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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為情深偏愴別

那擅醫的影衛連霄為昏迷的裴年鈺診脈數次,皆是一樣的結論,眉頭深皺,不得其解。

樓夜鋒听完了連霄所說的之後,從來都沉著穩重的他此時卻如同失了魂一般,六神無主起來,恍然間不由得低聲自語︰

「怎麼會這樣?難道……是我的內力依然不夠麼……」

而一旁那面容冷峻的影衛見到樓夜鋒的樣子,心知此事有異,眼中驟然射出一道精光,低聲道︰

「樓統領,怎麼回事?」

這語氣近乎質問,屋中幾人頓時有些訝異地看向他。

而那身著雪青色宮緞襖裙,發型作丫鬟打扮的少女更是忍不住輕輕驚呼了一聲︰

「何岐?你這是什麼意思?」

屋內小小地混亂了一下。

樓夜鋒閉了閉眼,從先前的片刻失神中迅速地恢復了冷靜。他從床榻邊站起身來,黑色的斗篷緩緩垂地。

周圍幾人皆看著他,等著他的解釋,神色各異。

樓夜鋒恍若不覺,只低著頭,用十分專注的目光看著那個靜靜沉眠的人。

「你們不必猜了,是我做的。」

屋內霎時寂靜無聲,落針可聞。

下一瞬,只听得刷的一聲長劍出鞘,劍影閃過,鋒銳的劍刃已然架在了樓夜鋒的頸邊。

一道冰冷的殺意瞬間從那冷峻影衛的身上釋出,直指劍下之人。

那年輕的丫鬟見此驚變,頓時手腳有些發涼,試探著問道︰

「何岐……?」

那名叫何岐的影衛充耳不聞,眼楮一眨不眨的盯著樓夜鋒,淡淡地道︰

「樓夜鋒,你對主人做了什麼?最好從實說來,否則的話,莫怪兄弟我不客氣了。」

樓夜鋒被冰涼的劍刃貼住肌膚,神色依然絲毫不動,似乎對何岐的做法也半點都不驚訝。只搖了搖頭,吐出一句︰

「事關機密,你無須知曉。」

那桃花蠱實在太過惡毒,當年與此蠱有關的人皆被裴年晟暗中滅了口,種蠱的法門就此絕跡,自然是希望這蠱永遠不會再現于世。

桃花蠱之事,是當年陛下親口吩咐過樓夜鋒禁止外傳的。何岐雖同樣得主人信任,但他的身份級別尚且不夠知曉這等機密。

何岐瞳孔驟然一縮,握著劍柄的手頓時緊了緊︰

「……你!」

他轉頭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主人,心中又驚又怒。

今日樓夜鋒忽然調離他們所有影衛的值守,自稱是主人之命,有機密之事待處置。

他本就對此有些狐疑,只不過樓夜鋒向來忠心不二,深得主人信任。他作為副統領,不好向主人表達毫無證據的猜忌之思,只得暫時遵命。

誰知……一兩個時辰過後,果然出事了。

樓夜鋒疑似謀害主人這事雖不在他的預料之內,但他卻心知絕不可亂了陣腳。

何岐暫且按壓下心中的焦急,又看了看樓夜鋒那一副絕對不會多說半個字的樣子,忽而倒轉劍柄,疾如閃電般出手點了他的周身大穴,而後一腳踢向樓夜鋒的膝彎,同時一手按住他的肩膀,將他壓跪在地。

