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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的十月已經過去, 再過兩月, 便又是一歲光陰遠去。

北方的天氣越見冷了起來。

十一月的初一,是薊城的工坊約定俗成的假日,城外的河灘上, 集市越加熱鬧起來。

王氏穿著一身嶄新的棉襖, 套著羊絨的圍脖, 在集市上挑揀著過年要準備的年貨。

「醬, 上好的豆醬, 鹽加的足, 不香不咸不要錢……」

「燻羊, 便宜賣了,二十錢一斤, 買得多送羊毛刷子,王老夫人你要不要看看?」

王氏仔細翻檢著攤主的燻羊肉,對這鮮卑大漢身上的濃烈味道宛若未聞, 過了片刻才道︰「這羊肉水份還多, 燻得不是很干。」

「這又不是南方,冬天不會生霉, 燻太干不好吃的, 這樣, 我送你一條羊脊骨?」嫌棄的才是買貨人,攤主一下來了精神。

「行吧,給我這條。」王氏選了一塊羊腿肉,提在手上, 要四十個錢,她大方地給出一塊銀幣。

攤主的眼光一下便不同了,他仔細看著銀幣邊緣的堅紋標記,確定這銀幣沒有被人挫小一圈,又吹了幾口,確定這是真貨,立刻就小心地收進懷里,給她找了零錢。

王氏又接了攤主遞來的羊脊骨,繼續看下一個攤子。

就在這時,旁邊一個小孩子突然大喊起來︰「我要吃肉。」

王氏轉頭一看,便見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張著缺了門牙的嘴,用力搖著一名中年漢子。

「現在不行,過年時再來買。」那中年漢子吞了下口走,拉著孩子走向一邊的攤子,「你這白菜怎麼賣?」

「一錢一斤,買麼?」買菜的攤主回道。

「怎得如此貴?」中年漢子立刻皺起了臉,「一斤麥才兩錢而已。」

但一斤麥夠一家人吃一日了,這兩斤菜可不管飽。

「這冬日菜蔬,平時都是老爺官家才吃得著,如今你有得吃了,還嫌貴?」攤主直接懟了回去。

中年漢子苦著臉,磨磨蹭蹭地買了幾顆,準備過年時吃點油腥。

王氏又看了這攤主的菜,這菜本叫菘菜,異人們卻愛叫白菜,大家便都如此喚了。

「這些我都要了,」王氏看著剩下的十來顆白菜,發現都挺不錯,「給我送到黃氏織坊去。」

唉,人老了太多拿不動,阿虎不在身邊,她都沒辦法放開手腳買東西了。

「誒,謝王夫人了,你放心,我馬上給你送去。」那攤主開心地應了,感覺運氣特別好,能一次賣完,誰想在這冷風里吹啊。

「王管事,」旁邊賣油的攤販也喚著這大方的老太太,熱情道,「新來的遼東米,你要不要嘗嘗?」

「來點吧。」王氏淡定地道。

……

一番采購後,王氏滿意地離去。

一位攤主好奇道︰「這是誰啊,這麼有錢,簡直是想買什麼買什麼。」

「你新來的吧?」老攤販羨慕地道,「這位啊,是黃氏織坊的大主管,手下幾百號的織戶呢,听說她的孫子已經在兗州當上太守了,可是有福氣的人呢。」

「這女人還能當主管啊?」

「怎麼不能了,上黨那邊來了好多女管事呢,」老攤主有些感慨地道,「也就咱們北方了,女人孩子才敢隨便出門,要是別的地方,能喘氣活著就是福氣了。」

……

這些話王氏沒有听到,听到了也不會放在心上。

她一回到坊里,就包了一架馬車,帶著白菜和燻肉還有一些布頭去了城北的一處院落,院門上寫著大大的育幼院,里邊的有著許多大小不一的小孩子,看到她來了,便興奮地簇擁了上去。

這些孩子都是戰亂中失去父母的孤兒,渤海公仁義,將他們收養起來給口飯吃。

「王婆婆,你又來了。」負責照顧孩子的主管走了出來,他二十出頭,濃眉大眼,看著很是憨厚,「這前幾天才來過呢,這麼送下去,你家虎兒怕是沒有媳婦錢了。」

「得了吧,我不逼他娶媳婦,他沒準做夢都要笑醒呢!」提起這事,王氏就一肚子火,想到那個總是推三阻四兔崽子,怒道,「由得他吧,就不信他敢光棍一輩子!」

說是這麼說,但王氏已經暗下主意,等孫兒這次回來,就給他來個一哭二鬧。

「順其自然嘛。」那位主管突然像想起什麼事,低聲道,「對了,前此天,我們這來了一些兗州的孩子,王兄弟給了我一封信,說是在路上遇到一個孩子,他和父母失散了,也問不出來歷,但很合他眼緣,就很喜歡,看你想不想養一個。」

