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炎炎, 草木寂靜, 天朗無雲,隨著先前的草動亂平息,如今, 已是七月盛夏。
一只從西而來的商隊趕著馬匹越過太行山口, 緩緩向如今越發繁華的南口商鎮靠近。
不時有商隊從東向走回來, 寬大的板車上, 放滿了沉甸甸的布袋, 其中裝的, 都是金貴的糧食。
須卜京揮著鞭子, 騎著大馬,吆喝著馬群, 幾個十來歲的少年們一頭辮子,也助著叔父一起驅趕,他們不時看著周圍路過的商隊, 年輕明亮的眼眸里, 都是好奇。
商隊給過山口時,已經有不少商隊開始排隊入城, 天氣炎熱, 不少人甚至已經支起了帳篷, 開始準備飯食。
須卜京也帶著孩子排隊,等到他時,已經過去了大半個時辰,守關的士卒旁邊坐著一名看著十七八歲的少年, 他也是鮮卑人高鼻深目,手上拿著細毛筆,看人來了,便抬頭問道︰「哪個部?」
「鮮卑左部,須卜氏,來販馬百匹,入關,帶入學考十二子弟。」一邊說著,須卜京這位套馬的漢子小心地從懷里拿出了皮包袱,從中翻出幾張蓋印的文書,有些笨拙地捏著,交給了守關的士卒查驗。
那鮮卑少年細細翻了翻,才抬頭道︰「喲,這還是十二個名額呢,你們家的家學真不錯啊,稅目你知道的,草原牛馬稅是十五抽一,一百匹的話,如今馬匹價格是四十二銀,要交三匹,外加十四銀元,或者全部直接交錢,你是要交錢,還是交貨?」
須卜京有些肉痛地道︰「交貨。」
草原上,一匹健馬在草原上只能換十個銀塊,但在城里能換四十多塊,他們不缺馬,這次帶孩子進城,更多的是給孩子們送學費。
更重要的是,這次過來,大當頭就只給了十六塊銀錢,他想給也給不出來。
周圍的士卒帶他過去清點馬匹,交了馬稅,便在他的文書上蓋了大印,讓他進去。
就駐扎這麼一會,馬匹便留了一地的馬糞蛋,而這時已經有幾個穿著破舊、身量較矮的男人背著背簍,將糞蛋戳進框里帶走了。
「那是什麼人?」須卜氏的少年們好奇地問。
「那些是扶余人,從遼東過來的,」須卜京灌了一口水,道,「這幾年,中原很多人開墾田地,但人手不夠麼,所以遼東弄了個什麼‘扶余圈中介’,把很多扶余、沮未那邊的人都送過來做工,他們語言多不通,所以干的活都拿的報酬都很少。」
少年們嗯嗯哦哦了一會,又好奇道︰「渠帥,再給我們說說薊城吧,我們都還沒去過呢。」
「老子也就去過一次,還是當時左賢王帶我們去兗州,那也就路過了一下,後來都是從太行山回來的,唉,」須卜京話是這麼說,面上卻又露得色,「薊城里的啊,特別繁華,我們王帳那邊才能住的石房,在薊城到處都是,那邊的人,每天都有粟米吃,還能出軟得和雲朵一樣的蒸餅……」
少年們帶著崇拜的目光,認真地听著。
須卜京一邊說,一邊把文書又珍重收起來,引得很多旁邊排隊的鮮卑牧民都忍不住听听。
草原的日子並不好過,今年的旱災讓他們不得不把大量牛馬送到幽州販賣,以致馬價跌得的換不了多少糧,好在渤海公及時兜住了馬價,這才讓他們和剩下的種馬們勉強能度過日子。
而看著那幾個少年,很多其它部族的少年們目光都充滿了羨慕,先前的草原會盟,肖校尉交各族的駐地劃出片區,界定了位置,同時給了各族一些名額,可以去薊城進修,但這些都是那幾個大族里都不夠分的東西,他們當然也就只能想想。
須卜氏商隊沒有逗留,很快就離開了,他們這次任務很急,明年招生雖然四月,但少年們都不會漢話,要花上半年學習常用語,還要將手上的馬販出去。
他們又花了兩天,到南口鎮時,這里已經是一個繁華到比盛樂王城還要繁華的城池,甚至馬匹都不許進入鎮里,只能交錢放在的牲口欄里,無數的馬商在欄里挑三撿四,一會看牙口一會看皮毛,須卜京帶著少年們賣馬,讓他們把那些挑剔又喜歡砍價的商人懟走。
這些馬可都是族里精挑細選來的,肩高比尋常馬高了快三寸,挽力也更大,一匹至少要賣六十銀塊。
賣馬時,有一個鮮卑買家看上了一匹好馬,問了價後,皺眉道︰「你們這馬,怎麼不在盟會里寄賣?」
草原盟會,是先前肖曉曉為了讓草原和幽州商戶相互相信,而當的第三方交易擔保人。
「這不是最近跑熟了麼,」須卜京憨厚地笑道,「按那異人的說法,沒有中間商,咱也多賺些。」
對面的買家有些不悅地皺眉,又去看其它馬了。
這時,他手下的孩子們有些煩了,兩個趁著族長不注意,用著去茅房的理由,跑去了賣幽州貨的東市里,一時宛如游魚入了天堂,他們模了厚厚的帆布,試吃了好吃的芝麻餅,看過了奇異的雜技表演。
最後,他們看到一個被人圍繞的商鋪,好奇地走進去……
一個時辰後,兩個少年委屈又惶恐地被人提過來,兩腿戰戰,眼淚滾滾。
「你家小子,把我們鋪里的鐘弄壞了。」帶人過的來的商人還拿了一座鐘擺被落的銅鐘。
須卜京心中一涼!
