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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勞是非更兩忘

樓夜鋒的反對之言, 便是連何岐都未曾料到。

且不說他和樓夜鋒多年的同僚之誼, 他自認為自己這個影衛當的一直是稱職且忠心的。而樓夜鋒也曾在多年之前就表達過對他的肯定, 絕非表面上信任實則內心提防的態度。

何岐雖然是半路成為裴年鈺的影衛, 但若是樓夜鋒當真對他覺得他不妥,也不可能在自己內力全失之後,就這麼放心地把統領之位交給他。

那如何會在此時發難……?

他有些疑惑地去看樓夜鋒,卻見樓夜鋒亦是轉過頭來往他的方向掠了一眼, 眼中閃過一瞬思索的神色。然而樓夜鋒的目光卻並未直接與他相對,似乎只是看著何岐順便想到了一些事情般。

隨後樓夜鋒回身對裴年鈺解釋道︰

「主人,何岐……畢竟他非自幼就在影衛營中,出身亦是與其他影衛都不同……」

何岐心中不由得詫異,從方才樓夜鋒看他的神色中, 他敏銳地察覺出樓夜鋒並不是對他有意見,那一眼的疑慮和思索似乎並非沖著他來的, 又如何會有這般說法。

但……現在是主人和樓夜鋒在討論他的問題,他自知不是他說話的時候, 便恭恭敬敬地低頭站在一旁。

裴年鈺覺得樓夜鋒的這個理由實在站不住腳,何岐的出身問題,他王府影衛高層都心知肚明, 先前這麼多年也沒見樓夜鋒因為這個緣故對何岐有所防備吶?

他看著眼觀鼻鼻觀心的樓夜鋒,皺了一下眉︰

「他的出身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何況早便作雲飛煙滅了,如今他亦不過是無……,咳, 他與其他影衛,我認為並無不同。」

裴年鈺想說何岐現在早就無家無業,但想來何岐就在身邊,這話出口就未免傷人了。便將後半句話吞了回去。

空氣中靜默了片刻,樓夜鋒依舊低著頭沒敢看主人,就在裴年鈺以為他放棄了的時候,誰知樓夜鋒忽然用低沉而緩慢的聲音跟了一句︰

「主人,屬下說的出身,非指出身平民亦或是官宦人家。而是……」

裴年鈺隱隱約約覺得他之後說的不會是什麼好話︰

「是什麼?」

站在旁邊的何岐卻心生一種奇異之感,他這般吞吞吐吐的……似乎接下來的話是很重要的事,然而何岐的直覺告訴他,樓夜鋒這話的語氣又似乎像……

「您莫要忘了,當年何家被定罪之前……可是前太子的人。」

屋內頓時靜可聞針。

何岐臉色瞬間白了一瞬。

他怎麼也沒想到樓夜鋒竟然會想起來這一茬!

前太子高居儲君之位將近十年,若非多年前參與了那一場宮變導致太子之位被廢,成了被軟禁的階下囚,此時此刻宮里那張寶座上坐的是誰還未可知。

那麼前太子和裴年鈺裴年晟兩兄弟是什麼關系,自然就不用多說了。即使何岐成為影衛的時候,那段緊張的時期已經過去,但也曾听聞許多裴年晟和前太子之間的明爭暗斗。

何家……他何岐是何家的次子沒錯,可……站隊太子的是他已入朝堂的父親和兄長。何家出事的時候他才十幾歲,如何能把這關系算到他的頭上!

但這種事,他自己這麼認為是沒用的。這般家族血脈的聯系,不在于他怎麼想,而在于上位之人怎麼想。不然當年他如何以少年之身,一並被牽連入罪。

最重要的是……前太子僅僅是被廢,卻並沒有死!

