通的、正常的修士人生,是種什麼樣的感覺。

……當然,江雪聲的過去既不普通,也不正常,簡直可以說是一塌糊涂。

但是,花解憂並不厭惡。

與他生前的經歷相比,那是如同夢一般溫馨美好的時光。

所以,他不由自主地沉浸其中,貪婪地汲取著每一點熱量,聊以撫慰千年來風刀霜劍的嚴寒。

江雪聲的記憶,在外界看來只是一彈指,但在舒鳧和花解憂的意識之中,卻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

最初,「應龍君」的生活堪稱乏味。

他從不自恃身份,不喜歡前呼後擁,每日除了高坐在空蕩蕩的大殿之上,听取五湖四海的屬下匯報,便是和五鳳一起嬉笑打鬧,享受僅有的輕松時光。

一般來說,都是他和其他幾只鳥一起嬉、笑、鬧,憤怒的小紅鳥——風遠渡負責打。

偶爾,他也會和風遠渡站在同一陣線,對鐘不愧進行混合雙打。

後來他長大一些,不再高居廟堂,便開始孤身一龍雲游四海,看天下人,平天下事。

——就像如今的舒鳧一樣。

當然,那些雞毛蒜皮的瑣事依舊如影隨形,但凡有必要,應龍君也一直堅持親自處理。

此處的「有必要」,特指「他認為別人處理不好」。

應龍君沒有家庭,不解情愛,始終與人間煙火隔著一層看不見、模不著的薄膜。正因如此,他不會為人情所困擾,每次都能作出別具一格,卻又出奇有效的判斷。

舒鳧想,他大概從來沒有理解過人類。

對江雪聲來說,大部分的人情糾葛,都可以歸結為一句「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即使如此,為了守護人間平淡、庸俗、雞零狗碎、亂七八糟的生活,他還是盡了最大的努力。

他的孤光劍,也是在這段旅途中反復重鑄,終于鍛造成型。

不知從何時起,舒鳧下意識地融入了幻境之中的場景,試著靠近這樣的江雪聲。

他獨自坐在山頭小憩,她就在他身邊一起坐下,與他背靠著同一棵大樹,眺望同一片遠山風景,將自己的掌心疊放在他的手背上。他有些倦了,腦袋緩緩歪向一邊,正好落在她肩膀的位置。

他百無聊賴地擺開棋盤,自己與自己對弈,她就坐在他對面,撐著下巴笑微微地看他。

還有一次,他在山谷中耐心等候五年一遇的白雪幽曇開放,她就與他一起等,還攔住了想要快進的花解憂。曇花盛開那一刻,皎潔的花光映著月色,照亮了少年眼中的笑意,她也不自覺地為之展顏。

……

她一直都跟著他。

舒鳧知道,江雪聲看不見她,也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但即使如此,她也沒有離開,沒有停止這種徒勞無益的舉動。