「我哪有空養孩子。」王氏自從信佛後,便力所能及地做些善事,但她年紀不小了,而且又有織坊那麼多事情,能做的,也就是買買買了。

「那便罷了。」主管也是隨口一問,他和王虎是同一屆畢業的,面對兄弟的飛黃騰達,還是很羨慕的,「我們這里也能管著。」

王氏送了東西,又便告別了。

她過來時,包的馬車是單程的,車已經走了,但是沒有關系,城里有著公共馬車,其中一條線,正好要從他們織坊過去。

她把雙手揣進袖子里,熟練地到城東的站牌前等車,這里的路鋪著一層瀝青,灰少又不怕下雨,因著這馬路,整個城市都變得——嗯,王氏形容不出來,但在她眼里,這就是仙境。

等車的人並不是很多,一次五個錢的費用對很多普通的工人來說是不菲的費用,不是有急事,一般都不會上去的。

大約過了一刻鐘,一輛四輛馬車從城東的街道奔來,馬體雄健,氣勢不凡,**上掛著糞袋,熟練地停在站牌前,頗有些不耐煩的架勢。

王氏踩著站上的台階上了馬車,一掀簾子,便坐進了一個空位。

馬車里很寬敞,能容下六個人,若是到了什麼有煙花的節慶,擠上十來個也是平常。

不過,王氏還是被馬車上的乘客驚到了。

他們衣著不凡,連婢女身上也披著羊絨披風,那為首的男子更是裹著一件完整光滑到看不出縫線的水貂皮裘——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那男人,長得也過分好看了些。

看了好一會,王氏才覺得自己有些不禮貌,不由得歉意地笑笑︰「沒見過這麼好看的人,老婆子失態了。」

對面的幾名主僕似乎已經習慣了,那男人笑了笑,示意無礙,他生得極美,卻神色蒼白虛弱,像天上雲般,仿佛隨時都會散去。

倒是一邊的婢女不悅地道︰「早給這車夫說了,我們把車包了,卻總有這些眼皮子淺,為了幾個錢,驚擾我們的主人。」

另外一名婢女附和道︰「就是,若非我們衛家的車駕堵在路上,主人又何必受這等委屈。」

王氏先前的好感瞬間變成負數,不由得冷笑道︰「這是公共馬車,渤海公用來方便我們出行的,誰都像你們這樣了,一人一車才坐得下你們的大**,那薊城的馬路還要不要通行了。」

「你、你……」那婢女氣得眼都紅了,「果然是鄉村野人,不行禮數。」

王氏當了好幾年的主管,論起罵人訓人,那可是專業的,立刻便冷淡道︰「有禮數的都去南方了,我們北方可不搞高人一等那套,薊城六個大門呢,你不願意早點離開,不然等河水封凍了,怕是要要留在這荒野之地很久呢,氣死了可別怨我們北人。」

「你、你……你們北人就是粗野無禮,明明沒有堵路,卻硬說……」

「夠了,霜華。」那虛弱男人勉強打起精神,向王氏歉意地道,「抱歉,下僕無禮了些,實是今日受了些氣,遷怒你了。」

「行吧,」王氏也懂,見他態度還算可以,便指點道,「你們那車夫肯定也沒騙你們,你們南方來的人,肯定不習慣我們這邊,我們這的車駕是不會為誰避讓的,而且行車靠右,不能隨意佔道,今天是休假,早上出城的車多,自然會堵,但回城的車道是必需留出來的,誰佔了,那就要等著被扣車勞役了。」

那男子听著這些,一下便不怎麼困了,贊嘆道︰「北方城民如此听命,真是良民。」

「得了吧,」王氏擺手道,「這都靠那些紅袖套抓的緊,唉,有了他們,我車馬都敢隨便出來。」

那男人忍不住輕輕一笑,但似乎牽扯到什麼舊傷,忍不住咳嗽起來。

「你病的不清啊,」王氏皺眉道,「來看病的吧?你還是別回家了,早點去醫院排號吧。」

那婢女終于找到了嘲諷的高地,瞬間冷哼道︰「我們主人與渤海公是舊識,只要去拜訪了渤海公,必然能被她按排太醫令來醫治,何必與那些庶民一樣在門口苦等。」

這話說的,王氏都不知道怎麼說了。

「等吧,你們開心就好。」王氏掀了簾子看向窗外,懶得再和他們說話。

這年頭,總要有人撞撞南牆才能回頭。

不過……

她又忍不住看了這男人一眼,他長得有點好看,說不定渤海公還會心動呢?

但她隨即又反應過來,想到那日渤海公視察時,跟在她身後的單夫人——額,是單叢事。

人家單夫人那麼年輕美貌,渤海公都未心動,又哪可能會為隨便一個人搞特殊呢?

他們想得未免太美了些。

王氏心里想著這些東西,又覺得自己有點太閑了,思考起今年要不要給女工們發一點年貨,順便八卦一下今天的見聞,話說渤海公會不會為了這個衛公子,對不起單夫人呢?

不遠的地方,單謙之莫名地抬起頭。

「怎麼了?」魏瑾問。

「沒什麼,應該是有人提起了我,但似乎沒什麼惡意。」單謙之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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