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聲轟鳴, 帶來一聲巨響, 炮火落處,飛沙走石,哀鴻遍野。
然而……
「將軍, 你不是你說要轟城門嗎?」前來圍觀長見識的小校們面露垂涎, 麻雀一樣嘰嘰喳喳地鬧開了。
「對啊, 難道你前些日子那一炮只是運氣好, 所以正中了?」
「這準頭不行啊, 要不您讓我來試試, 我射箭特別準!」
「你們別這樣, 轟到城頭也是轟啊,離城門也沒多遠, 將軍威武!將軍雄壯!將軍您一定累了,讓我來開下一炮如何?」
「真是神仙之物啊,我模模……」
王虎大怒, 一掌扇到一個小校頭上︰「模你個頭啊, 這炮膛還沒擦干淨,滾一邊去!」
見將軍發火, 小校們不敢怒也不敢言, 于是紛紛請戰, 要去得先登城牆的首功。
王虎卻是沒有應答,而是拿起千里鏡,觀看遠方城頭,只見城牆上缺了一個大豁口, 而周圍守牆的衛士,卻是一個也不見了。他又掃視了一圈,這才沉聲道︰「可以準備上了,我會以炮火壓制敵方守軍,你們給我好好表現。」
「是!」眾將士宛如打了雞血,紛紛昂首挺胸,有這樣的神器相助,那怎會不勝?
王虎點頭,開始分配職責。
這次是火炮的第一次應用,他先前怕傷到自己這邊的士卒,才暫時將軍陣退開,如今看來,炮火的威力很大,但以糯米、泥土、石灰修築的城牆並沒有一炮坍塌,不過,這火炮對敵人身體上的傷害,遠沒有心靈上的傷害大。
只是不知道那個正好被命中的將領是個什麼官?
他漠然地想著,這一炮就算沒打破城門,也算是不虧!
……
攻佔盱眙出乎意料的順利,王虎麾下的戰士們基本沒有遇到稍微像樣一點的抵抗,遭遇的守軍幾乎一觸即潰,士氣全無,大軍登上城樓時,只用了短短的半個時辰,還看到不少躲在牆垛里瑟瑟發抖的士卒,一被拉出來,便顫抖著磕頭求神仙饒恕。
王虎見此情景,這才想起這些南方的士卒可不是什麼正規軍,他們都不過是流民,晉朝真正的精銳早就在八王之亂里消耗殆盡,好一點的士卒,也都被王敦、陶侃這些大將分走,這種後方的只為填飽肚子賣命的兵卒,在看到這種天威之下,又能有怎麼樣抵抗之心?
就在他要搜城尋將之時,一位面色沉穩的年輕將領帶著一些城衛前來請降。
王虎于是詢問之,才知道先前被自己一炮轟掉的,居然就是本鎮的守將。
這位守將當時帶著副將上城,鼓舞士氣,結果慘遭炮火,也正是親眼目睹了他的血肉橫飛之景,其它的幾位副將和守備們當場便失了斗志,惟恐為被下一炮打死,于是大多領著家眷棄城而逃,所以他才可以如入無人之地。
「那你是何職?」王虎看著這個年輕人,好奇地問。
「在下淮陵內史蘇峻,」年輕人無奈道,「本是前來為治下護運糧草,奈何將軍來得及時,只能前來請降。」
「你一內史,需要親自來護糧草?」王虎問。內史基本就等同縣令,算是一縣的頭兒,他走了,治下誰管?
蘇峻露出苦笑,謙卑道︰「在下不過是被晉帝招安的流民帥,糧草需要自集,朝中也會調撥部分,但若不是親自前來,怕是送不到士卒手中。」
如今糧草緊缺,又有官吏上下其手,他這種小勢力,最是難熬。
王虎一想也是,又回憶了一下地圖,淮陵是個小鎮,在盱眙東邊不到一百里的距離,回頭自己佔了盱眙,肯定是要把周圍的小縣都洗干淨的,這麼一看,這年輕人倒還挺懂事,于是笑道︰「我們北方軍可不是輕易能入,如此,你先帶人平定城中秩序,讓我看看。」
他也需要一個地頭蛇,來處理本地的一些事端,北方佔據一地,本就是拉攏中底層的。
……
盱眙失守的消息很快傳遍徐州,王虎軍中的神器也引來無數覬覦,不過這些都是小事,他們的下一步,就是以盱眙為跳板,征伐整個徐州,南方的援軍很快就會來,王虎必須卡住這個關鍵的位置,讓南北無法聯通,那麼不出半年,徐州的部卒便無以為繼。
南方的反撲必然是狂暴的,這一點,他得萬般小心。
江南,建鄴。
還未出梅雨季,天氣悶熱,街道泥濘。
王導走下牛車時,木屐濺起泥點,沾在了雪白的足袋上,讓愛潔的他忍不住皺眉。
他比起前兩年的意氣風發,如今的他,鬢發灰白,老了足有十歲的模樣。
進入大門,走過長廊時,一名少年別著長劍,散著頭發,從假山前走過,引得王導頓時大怒︰「給我站住!披頭散發,成何體統,還有,今日為何不去上朝?」