仿佛只要這樣,便能陪他將記憶中的千山萬水,完完整整地走上一遭。

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

「……」

花解憂想了想,最終還是決定不告訴她,江雪聲的意識其實一直都在「應龍君」身上,只是無法控制身體,只能被動地重演記憶流程。

至于幻境之中的外來者,也就是舒鳧……

其實,江雪聲一直都能看見。

她無聲地陪伴著他,他沉默地注視著她的陪伴,就這樣走過了漫長而悠遠的時光。

——直到魔禍發生那一日。

毫無預兆地,周圍突然陷入一片黑暗。

「怎麼了?」

舒鳧猛然抽身出戲,轉向花解憂詢問道,「幻境怎麼消失了?」

「我不想看戰事。」

花解憂甕聲甕氣地回答道,「這一段就算了,我知道發生了什麼。從小到大,城里的老人們都在談論那場魔禍。」

魔禍。

三千年前,席卷五州大地的浩劫。

生靈涂炭,血流漂杵,每一條河邊都堆滿累累白骨,埋葬著多少回不去的春閨夢里人。

無論是人、妖、魔,還是龍鳳這樣名滿天下的神獸,在戰火中都毫無分別,平等地命如草芥。

尤其是鳳凰,因為自帶「涅槃」這種復活外掛,往往會被魔修和魔獸連續殺害兩次,乃至于挫骨揚灰、拆吃入月復,確保斬草除根。

在花解憂飛快略過的鏡頭里,師春雨失去了母親和數不清的族人,日夜憂懼,再也不能天真爛漫地追問「有嗎有嗎」。

風遠渡的父親戰死,整個人還懵著,就被倉促推上了族長之位。有生以來第一次,他喪失了平日里的鎮定老成,暴露出少年特有的茫然無措。

應龍君與天魔幾度鏖戰,各有負傷,龍角上被敲碎了一個缺口。

然後,記憶重新開始流動——

「封魔。」

還是在那座空曠冷清的大殿之上,應龍君背對五鳳族長,負手站在台階頂端,身形消瘦清減,單薄得好像一道隨時都會消失的影子。

「要想徹底終結魔禍,這是唯一的方法。」

「代價是我等的血肉與魂魄,是嗎?」

青鸞族長面色凝重,語帶苦澀地嘆息道,「我這把老骨頭不可惜,只是留春雨一個人,我實在放心不下……」

「你的族民會照顧好他。還有驚虹,他一向是最關照朋友的。」

鴻鵠族長是個清麗出塵的白衣女子,聞言柔聲勸慰道,「之後的事情,就交給孩子們吧。一族何去何從,皆有天數,我們顧不了這麼多了。」

鶵族長冷眼睥睨,傲然笑道︰「鶵一族,從未有過軟弱無能之輩。我選定的繼承人,定能護一族周全。」

鸑鷟族長鐘頂天一言未發,只是雙手抱拳,朝向應龍君深深地低下頭去。

肝腦涂地,義不容辭。

最後輪到風遠渡,他似乎不太習慣這個位置,開口時有些局促︰「如果完成封印,我們會怎麼樣?」

應龍君深深凝睇著他,一字字清晰道︰「這件事,我不瞞你。」

「我告訴其他人,‘封印’是陷入長久的沉睡,其實並非如此。」

「我們的血肉將與地脈融為一體,化為鎮守魔氣的枷鎖。為了克制魔氣,我們的元神,將會一直都是清醒的。」

「我們仍然能夠感受到世間風雨,但再也無法回到世間,除非後人找到淨化魔氣的方法。」

「如果,他們永遠無法找到……那麼,我們將永遠被幽禁在不見天日的暗室之中,與污穢渾濁的魔氣為伴,看著萬物在我們的骸骨上繁衍生息。」

「我們開拓未來,而未來不再有我們存在。」

「……」

長久的沉默。

最終,風遠渡與其他族長一樣,給了應龍君肯定的答復。

「願以我身,挽此狂瀾。」

……

而後,畫面一轉。

舒鳧驚訝地發現,自己置身之處,正是姚、魏兩城之間,一座奇拔陡峭的高峰之上。

應龍君背對著她,身姿挺拔,如青松一般佇立山巔,長發如瀑,衣袂飛揚。

在他身後,柳驚虹左手一只雞,右手一只鴨,拼命按住掙扎著往前撲的鐘不愧和師春雨。

「五鳳族長已經各歸其位,我也該走了。」

應龍君語氣平靜,頭也不回地吩咐道。

「封印完成後,天魔的力量必將大幅衰減,不足為懼。你們率領人、妖兩族,一舉反攻,定能將其斬殺。」

「龍哥,龍哥!」

師春雨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徒勞地撲稜著兩條胳膊,「你別走啊龍哥!娘不在了,爹也不在了,你別丟下我,我一個人應付不來……」

「不是還有驚虹嗎?」

應龍君嗓音帶笑,含著平靜的悲憫與慈和,「乖,不要再惹他生氣,他會好好照看你的。」

隨後他轉向鐘不愧︰「還有你,不愧……」

「我不用你關照!」

鐘不愧眼底汪著兩包淚,倔強高昂起粉紫色的腦袋,仿佛在宣言葬愛家族永不認輸,「你——你趕緊滾,等你消失以後,就再也沒人管我了!我會馬上把你拋到腦後,想干什麼就干什麼!我不要修煉,不要干活,可以隨便吃、喝、賭……」