好在知道這些少年都是要去薊城上學,那買鐘人倒也沒有過于為難,但維修鐘的費用,花去了他們兩匹健馬,按對方的說法就是,這鐘得送回薊城去修,還得看修鐘的師傅有沒有空,否則這千金鐘就砸在他手上了。
送走債主,須卜京回頭教訓著這些小討債鬼們︰「看到了麼,知道我為什麼要送你們去讀書麼。」
少年們一臉茫然。
他嘆了一口氣︰「咱們須卜氏本是匈奴貴姓,但自從匈奴內遷、鮮卑來了草原,咱們只能加入鮮卑氏族,卻不被重用,好不容易這次鮮卑王族內亂,咱們都有了點出頭機會,如今肖校尉手下缺人,你們從薊縣學出來,將來咱們氏族在盟會里才有說話的機會啊。剛剛那人一你們是學生,不也沒糾纏了麼?」
少年們這才點頭。
但又有少年不甘道︰「為什麼要學這些,沒準等我長大後,也能當單于呢?」
須卜京怒道︰「單于今年才死了三個,你要想當,我這就送給去當,看你活不活得過明天。」
如今大家現在都很順,幽州也好、各族也好,都暫時不想有單于,連幾個有野心的氏族,都婉拒別人的擁立,這些崽子,就是欠教訓。
同一時間,幽州,薊城
薊城新區的學校又開始擴建了。
一時間操場里塵土飛揚,惹得踢球的少年學生們各種抗議。
「那邊這麼大的地方,像是要修馬場?」午休時,拿著飯盒的學生們三三兩兩路過,好奇討論著。
「肯定是了,听說明年有草原學生要來,」一名捧著水杯和陶瓷吸管的少年隨口道,「且听說明歲也要開馬術一課。」
「啊!」有學生苦著臉,「如何是好,我被馬踢過。」
「那若考不過,明歲想是就能畢業。」
「唉,那我回頭尋匹小馬學練一番。」說到這里,怕馬的王悅突然小聲道,「司馬鄴你看,阿摩公子!」
司馬鄴抬頭,便看著一名風流俊美的少年在同學的簇擁下走過,他皺眉道︰「新校區遇到,我們且去打個招呼?」
因著人數越多,他們學校建了新區,把兩所合並到一起,按渤海公的說法就是,學生得多交流。然後司馬鄴和王悅就踫上了對面那位渤海公義姐的孩子。
「還是罷了,」王悅搖頭,「如此太過刻意,如今渤海公有南下之意,還是等自然遇到吧。」
那麼多課,肯定會撞上的。
司馬鄴八卦道︰「你說,渤海公會立他為太子麼,還有,為什麼渤海公還不娶了單夫人啊,是不是因為這個公子在做梗呢?」
「慎言,」王悅告誡了一句,又小聲道,「我听說渤海公還惦記著衛玠公子呢。」
「唉,單夫人真是……」司馬鄴嘖嘖地搖頭。
王悅也忍不住嘆息道︰「如今渤海公已經將草原都納入麾下,片刻便要南下,到時必有天下,後宮豈能僅一二人而,單夫人如此小氣,非王後之像啊。」
「你就那麼不看好你父親王導啊。」司馬鄴興災樂禍地問。
王悅白了他一眼。
「好吧,是我失言,」司馬鄴趕緊轉移話題,「可是單夫人和渤海公起于微末,相互扶持,糟糠之妻不下堂,如此行徑,豈不是有污點?」
「但是單夫人善嫉,事因在他啊……」
「也對。」
……
薊城首府之內,單謙之正默默地分揀奏書。
「你心情不好?」魏瑾坐一邊,靠著冰盆,舀著西瓜,「是有心事?」
單謙之漠然︰「未有。」
魏瑾嗯了一下︰「這次肖曉真是厲害了,我都已經準備出兵了。」
但還未動手,她就已經解決好了問題,這一波的經驗貢獻,買一個號都虧了,魏瑾準備多送她三個當獎勵呢。
「那麼,要南下徐州麼?」單謙之淡定詢問。
「且再等等,過秋收吧。」今年冬天有大雪災,魏瑾已經從年初就開始準備,並不想消耗太多民力,不過,有些事還是要問一下的,「豫州的那些年輕人,可有異動?」
單謙之微笑道︰「豈只異動,王虎等人,成天在蒼秀面前上串下跳,請戰書你看過一次後說別給你,如今都已經積了一箱了。」
魏瑾笑了笑,她如此愛好和平的人,種田就好,打什麼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