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薊城又開始熱鬧起來。

大街小巷里討論的, 都是這千古未有過的求賢講法之事。

城中的大織坊里, 女工們正忙碌在紗錠之前,雖然廠房設計之時,就做了通風設計, 卻依然悶熱得讓人汗流浹背。

王氏巡邏在織坊里, 看著時間到了, 便讓人敲鐘下早班。

鐘聲一響, 忙碌了一個上午的女工們面露喜色, 紛紛三五一群, 去向食堂, 越著午飯閑暇休息之時,也都在說起這事。

王氏身邊圍繞著許多女工, 听著女工們聊天,說得的也都是誰能去參與這場盛事。

她們這些字都不識的女人當然是不敢去的,但她們覺得王主管肯定可以——在她們看來, 主管斷文識字, 又管得了這麼大的織坊,那才華是沒的說的, 最重要的是, 她們听說主任的孫子王虎是個大官, 有底氣得多。

「要不然,主管您也去吧,」有女工忍不住提議。

「我能去說什麼?」王氏看她一眼,不咸不淡地問。

一說到這個話題, 周圍的人便都來了精神。

「您能不能去給渤海公說說,讓咱們家的娃也能報名參加薊城的考試?」

「對對對,娃一定要學,鄉下的沒考過的,不該多幾次機會麼?」

「還有,減些地租呢,老家弟妹們又生了三個孩子,家里都吃不飽了。」

「渤海公的地租還不夠低麼,你想什麼呢?」

「我就說說,怎麼了?」

「讓工廠多招些我們的家屬,不要讓外人進坊了啊,外人哪有我們這些老人齊心。」

「對對對!別招外人,我最近眼楮不好了,想把這工作讓給我媳婦……」

王氏听著她嘰嘰喳喳,老神在在地喝著湯,眼皮又都沒撩一下。

這時,旁邊一個正好收集消息的玩家忍不住加入討論︰「你們不能听想這些啊,是不是想想讓渤海公允許女方主動和離、女子能爭孩子、女子平分財產這些事情啊?」

這話一出,場面頓時一靜。

過了一會,一位女工才嫌惡道︰「你搗亂來的吧?」

玩家一愣,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

「哪有女子主動和離的?」

「就是,說到這,王主管,您得和渤海公提提,納妾得經過正室同意!」

「對啊,還有,不能隨意休妻!」

「對對對!」

這個年輕玩家一時茫然,不知道明明是為她們好,這些人咋就不支持呢?

倒是王氏好心開口解圍︰「這位想是不懂普通人家的難處,所以才會如此問。」

這玩家本就是收集消息來的,立刻打蛇隨棍上,認真道︰「是的是的,您能給我解釋下麼?」

王氏這些年也算見多識廣,于是溫和地道︰「這世間,大抵是男強女弱,尤其是農家,強弱更為懸殊,若是輕易和離,當時倒是爽快,可後來,想要再嫁,便難了。再者,女子和離之後,若是歸于娘家,多半會被嫌棄;若是自己尋一出處,孤身之下,會被無賴欺凌,更有甚者,甚至會遭遇不測。」

「那,那可以報官府啊!」玩家驚訝道。

王氏搖頭︰「人心皆如此,且不說報官有無效用,便是有用,又保得了多久,孤身女子若有財物傍身,易被覬覦,若無錢無財,又如何活下去?」

她忍不住細心解釋,男女有別是客觀存在的,尤其是在鄉里,一家人中若無男人,便會被它人搶去財物甚至本身也會被賣掉,便是吃絕戶,鄉里村間,隱瞞相幫,便是官家來問也無用。

這種情況下,保護女子不被離婚,才是幫女人說話。

玩家皺起眉頭,這和她自己接受的觀念差太遠了,她不太願意承認這個事實,于是辯解道︰「那鄉下不行,城里總可以吧?」

王氏輕嘆一聲︰「城中的女工也多是織坊為主,其它也大多是男兒,若真想為女子說話,那還不如,讓女子也可分地。」

玩家有些茫然,旁邊的女工們卻紛紛驚呼︰「對啊!」「王主管太能了!」「這個好這個好。」

王氏便對玩家解釋道︰「庶民分地,以前多以戶分,如今皆是為官府耕種,若女子亦能有地,遠比給財給物更能裨益。」

土地是農人根基,女子如果能分上一兩畝地,那便是沒了男人,也可回娘家不必看弟媳的臉色,若女子死了,土自然會被收回,如此,也不會輕易有人為了一點財物,便傷人性命,就算犯了七出中的「不順父母、無子、妒忌、惡疾、多言」之類的問題,婆家也會因為她有土而忍受。

