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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人拂處指尖寒

裴年鈺將那鍋療傷專用的藥膳給了樓夜鋒之後, 便沒再打擾他運功養傷。就著夜色, 徑自回了自己的屋里休息, 畢竟第二天依舊需要練武。

許是這一日情緒起伏大了些, 又或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裴年鈺這後半夜竟而睡得不甚安穩。

他先是夢見自己練武練岔了招式,老樓又板起臉來訓他,還要打他手心, 任憑他怎麼命令都無濟于事,又無助又難過。

然而之後,裴年鈺又開始夢到自己武功大成,天下第一,隨隨便便就能吊打樓夜鋒。自然二話不說報了前夢之仇, 仗著樓夜鋒沒法還手,在夢里把他家夜鋒虐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夢中他的夜鋒被他給虐得奄奄一息了, 裴年鈺忽然驚醒了。

半睡半醒之間,夢中殘留的畫面依然在腦海中留了個余影, 揮之不去。裴年鈺看著夢中的夜鋒被自己弄得傷痕累累的樣子,明知是假,心口竟也一陣尖疼, 忍不住按了一下胸口。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他暗自嘀咕了一句,困倦地睜開眼看了看窗外, 天才剛蒙蒙亮,竟是比他平日起身的時候還早些。

裴年鈺︰「…………」

這夢冗長無比,實際上他卻攏共沒睡幾個時辰。

于是裴年鈺一頭又栽回了被窩里。

然而這亂七八糟的夢委實攪得他心情煩悶。他躺在床上, 一閉眼就是他把他的夜鋒殘害成慘不忍睹的樣子,弄得他心驚膽戰的,卻是再也沒有睡意了。

于是他只好起身穿衣,去小廚房簡單地煲了一碗粥當做早膳之後,便去了靜心湖畔。

………………

裴年鈺以為自己已經起得夠早了,然而等他慢悠悠地踱過去之後,樓夜鋒已經站在湖邊等著他了。

京城深冬的天空總是陰沉而晦暗的。靜心湖的冰已經數旬不化,灰白色的天空壓著灰白色的湖面,一片安靜的顏色中,那一抹筆挺而巍然的黑色身影倒是顯得扎眼起來。

樓夜鋒听得身後石板路上未加遮掩的腳步聲,立時轉過身來。他彎腰剛想行禮,卻一打眼看見了主人臉上的疲憊之色和濃重的黑眼圈,頓時便停住了動作。

他微蹙眉頭,眼中浮現關切之意,上前一步問道︰

「主人您……昨晚未曾休息好?」

裴年鈺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是沒睡好。」

「……為、為何?主人可有何憂心之事?」

裴年鈺想到了自己那個夢,前前後後都和眼前之人有關,不由得眼神更幽怨了︰

「都怪你,攪得我不曾安心歇息。」

面前之人聞言一怔。

樓夜鋒以為主人指的是昨夜不得不為他趕制那療傷的藥膳,所以才不曾睡好。

他看著主人不掩倦意的神色,心中想到他之前那麼對待他的主人,可主人卻依舊掛念著他的身體,不由得心中愧疚更甚。

面對主人如此直白的指責,樓夜鋒也不知該如何請罪才好——畢竟,他再如何受罰,也補不回來主人那幾個時辰的安眠了。他只好眼中盛滿了愧疚,訥訥地道︰

「對、對不起……都是屬下不好……」

裴年鈺看著這個比自己高了半頭的人垂首小心翼翼地道歉,一副恨不得把頭埋進那厚厚的黑斗篷里的樣子。仿佛當真是他跑到夢里來來攪了自己安眠一樣,他不由得噗嗤笑了一聲,心情大好。

「咳,其實是做了個噩夢罷了。」

樓夜鋒見主人沒睡好不是他的鍋,卻沒有半分心安的感覺,反而更憂心了︰

「……是什麼樣子的噩夢,竟然把主人擾成這樣?」

裴年鈺一本正經地將他的那個夢復述了一遍——當然是只有第二個夢,而省略了前面他又被樓夜鋒訓的那一段。

他說給樓夜鋒听,本想看他吃癟的表情,誰知樓夜鋒听罷,卻低頭不語。

半晌,他抬起頭來,神色有些復雜︰

「主人,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您既夢到這些,想必在您心中亦是如此設想過。您既有懲罰屬下之心……何不遵從您內心的意願呢。」