那場宮變前太子只是參與,而非主謀,故而先帝心軟沒下殺手,而是一紙詔令將之軟禁。至今,很多人已經將他遺忘了。

人死了和沒死,那是完全的兩回事。而何家,他那身為戶部侍郎的父親,曾經徹頭徹尾是太子一系的支持者。

何岐面色發苦,嘴唇微微有些顫抖。這等陳年舊事,主人從未提起過,他也從未認真想過這其中的隱患。

當年他入影衛營的時候尚且年少,且他那時候是當真認為自己是被家中之事無辜牽連的。

因而即使他父親是太子的人,最後他卻被四皇子給救下來,他便也只道是四皇子仁厚,亦或是看重了他的武藝心性想收為己用。

何岐當時猜的並沒有錯,而直到現在裴年鈺亦是如此作想的。只不過現在的何岐早已不是當初那個耿直赤誠的少年,他效力于裴年鈺的這些年間,也看過了許多的君臣是非。

所以這般以前沒有細想過的前塵往事,今日一旦提起,便將何岐給嚇了個半死。他何家曾經是太子的人……太子的人……

若是在主人的心里埋下這樣的一粒種子……

何岐心念電轉,幾乎是立刻就決定了該如何去做。

「樓夜鋒你……」

裴年鈺剛想發作,便被何岐打斷了。只見身邊那個深灰色的身影迅速跪了下去︰

「主人!樓執事所言甚是,屬份本不合影衛常例,主人您這般輕易便賜下解藥,確然不妥。主人的心意屬下心領,萬不敢忘,然而屬下斗膽,還請您收回成命。」

裴年鈺看著眼中難得浮現出驚惶和恐懼的何岐,氣得一跺腳︰

「老何你!」

他如何不知道何岐的意思?解藥吃不吃的當真無甚要緊,畢竟他和何岐都知道,他不會故意用這個事來傷害他。

但何岐寧願不吃這個解藥,也要確保裴年鈺不會懷疑他——哪怕只是對他身世的一點點的心中嘀咕,他何岐都不想讓他的主人產生這樣的念頭。

裴年鈺閉了閉眼,沒有再沖何岐發火,他知道他勸何岐是沒有用的,事情的關鍵還在樓夜鋒這里。只要讓樓夜鋒交出解藥,何岐他不吃也得吃。

他重重地平復了幾下氣息,沒有說話。屋內頓時陷入了詭異的安靜當中。

樓夜鋒有些語氣不穩了,試探著問了一句︰

「……主人?」

裴年鈺緩緩地睜開眼楮,看著對面之人,語氣忽然沉了下來︰

「夜鋒,這解藥……你給是不給。」

而樓夜鋒則是被主人眼中的寒意嚇了一跳,心里頓時打了個突。

這般目光……前幾日練武吵架的時候他剛剛見過。那眼神一掃過來,他頓時便怯了九分︰

「主人……」

裴年鈺見他不回答,失望地閉上了眼,而後自嘲地笑了幾聲,長嘆一句︰

「……罷了……」

他想說什麼,可說不出口。

他知道如果自己強行命令樓夜鋒取解藥的話必然能取到,可他不想每次都用這種方式來解決他和夜鋒之間的矛盾。

他不知道為什麼樓夜鋒要如此針對何岐,明明他們兩個都是自己最信任的人。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危險時期都過去好多年了,樓夜鋒對于他的安危還是有些反應過度。前太子……就算前太子真跑出來作妖,他也不信何岐的忠心會動搖。

但是他不想與樓夜鋒爭論了。他不願意給,那他便自己找就是了。橫豎是在他府里。

裴年鈺心情不佳,便沒再多說一句話,轉身便欲出門。然而還沒等他邁出門去,他的袖子忽然被扯住了。

他低頭看著那只烏黑的衣袖和小心翼翼的手指,皺了皺眉,轉過身來,卻對上了一雙惶然的眸子。

而後他听到了樓夜鋒隱約帶著顫抖的聲音︰

「主人您……您莫要生氣,屬下這就去取解藥。」

樓夜鋒也實在是怕了,他主人剛剛結束和他的冷戰,他如何敢再一次把主人惹生氣?

更何況方才主人眼中的失望不是假的,而在裴年鈺轉身的那一刻,樓夜鋒心中的恐懼驟然放大了無數倍。

他知道如果任主人帶著這種失望走出門去,那麼主人必然是要獨自生悶氣的。他怎麼可以總是讓他的主人生氣呢,若是真的氣出什麼毛病來……

于是樓夜鋒想都不想便改了口,隨後立刻去了內室,將裝著解藥的瓷瓶取了出來。

裴年鈺冷眼看著樓夜鋒的動作,原來那解藥雖然說讓樓夜鋒保管,但卻一直在他的寢殿中放著。只不過那開啟暗格的機關他不曾知曉罷了。

樓夜鋒小心而恭敬地將瓷瓶給了他︰

「主人,這便是解藥了,您……莫要生氣。」

裴年鈺頓時一口氣憋在了胸口。

他氣的是樓夜鋒對何岐有偏見,然而樓夜鋒的妥協卻是因為不想惹怒他,並非因為消除了這種偏見才轉變了主意。

他想跟樓夜鋒理論幾句,或者說訓他幾句,然而他看著樓夜鋒那不敢看他的表情,又什麼都說不出來了——人家都已經給了解藥了嘛,他再拿什麼發火呢。

于是他只好冷著個臉,一把抓過瓷瓶遞給了何岐︰

「老何,你收著吧,我去習武了。」

「……是。」

何岐見主人和老樓之間又差點吵起來,氣氛詭異,他也是大氣不敢喘。自然不敢多表現什麼謝恩之類的,只乖乖地應了下來。

待裴年鈺離開之後,樓夜鋒抿了抿嘴,轉而向何岐道︰

「老何,這解藥你先千萬別吃。」

何岐目光中帶著疑問。

「晚上你換班之前,先去我屋里找我一趟。我……我去陪主人習武了。」

「……好。」

何岐見樓夜鋒心情低落,便知趣地沒多問什麼,他知道樓夜鋒絕對不會故意害他,再加上之前樓夜鋒那個思索的目光……恐怕是事出有因。

他看著兩人一前一後離開的背影,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算了,反正晚上便知道了。

最重要的是……主人沒有半分動搖的心思,主人依舊毫不猶豫地把解藥給了他。

主人對他這般信任的態度,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何岐掂了掂瓷瓶,不由得嘴角勾起一抹安心的弧度,自放松了心情回屋睡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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