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橫濱街區，一棟四層樓的老舊辦公樓建築下。
白襯衣的少年打開車門，牽著另一個渾身冷漠的同齡人走出計程車，那是充斥著人偶式氣質的奇怪少年，衣服樸素貧窮，身高比前一人高半個頭。
白襯衣的少年往辦公樓的四樓看去，鳶色的左眸看不出喜怒。
一個江戶川亂步，足以讓他打起全部的精神。
司機收好錢，見他們要去辦公樓內部，見多識廣地問了一句︰「兩位小先生，你們是想去武裝偵探社嗎？」
白襯衣的少年回頭，瞬間有了年輕人的活潑情緒︰「是啊，听人說這里接受各種不方便公開的私人求助，司機知道一些什麼內部消息嗎？」
司機沒有發現他的變臉過程，好心道︰「他們的社長和社員都是好人，解決過很多危險的麻煩，如果你們有什麼難以解決的困難，找他們沒有錯，不過里面厲害的人很多，太普通的委托可能不會接。」
像找什麼小貓小狗的委托，武裝偵探社是看都不會看一眼，作為計程車司機這個交際能力廣的職業，男人還是有緣送過社員來這里上班。
「太普通嗎……」白襯衣的少年掀起嘴角，抬頭就對上四樓的視線。
江戶川亂步趴在窗戶邊對，偵探帽子快要掉下來，眯眯眼看著兩人。他在下一秒露出感興趣的笑容，作喇叭的手勢喊道。
「快上來呀！」
「……」
所以說，太宰治不太習慣接觸單純而熱情的人，以後再附加一條。
——並且洞察力驚人。
白襯衣、黑西褲的太宰治放棄思考自己被看穿了多少，而被他牽著手的百鬼丸往四樓窗戶的方向望去，牆壁會阻擋心眼，百鬼丸在前方只看得見江戶川亂步清澈干淨的生命火焰，那是一個和「多羅羅」一樣的人。
【純白的火焰。】
【是上次見過的人嗎？生命火焰的高度和大小有點像……】
對于一面之緣的人，百鬼丸分辨起來不太方便。
心眼並非萬能。
好在滿大街都是有灰白的火焰，純粹的白色很少見，天然的吸引著百鬼丸的注意力。白色代表對方沒有干過真正的惡事，或者是心靈沒有墮落的人。再者，昨天見過的人，今天不會忘得一干二淨。
「不緊張了嗎？」太宰治低聲問他，明顯發現來到鬧市區，清早街道上來往的行人和車輛都讓百鬼丸感到恐慌，非要靠計程車才能拖過來。
這使得太宰治進一步了解到百鬼丸的精神狀態。
對方習慣遠離人群。
孤僻了太久，強大的戰斗力也不能讓百鬼丸在人群中感到安心。
太宰治把這個無聊的世界看得很清晰，正是明白人類的反復無常，才會對其他人失去信任，十多年才遇見了一個簡單好懂的百鬼丸。
「我們上去吧，也許能多看到幾個有趣的人。」
做出判斷後，太宰治引導著在黑暗中踽踽獨行的百鬼丸踏上樓梯。
百鬼丸不再對第二道潔白的生命火焰感到新奇。
他只注視著「多羅羅」一人。
若這是旅途……
那就讓劇情的旅途再漫長一點，不要太快結束。劇情很重要，但是支撐著他活下去的意志不單單是為了任務，而是去體會終究能見光明的人生啊。
四樓，武裝偵探社內。
正式的社員和非正式的實習生都提前一個小時來上班了。
理由是福澤社長昨天就通知他們，今天會有求助社醫的特殊委托者上門，他們很可能提早抵達。並且，福澤社長希望沒有出差的社員們來見證這次的委托，指明委托方是社里身為智囊的亂步也不能完全看透的人。
亂步先生也不能看透？
這一點吊足了社員們的胃口，其中師從福澤諭吉的國木田獨步為了被打亂今天的安排，在手賬本上不停的寫著最新的行程安排。注意到亂步先生的舉動，國木田獨步詫異地說道︰「很少見亂步先生這麼開心。」
「是兩個少年，已經上樓了！」
事務員春野綺羅子看了一眼窗外，立刻端來兩杯茶，準備招待委托方。