樓夜鋒心中黯然了一瞬,他倒是希望主人能真的這樣做便好了……免得主人整日里被他惹得生氣,最後還憋壞了自己身子。

裴年鈺噎了一瞬,這就有些過火了,看來之前自己鬧那一番脾氣,委實把他嚇得不輕。于是連忙道︰

「胡思亂想什麼。我光是夢到這些就把我嚇醒了,怎麼可能真的這樣對你。不過嘛……」

裴年鈺忽然一挑眉,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他的胸口︰

「我作為你的主人,我保留懲罰你的權力,你可得記好了,哪天要是惹我不高興了,嘿……」

樓夜鋒頗有些不是滋味︰

「主人,屬下是您的影衛,性命本就在您一言之決中。屬下從不曾有忘,倒是主人,難道您自己忘了不成。」

裴年鈺見唬人沒唬到,頓時興致缺缺︰

「咳。那個……那個……嗯,開始練武吧。」

「…………」

他先將昨日習得的第一式的變化之招為樓夜鋒演示了一遍,改正了幾個不妥之後,又將剩下的變招盡數學完了。

如此,第一式便算整個的學完了,剩下的便是不斷勤加練習,直到融會貫通,方能夠用于實戰。

裴年鈺練了三四個時辰,終于在將近黃昏的時候,一式動作行雲流水的使下來,將與他對招的樓夜鋒干脆利落地勝了。

他的扇骨抵在樓夜鋒的衣襟之前,距離頸部不過三寸,而樓夜鋒手中的長劍方被他的招式蕩開去,尚未能回招。

雖然兩人都沒用內力,裴年鈺知道這只是招式上勝了他而已,但他依然難掩眉間的欣喜之色,挑了挑眉看著樓夜鋒。

而樓夜鋒對抵在自己胸口的武器恍若不覺,眼中亦是浮現出淡淡的贊賞之意︰

「主人這招使得委實不錯,您若是累了,今日便歇了吧。」

裴年鈺收扇回身,寬袖一擺,正色道︰

「本王不累。昨日樓教習答應了本王什麼事情,樓教習莫非忘了不成?」

樓夜鋒看著主人一副「功課上得了好成績便要求獎賞」的模樣,嘴角忍不住勾起一絲笑容。

「屬下怎麼會忘呢,點穴手法而已,主人您樂意要學,屬下自然要教。」

「更何況,這折扇一脈的招式……」

話音未落,樓夜鋒忽然伸手,三指襲向主人的脈門。

裴年鈺並不知道這是空手入白刃的繳械功夫,他只覺手上穴道一麻,手指一松,自己那扇子不知如何便到了樓夜鋒的手中。

「誒……?」

裴年鈺下意識地伸手去夠他的武器,卻根本抓不到一根毫毛。

「最早本就是月兌胎于……」

樓夜鋒手腕輕輕巧巧的一轉——

「……判官筆法的點穴之術。」

只听得扇柄戳在衣服上「噗」地悶悶一聲,裴年鈺頓時保持著伸手的動作,再也動彈不得。

「…………」

「屬下失禮了。」

樓夜鋒哪里敢真的讓主人呆著不能動,立時便解開了他的穴道。

裴年鈺眼楮驀地亮了︰

「我要學這個!」

「今天是第一天,主人,您先從認穴開始吧。只不過時辰不早了,今日就再學一個時辰,而後您便應去歇息了。」

「好。」

這點穴之術,向來男師不傳女徒,女師不傳男徒,已經成為江湖門派上流傳經年的潛規則。之所以如此,自然是因為……

教點穴之時,須得切切實實地以指觸穴,方能讓學徒掌握準確的位置。那麼異性師徒之間,當然不免會有些不便之處。

然而這「不便之處」對于裴年鈺來講,卻不啻于送到嘴邊現成的豆腐了,新鮮軟女敕,美味可口。

樓夜鋒每說道一個穴位,裴年鈺便伸指在樓夜鋒對應的地方輕輕戳一下,明知故問︰

「……這是雲門……中府……「

裴年鈺的手指向左微微一劃︰

「……這是屋翳穴嗎……」

樓夜鋒看著著主人手指戳的位置,呼吸停滯了一瞬︰

「……是。主人記得果然很快。」

裴年鈺悠哉悠哉地繼續向下劃︰

「嗯這好像是膺窗……」

裴年鈺頓了一下,繞過左邊,轉而向右側又偏了方寸距離,停住不動了︰