他說不下去了。

應龍君回頭瞥他一眼,向來充斥著尖酸挑剔的目光中,第一次染上了些許溫和的顏色。

「是啊。人生苦短,從今以後,你想做什麼,便去做什麼吧。只是,記得‘問心無愧’四個字,否則你爹與我都不饒你。」

鐘不愧陡然噎住︰「你……」

應龍君轉向柳驚虹。

「驚虹代鴻鵠一族,恭送龍君。」

柳驚虹一身莊重素衣,不施粉黛,不戴釵環,瑪麗蘇長發老老實實地收在發髻里,面向應龍君長揖到地。

「但凡我鴻鵠血脈不絕,族裔不滅,千秋萬代,必將竭盡全力,助龍君早日歸還。」

「我回不回來,都不打緊。」

應龍君輕描淡寫地擺手道,「魔禍平息以後,你們各回各家,好好過吧。」

「對了,記得告訴凡人,從此不必再祭拜龍神。從今以後,我不能再保護他們了。」

「龍君……」

柳驚虹還忍得住,舒鳧卻忍不住了。

「先生!」

她開口喚了他一聲,快步跑上前去。

她知道他听不見,只是想站在他身邊——

「怎麼了,鳧兒?」

——然後,不可思議的變故發生了。

本該對舒鳧的存在一無所覺的江雪聲,本該無法掌控身體的江雪聲,忽然轉身面向她,與她四目相交,揚唇一笑。

「什麼……?!」

花解憂大驚之下,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江雪聲早已在他專心回溯記憶之際,趁機奪取了陣眼的控制權!

原本的幻境,將會無限重復花解憂的記憶,直到他接受自己的死亡,怨念消散,再入輪回為止。

但是現在,陣眼落入江雪聲手中,只要他無怨無悔地接受這次「死亡」,幻境立刻會被解除!

他千防萬防,還是被這條老狐狸給算計了!

而舒鳧顧不得這些,她沖上前拽住江雪聲一片衣袖,上氣不接下氣地罵道︰

「你……你是傻逼嗎?!」

江雪聲︰「……這是粗話,小鳧兒不可以講。」

舒鳧︰「你放屁!你自己都講!」

江雪聲︰「那時我年輕不懂事……」

舒鳧︰「我也年輕不懂事!我現在就要講粗話,你這個傻逼!有什麼難處,就不能大家一起再想想辦法,非得做到這一步?」

她將腦門抵在他胸口,嗓音微微發悶︰「你說過,你修道只為逍遙自在,為所欲為,不由人,不由天……」

「我沒有說謊。」

江雪聲微微笑道,抬手撫上她面頰,清澄如水的眸底流淌著無限憐愛,「三千年前,三千年後,我所做的一切,確實都只是為了我自己。」

「因為我喜歡這人間,還不想讓它就此完結。」

「因為……即使天下人都愚昧自私,但我還相信,未來總有一天,世上會誕生像你這樣的人。」

「所以,這人間值得。」

江雪聲——應龍君輕輕推開舒鳧,轉身向懸崖邁開腳步,背影上有燦爛奪目的靈光流轉。

幻境即將結束,他必須去赴三千年前注定的結局。

青衫落地,人影消失無蹤,仿佛能遮天蔽日的赤紅雙翼展開,宛如冰雕雪塑一般的白龍飛向天空。

「先……」

舒鳧只來得及看清一眼,便只見龍影在初升朝陽的光輝之中逐漸融化,龐大的龍軀一寸一寸瓦解,最終化為無數光點,如同螢火萬千,飄散于山川天地之間。

身骨歸于青山,血脈歸于江河。

最後,只留下兩片小小的白鱗,一片落在舒鳧手中,另一片隨著他一起深埋地下,在地面上催生出小小的新芽,開出一黃一紫兩朵花來。

所謂的「結緣花」,之所以與「守心鱗」功效相似,只因它原就是從這鱗片上開出來的。

沒有人知道。

沒有人記得。

龍神救世的傳說,湮滅在三千年的光陰荏苒里,褪色為一幅永遠不會被發掘的壁畫。

在龍鳳後裔找到淨化魔氣的方法之前,唯有無人知曉,封印才能萬無一失。

「……」

舒鳧緊握著守心鱗久久站在原地,直到幻境中的景象溶解消失,四周重歸黑暗,手中的鱗片隨之化為烏有,都沒有挪動一步。

直到身後有人喚她——

「鳧兒?」

「怎麼了,是不是嚇著……」

「……」

舒鳧沒應聲,蒙著頭疾走三兩步沖上前去,張開雙臂,一把抱住了那道迎面而來的人影。

「丟你老父。」

她嘶啞著嗓子道,「你這一輩子,真是嚇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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