在他們身邊常年無人的座椅上，裹著棉被的田山花袋睜著兩個熬夜的眼楮，碎碎念︰「為什麼我也要到場啊。」
【社長的命令。】
國木田獨步在心底回答，難免驚奇萬分，花袋可是足不出戶的網絡情報專家，一般能賴在家里就賴在家里，能來辦公樓的次數屈指可數。
把收賬本放入口袋里，金發的國木田獨步正襟危坐，等待來者。
會是兩個什麼樣的人……？
「篤篤。」
門被禮貌性的敲響了兩聲，從門外傳來一道悅耳帶笑的少年聲。
「請問，這里是武裝偵探社嗎？」
「開門。」
江戶川亂步從窗戶口回來，戴正偵探帽，從口袋里模出了眼鏡，這副態度無疑是證明了他要認真起來對待這一次的委托。
兩個世界交織的命運，在這一刻有了新的變化。
拐向了一個奇怪的方向。
當與謝野醫生從社醫的房間走出來，身體靠在門框上，單手叉腰，赫然是一位氣勢強勁的十七歲少女。她用戴著黑手套的右手打哈欠，問道︰「哪個需要我治療？我正愁這麼早上班打不起精神來呢。」
這句話從她口中說出來，就像是在問︰「哪個要到我這里送死？」
辦公室里稀少的社員們倏然看向她，冷汗滑落下來。
他們唰的一下指向了安靜的百鬼丸。
「他！」
與一開始加入武裝偵探社時崩潰的精神情況不一樣，與謝野晶子月兌離了軍方的管控，不再需要為國家治療受傷的士兵。她充分適應了新的工作環境，本性暴露，放在醫務室里的數把大砍刀深刻的證明了這一點。
她饒有興趣地打量治療對象，忽然睜大了眼楮。
「義肢？」
社醫發現了百鬼丸身上的問題！
時間回到二十分鐘前，太宰治與百鬼丸坐在接待室里，負責發言的太宰治頂著江戶川亂步的視線面不改色的胡謅︰「我和百鬼丸家境貧寒，沒有財力去大醫院，听聞貴社有一名醫術高超的社醫，下定決心來委托你們，請貴社幫忙治療百鬼丸，我身邊的這個人有嚴重的身體問題。」
事務員春野綺羅子坐在對面記錄，聞言去看百鬼丸，百鬼丸的外表看上去沒有問題，就是身體纏著的繃帶太多了，極有可能是外傷。
她沒有去妄加猜測，履行職責地問道︰「請問是哪方面的身體問題？」
太宰治的神色淡了下來︰「器官殘缺。」
春野綺羅子點頭，記錄下來。
在她的旁邊座位上，江戶川亂步閑不住地湊到了百鬼丸的面具前面，無視太宰治有意無意的警告目光。他綠眸眨了眨，單純而客觀地說道︰「不論看多少次，還是覺得很驚悚啊……」說著社員不能理解的話，他拿出了自己的粗糧零食，放到了百鬼丸的面前，「要吃嗎？」
百鬼丸對外界沒有做出一丁點反應，直到江戶川亂步撕開包裝袋，把里面的餅干放入了百鬼丸的手掌心里，猶如分享給小伙伴。
「你沒吃早餐吧，這是很好吃的餅干，脆脆的，社長買給我的！」
「亂步大人大發慈悲的分給你一半。」
這一幕讓國木田獨步吃驚，亂步先生可是相當護食的人。
他的常識讓自己說出阻止的話︰「等下！亂步先生，一般傷患找與謝野醫生治療要檢查身體，早上保持空月復比較好。」
江戶川亂步扭頭回答︰「不需要啦，這位繃帶君會告訴我們情況的。」
太宰治抽空對江戶川亂步抱玩笑道︰「這位見過一次面的偵探先生，為什麼喊我繃帶君，明明他的繃帶更多。」
江戶川亂步對他的稱謂滿意，開心地說道︰「笨蛋，當然是因為他裹繃帶是為了保護容易受傷的肌肉層，而你裹繃帶的意義是……」
頭一次被說成「笨蛋」的太宰治眼皮跳動，及時打斷他的話。
「偵探先生，請尊重客戶的隱私。」
「哼。」
江戶川亂步發出一道鼻音，然後不理他這個自殺狂，專心致志地去引/誘百鬼丸。在食物的蠱惑下，百鬼丸拿起餅干放在面前發呆，手指捏了捏餅干，掉落了一些碎屑，總算用直覺和經驗看出了食物的意思。
有了江戶川亂步的提醒，福澤諭吉特意沒有出來，使得百鬼丸在四周都是無害的生命火焰的情況下，願意接受對方的善意。