「這里……我忘了,是什麼來著?」

樓夜鋒面色僵硬,渾身動都不敢動,幾乎都要忍受不住,聲音都有些微微的顫抖︰

「……是……是天池穴……」

他低頭看著主人略帶狡黠的目光,心中暗嘆了一聲,虧得主人仁慈,沒停在自己旁邊的穴位上。否則……若是主人面前失了儀態,他可當真不知該如何自處了。

裴年鈺借學習之機,好生將他的夜鋒捉弄了一番,直把樓夜鋒弄得氣息不穩。再加上他戳了半天那黑色厚實的衣服底下軟而彈的胸……肌,不由得心情大好。

………………

這邊裴年鈺練完了一天的武,順便吃夠了三天份的豆腐,心滿意足地回屋用膳。而守衛了一整天的影衛們則是既喜且憂。

喜的是他們主人和樓教習終于和好了,前兩天可把他們看得膽戰心驚的,生怕造成什麼不可挽回的局勢。

好在主人依舊溫柔,而樓夜鋒也是乖巧異常,把他們主人哄得順了氣。

……然後就苦了這些影衛們,眼睜睜看著主人學了一個時辰的認穴。隔著老遠,都能看著主人對著他們樓教習戳戳嘰嘰,還一度試圖戳到什麼不可描述的穴位上去。

他們是看吶還是不看吶。

當影衛好難。

…………

王府里這些影衛們的詭異氣氛絲毫沒有影響到客居別院的林寒。

這是他來王府的第四天,距離十日思過之罰尚不足一半。然而他從昨日開始,便已著手處理下屬影衛給他送過來的事務了。

雖在養傷中,主人的公事卻耽誤不得。

林寒晚間照例將一日之中處理的要務批折封好,順手附了一份簡略的王府情況匯報,讓影衛送去了宮中。

御書房中,裴年晟在一邊批著折子一邊心里掐著時辰,剛估模著林寒的消息快到了,果然門外便有影衛通傳來送信。

他心中略微一喜——

每次林寒給他送消息,已經成了這幾天他在繁忙的政務中為數不多能期盼的讓他高興的事了。

高興是因為,不僅能看到他哥哥和老樓的感情八卦,有時候還能隨機得到他哥給林寒的點心,而林寒必然會原封不動地轉送過來。

只不過今日嘛……

裴年鈺看了看那影衛手里的東西,只有一疊密文的紙袋子,並沒有點心盒子,不由得心里的期盼先落了三分。

不過,還好有八卦可以看。

他拆開密文紙袋,先看林寒的手信,第一句話就是︰

「……裕王殿下與樓教習已恢復如初,只不過樓夜鋒卻並未受到應有之罰,不知王爺何故原宥樓之過錯。依屬下來看……」

裴年晟︰「…………」

後面一大堆林寒對此事的評價他完全懶得看了,此時他心中只有一個想法︰

怎麼說和好就和好了!說好的冷戰呢!哥你這樣不行的!!

和好了,就代表以後沒什麼美味的瓜可以吃了。

特麼的,朕每天的快落源泉就這麼沒有了……沒有了……

裴年晟看著手中林寒的工作匯報,興味索然。

誰知沒一會兒,又看到林寒寫道︰

「……今日裕王殿下晚間做了許多名為‘脆皮鮮女乃球’的點心,甚是鮮美。屬下本想派影衛與主人送來,未料到裕王殿下說,此物只得出鍋趁熱吃,時間久了便不再能入口。」

「……裕王殿下便監督著屬下,將一盤脆皮鮮女乃盡數用了……裕王殿下盛情難卻,屬下實無他法,望主人恕罪。」

裴年晟︰???

哥,哥你這是不吵架了,就開始愛心泛濫投喂我的影衛了嗎?

而且……今天哥哥居然做了炸鮮女乃……

然後他沒吃上。

這還不如不讓他知道呢。

本就對自己把林寒送到王府有些後悔的裴年晟,立時一拍桌子,喚來了一個影衛︰

「去通知你們統領,罰期結束,明日一早回來給我處理公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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