玩家听了半天,才勉強听懂,便又忍不住向她們灌輸現代理念,認為如果有土地了,就應該生活的更好,以為籌碼,爭取更多權益。

王氏說飯要一口口吃,且等用土地為餌,先讓人不再覺得女子低賤,到時再說其他,否則也只是流于表面,被人陽奉陰違罷了。

玩家覺得學到很多,把這些都記了下來,回頭上網求外援分析。

王氏按了按手腕上的佛珠,繼續听著周圍女工們各種亂七八糟的要求,她是準備要去的,她們祖孫倆受渤海公大恩,這些年也有些心得,能幫上一點忙,也是好的。

同是在薊城的天空下,王氏為出言思慮萬千,城東的大宅里,清河崔氏的家主崔悅也同樣傷透了腦筋。

他已經寫廢了一籮筐的紙,最後干脆找到兒子的小院,前去等著他回來。

讓他不悅的是,兒子明明工作之地離家甚近,卻在下班後兩個多小時,天色漆黑後,才披頭散發、滿身大汗地回來,一點不成體統。

就在他想訓斥兒子時,崔淶已經果斷地先開口了︰「父親是要的為修法之事問詢吧?」

「不錯,」崔悅坐回到椅子上,這兩年,北方已經習慣了椅子,而少有跽坐,他也不例外,「我崔氏以儒傳家,天地君親、尊卑有別,渤海公為人獨斷專行,更是費除戶籍品類、中正之制、八議之律,此皆為我世族根基,若能易回,則天下定矣。」

「阿耶是真不知還是裝不知。」崔淶熟練地拿起侍人送來的濕毛巾,一邊擦臉一般道,「渤海公就是看遍了世族亂政,方才竭力打壓,又怎麼可能易回先前之法。」

「雖是此理,」崔悅嘆息一聲,「然你我總得為家族考慮才是。再者說,渤海公雖然依靠異人治世,暫時有了如此盛景,但由吾觀之,此景非得長遠,還是以士族更為安穩。」

崔淶微微眯眼,低頭把玩著茶杯,沒有回答。

這些年,他和妹子追隨在渤海公左右,當然也有觀察過這些不知何處而來的異人。

在他看來,這些異人並沒什麼仙家法術,更像是從不知哪個繁華富饒的海外盛世而來,雖然所知甚廣,但很多都甚是良善可欺、且大多不可控制。

對于這一點,渤海公比他們更清楚,所以任異人自由發展,只有少數得以重用。

而他的父親還有世家大族們,也有同樣的認知,但他們認為異人畢竟只是少數,以前上黨一地,以少量異人還可管控,若是真要奪得天下,還是要依靠世家相助,並且為此鑽營。

「說話!」崔悅對兒子道。

「她不會同意的,不如換些方向。」崔淶回神,搖頭道,「父親想助家族並無不可,只是如今渤海公已推行教化,再想壟斷吏治,已是不可,不如揚長避短,比如向主公進言,以學立道。」

崔悅面露沉思,過了一會,才道︰「且細說來。」

「我看渤海公雖重數術雜學之道,但也並不排斥儒家經義教化之典籍,崔氏既然以儒傳家,不如提議主公在學校中加入詩書經義史書一門,以教化立足,也未必不是一個辦法。」崔淶認真道。

當初建立學校里,各家大儒端著不想去教詩書,結果如今就被踢在教育之外,如今渤海公的學生們四下開花,眼看前途無量,這才捶胸頓足。

「不錯,是個好法子,」雖然距離以前差太遠,但以後依然能是個書香世家,崔悅還算滿意,「還有麼?」

「沒了,兒如今衣衫濕透,難以招待父親,不如待我洗浴之後再來細說?」

「去吧,我也不耽擱你,」在兒子這問了些真貨,崔悅準備去女兒那試試。

于是崔淶送父親出門,這才大松了一口氣。

還好,晚上燈光微弱,自己和父親說話時又是故意逆著燈光,想來是沒看到自己下巴上的彩繪了。

真是太恐怖了,明天再去跳一場儺戲壓壓驚。

……

與此同時,一只船隊沿江北上,停歇在盱眙補給。

王虎就覺得被藐視了。

他現在是奪了盱眙重地啊,以及南邊的軍隊已經準備打仗了,怎麼這些南朝人還敢來自己治下補給,去幾十里外的淮陰他不香麼?

更過分的是,這些世家子弟們還幾番挑釁。

「看,那邊有人巡邏,這麼熱的天還穿鎧甲,不怕入了暑氣麼?」碼頭上下來透氣的年輕人們對著王虎指指點點。

「為首那個老兵看著好凶惡啊,長得是真高。」

「他們會不會殺人啊?我們要不還是上船吧……」

「安心,渤海公治下的軍卒都是秋毫無犯,從不亂殺……你不信,等著,看我做個鬼臉——看到沒有,那老兵瞪我了,但是沒有動手。」

王虎強忍著砍人沖動,帶著人在碼頭巡邏一圈,以眼神威懾。

「這位將軍,我們是去助渤海公修法的賢士,听說你們這里有北方的胡椒孜然等物,不知道可賣否?」

「將軍,我們要路過徐州,準備種痘再走,這幾日還請多多關照。」

王虎冷著臉巡邏完畢,走得飛快。

世道不公啊,他這樣的年輕有為的不能去參加修法,這些個廢物倒是開心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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