樓夜鋒行動被制,頓時身形一晃。

那少女丫鬟眼力敏銳,見此心中驚疑不定,訝然問道︰

「樓統領,你的武功……?」

樓夜鋒試著提氣,卻只感受到丹田處一片空空蕩蕩,心中苦笑了一聲,輕輕安慰道︰

「絳雪,不必再問。」

何岐也意識到此事,然而他卻不似絳雪那般心軟,只沉聲問了一句︰

「樓夜鋒,我再問你一遍,你當真不肯說出你是如何謀害主人的?」

「我說了,事關機密,你無須知曉。」

「…………」

他們本同僚多年,何岐又何曾願意與樓夜鋒刀劍相向?然而此時主人昏迷原因未知,唯一在場的人卻根本半個字都不吐露,他只得狠了狠心,深吸一口氣道︰

「何某身為刑堂執事,自當盡忠職守——你既有謀害主人之嫌,那就休怪兄弟我不客氣。看來我不用點手段,你是不會說的了。樓統領,隨我去刑堂走一遭吧。」

其實何岐心里清楚得很,以樓夜鋒的性子而言,他若打定了主意就是不說,那麼即便自己對他用刑,怕是同樣問不出什麼來。

但他職責在身,總歸不能放著一個有謀害王爺嫌疑的人不管,不做任何措施。

樓夜鋒亦早已料到何岐會做如此決斷。

何岐執掌刑堂多年,向來鐵面無私,且事發前他本就特意將其他影衛支開,只有他和主人在書房,此事便沒了絲毫圜轉和辯解的余地。

他是職責所在,樓夜鋒並不介意此事。

更何況……

樓夜鋒看著昏迷不醒的主人,眼眶微酸,心中那條名叫自責和內疚的傷口越裂越深。

他微微垂眸,聲音無比平靜︰

「……你按叛主的規矩來便是。」

他這番欺上瞞下的所作所為,實則與叛主並無二致。

樓夜鋒做此計劃的時候便想過此事——即便計策能成,桃花蠱順利解掉,他亦不作任何生還之想。

身為影衛,還是主人最信任的影首,他利用了主人的這份信任,假傳命令、給主人下藥、違命不遵。

沒有任何一個主人可以容忍這樣的影衛繼續存在下去。

他要麼會因內力耗竭而死,要麼,會被清醒後的主人下令處決而死。

他本就為自己選了一條絕路,如今區區牢獄之災,已經不太重要了。

何岐聞言也不廢話,先伸手解了跪在地上那人的黑色斗篷和佩劍,放在床榻邊的幾案上——那斗篷與佩劍皆主人所賜之物,不可入刑堂受辱。

然後他拿出隨身的暗銀索,利落地將樓夜鋒的雙手反縛身後。

那暗銀索是用特殊材料鍛造而成的細長鎖鏈,專為縛系犯了重罪的影衛所用。影衛們皆武藝高強,即便點穴能用內功心法沖開,這暗銀索卻絕難掙斷。

樓夜鋒穴道早已被點,無可反抗,只靜靜地任他施為。

待何岐將暗銀索系完,他忽然出聲道︰

「何岐,絳雪。」

兩個被點到名的人皆是一怔。

「……我不在的這段日子里,你們二人暫掌府中影衛,何岐掌外,絳雪你防著主人身邊,切勿怠了警戒。主人昏迷,更須慎之又慎。」

何岐心中暗暗嘆氣︰「樓夜鋒,你若當真如此關心主人,不如早些將原委說出來,免得過會兒受刑訊之苦。」

此時何岐已揪住樓夜鋒的後襟,便欲帶著他離開。而絳雪眼中略有不忍,一雙縴縴玉手緊緊地絞住了手絹,依舊試圖挽留︰

「樓統領!此刻主人昏迷,正是防衛的緊要關頭,你何不自己留下坐鎮?」

樓夜鋒頓了頓,溫言安撫道︰

「絳雪,我武功已廢,留在主人身邊已是無用。听話,好好照顧主人,交給你們了。」

臨到出門,被縛著的樓夜鋒忽然再一次看向沉睡中的裴年鈺,目光中閃現出三分眷戀,三分隱隱約約的情愫,又很快消失不見︰

「絳雪,待主人醒來,請你轉告主人……若那時我還活著,盼主人再見我一面——如果主人還願意見我的話。」

絳雪听得這遺言般的交待,頓時愣住了,下意識地點頭︰

「……好。」

若主人醒不過來……那他自當是受盡所有酷刑之後,再到下面去陪主人了。

樓夜鋒看了主人最後一眼,而後便被何岐押去了刑堂。

…………………………

樓夜鋒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何岐帶走,影衛們皆有些驚疑不定。好在平日里他們訓練有素,在何岐等幾個執事的安排之下,依舊各個盡心執守,並沒有出什麼波瀾。