那少年一臉桀驁看了王導一眼,波瀾不驚地喚了聲父親,才淡定道︰「不過雜事爭執,又難出結果,何必浪費時間?」
王導大怒,立刻訓斥了這逆子,這是他的次子王恬,在長子北去之後,他便想培養幼子,奈何這小子根本不是個听話的,讓他根本克制不住心中怒意。
王恬等王導罵完,才譏笑道︰「盱眙已失,諸公還在為出兵之事推諉,父親罵我又有何意,不如趁早北上尋了兄長,再立王氏要緊。」
王導被氣了個倒仰,憤怒地幾乎要請家法,但到底還是克制住了,只是怒意蓬發,讓他去跪了祠堂。
眼見孽障消失,王導這才模了模長子從北方寄來的折扇,懷念了一會遠方的佳兒,去向內室。
才入其中,便見自家的正妻正在對鏡涂脂,不由慍道︰「陛下如今禁了北方貨品,你怎還用此物?」
從年初起,晉帝便下令諸世家不得購買北方品物,這不是他義氣用事,而是朝廷的府庫實在經不起世家的監守自盜了,連失荊州、徐州之後,三吳之地承擔著整個朝廷支出,至上月時,朝廷庫中已經連百官的俸祿都快發不出來了。
他上月清點府庫時,發現庫中就剩下一些粗制土布,沒奈何,只能親自讓人用這粗土布做了衣服,穿在身上,做出一番名士風度,引來其它王公的追捧,這種粗布價格猛漲,這才將粗布出手,把本月俸祿用發了出來。
但是他都這麼殫精竭慮了,回到家中,夫人兒子還在拖他後腿!
對鏡梳妝的曹氏淡定地放下口脂,頭也不抬地道︰「他禁他的,我用我的,還能治我罪不成?」
陛下說不用就能不用?
笑話,他自己還用著北方的雪鹽、香料、織錦之物,再說了,貴婦都用北地新品顯示身家,她不用,豈不是遭人笑話?
王導長嘆一聲,坐在嫡妻身旁,將身體靠了過去。
「何必擔心,」曹氏倒挺看得開,「我兒在北地數年,已有不少家業,日日來信讓我過去享福,何必糾結這一時富貴。」
說起兒子,王導心情終是敞亮了些︰「王氏經營百年,好不容易有登頂之時,如今卻眼看大廈將傾,這如何能任之由之?」
「這千百年來,興旺之家豈曾少過,」曹氏輕蔑一笑,「當年衛氏一門五侯,袁家之四世三公還有那賈家、張華一門,但凡登頂,也不過榮華一時,一朝傾覆,又有幾個落得了好,還不如崔氏這等家族,不爭莫與之能爭。」
「這些話,是孩子對你說的吧?」王導笑了笑,又有些嘆息,「他當年偷跑去北地,倒也開了不少眼界。」
「那是自然,我兒若非有你這老貨在南朝牽扯,其成就未必就比那崔家小子差。」曹氏美滋滋地吹起了兒子。
王導卻少有地沉默了。
「怎麼,你這是真心動了?」曹氏小聲問,雖然他成天在夫君面前說著要北上,但也只是說說而已,真要北上,那王家數百族人,怕是頃刻間便要被晉朝斬滅。
王導終是苦笑搖頭︰「只是我王氏,終是要選擇一家,這朝廷,總得要些陪葬。」
大船傾覆,總有漩渦,盱眙一敗,頃刻之間,江淮洞開,這沖擊力大到讓朝中諸公惶惶不可終日。
甚至連請兵救援也多有推月兌,如今局勢漸漸明朗,許多家族都已經陷入恐慌。
並不是你說守得住,人家便會相信的。
于是很多人都已經在布局後路,這樣的選擇之下,就連王導自己,都不願意與北方交戰過深——萬一北方勝利後,覺得損失太大,要回來清算呢?
這些事情,又有誰說的清楚?
還有許多家族,已經聯絡了北地,就等著帶路,將朝廷賣個好價。
可是大家若都想賣,那也要先爭出個輸贏啊。
尤其是如今朝上分成兩派,一派希望向北方求和,以淮水而治,另外一派想要全力抵抗,但這些的前提,都是要奪回盱眙,守住江淮。
可是,听說了敵軍中有一神物,可以引天雷而殺將後,朝中竟無一人願意領兵前往,見此情形,陛下險些氣暈,許久才緩和過來。
如今陛下因為接連不斷的打擊,已經快要支撐不住,王導甚至有些憂郁,若陛下真的倒下了,是否帶要扶太子繼位?
千頭萬緒間,王導終是漸漸平定下心神,想到今日在尚書台與諸公的朝議,無論如何,大晉還不能倒。
曹氏看出他的堅決,也沒有勸慰,只是對鏡瞄眉,順便又看了一眼旁邊那本兒子熬夜排隊從北方購來,每天都有無數貴婦登門求觀的《北地每季新品妝發盤點》。
家中老貨靠不住,還是得靠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