百鬼丸要推開面具去進食的時候，在與事務員對話的太宰治把頭移了過來，嗷嗚一聲，吃掉了小熊模樣的粗糧餅干。
江戶川亂步︰「！！！」
太宰治邊吃邊點評道︰「這種餅干容易噎住，不好吃。」
江戶川亂步拍桌，與他吵了起來，「一點也不容易噎住，你騙人！我一次也沒有噎到過，嚼碎了就可以吞下去！」
太宰治拉起百鬼丸被對方踫過的手，吹掉上面的碎屑。
「百鬼丸比較喜歡能吞進去的。」
「……」
江戶川亂步蔫了下來。
對方說的是真的，進而說明了百鬼丸還失去了品嘗美食的能力。
不對！
江戶川亂步記起自己的異能力，迅速把社長給的眼鏡戴上。
「讓本偵探來看看，異能力——超推理！」
這個突然報出來的異能力名字讓太宰治一驚，旁邊的人也愕然，不明白亂步先生為什麼今天如此積極主動。
「原來是這樣，我明白了。」
睜開眯眯眼的江戶川亂步冷靜地說道。
太宰治有點笑不出來，這種異能力太作弊了吧，當著自己的面去推理百鬼丸的過去？要知道就算是自己也無法得到太多的信息！
一米六五個頭的名偵探站起身，帽檐壓住翹起的頭發，他翠綠的雙眸倒映著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少年，情不自禁彎下腰去揉百鬼丸的頭發︰「你做得很好，比任何人都好，亂步大人看得清清楚楚。」
「——你渴望活下來的意志。」
脆弱的人類之軀里，包裹的是一個不認輸的堅韌靈魂。
為此。
縱然此身位于地獄，也要爬回人間，去看一眼天空之上的天堂。
隨後，江戶川亂步對身兼社長秘書身份的春野綺羅子說道︰「不用再詢問下去了，直接去通知與謝野醫生。」
「亂步先生，他的眼楮？」
國木田獨步猛然發現了一個問題，百鬼丸一直沒有眨過眼楮！
「呆子！笨蛋！」江戶川亂步對他和事務員的反應力很不滿，「你們到現在都沒有發現他戴的是一張人臉面具嗎？」
「他的面具背後，沒有五官啊！手腳全部是義肢！」
「……」
「……」
這是什麼駭然听聞的事情啊？！
「而且是後天造成的，不是先天就失去這些器官。」江戶川亂步面向太宰治，說出推翻之前儀器診治出來的答案，「他在出生後被奪走了眾多器官，皮膚、雙耳、雙眼、鼻子、舌頭、觸覺、四肢……非常具有目的性的器官，充滿惡意，其最終結果就是為了分裂他的身體，殺死他。」
太宰治若有所思，想問的只有一點︰「能治療嗎？」
江戶川亂步猶豫了，推理是要根據現實為依據得出結論，不是憑空出現的想象。在恍若預感到什麼的百鬼丸的「視線」下，他回望過去，沒有憐憫、沒有恐懼，就像是隔著玻璃櫥窗去看一段悲慘的文字，而文字構成了眼前的這個人，空洞得就剩下一道意識緊緊的抓住這個世界的邊緣。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綠眸闔上，變回了單純的眯眯眼︰「如果他是以健康的身體誕生在這個世界上，後天缺失了器官，便可以治療。」
即使是自詡天才的他，在信心十足的讓社長邀請人過來後也稍稍心虛。
不，亂步大人才不心虛！
一定有機會的！
前提是——造成百鬼丸身體殘缺的原因在「常理」範圍。
社長不在，田山花袋就在偷懶開小差。他等得睡著了，突然被待客室拉開的門弄得一個激靈，夢中驚坐起︰「有敵人嗎？！」
國木田獨步無奈道︰「沒有。」
他的臉色不太好看，去通知與謝野醫生，而春野綺羅子捂住嘴，神思不定，匆匆離開了辦公室，「我去稟報給社長。」
武裝偵探社將要面臨的是救治一名……可怕的重度殘疾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