是夜。

王府的寢殿外本是一片安靜,此刻卻忽然被一陣快而有力的腳步聲打亂。

一個身穿暗金紋玄色長袍的英俊男子,並一個淺杏色薄衫的蒙面女子,疾步走入了寢殿院中。

那男子面相甚是年輕,看起來不過及冠之年,然而周身的威嚴氣勢卻濃重有如實質。五官端正,腳步沉穩,卻一步接一步走得飛快,面色緊緊地繃著,神情嚴肅之極,令人不由得心生畏懼。

廊下門前原本靜靜侍立著的丫鬟僕侍們見到來人,俱是一驚,齊刷刷地跪地道︰

「陛下!」

隨後便大氣也不敢喘。

若是平時,裴年晟尚且會說一句「平身」,然而此刻他哪里有這等心情,未作停留,直接便邁步進了寢殿之內。

裴年晟環顧屋內一圈,道︰「絳雪守在院外,其余人,全部離開五十尺。」

「是。」

待屋內清了場,裴年晟見自己帶來的影衛亦已將四處防守住,便轉頭向一旁的蒙面杏衫女子點點頭道︰「可以了。」

那女子伸手模上裴年鈺的脈搏,隨後便紋絲不動,閉著眼似乎睡著了一般。

片刻之後,杏衫女子忽而睜眼,吐出短短的兩個字︰

「無礙。」

裴年晟聞言,猛地松了一口氣。待平復了氣息之後,這才繼續問道︰「怎麼說。」

「昏迷原因——心脈受沖擊佔五成,另外五成則似乎為……神識阻塞。」

裴年晟有些驚奇︰「神識阻塞?這是個什麼……?」

「陛下可以理解為……大量的念頭涌入神識,導致意識自行封閉。」

念頭涌入?自行封閉?

裴年晟看了看榻上那人,不知想到了什麼,眼中閃過一抹驚疑。

「那……他體內的桃花蠱呢?」

「桃花蠱已除盡。」

「…………!!」

裴年晟猛然站了起來,原地走了幾圈,重重呼吸著,臉上的表情一會兒是驚喜,一會兒又是疑惑不解。

沉思了半晌,忽然伸手到裴年鈺的衣襟之內,拿出他身上的那只墨翠掛墜。見上面已布滿了裂紋,眼中頓時一凝,而後略微思忖,又面帶一抹異色。

「難道哥哥也是……」

裴年晟喃喃自語了半句,卻無人解其意。

他盯著那已經黯淡無光的玉佩看了許久,半晌,似乎終于放下了心來。長舒一口氣,問道︰「何時能醒?」

「短則十日,長則數月。陛下放心,王爺吉人天相,定不會有事。」

是啊……哥哥他是這麼好的人,一定不會有事的……

裴年晟輕輕握住榻上那人的手臂,心中暗道。

…………

兩人出了寢殿院外,裴年晟見到絳雪,忽然心生疑惑,皺眉問︰「樓夜鋒呢?怎麼只有你在?」

絳雪將白天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什麼?你說樓夜鋒他謀害——」

裴年晟听到這個消息,先是十分的匪夷所思,隨後心念電轉,似乎明白了什麼。最後忽而地問道︰

「樓夜鋒他人呢?」

「被刑堂執事押去審問了。」

裴年晟淡淡地道︰

「……哦,那就讓他在里面待著吧。絳雪,你與何岐這些日子仔細著些。」

「是。」

隨後便帶著那蒙面女子並一眾影衛直接離開王府,回了宮。

絳雪送走了陛下,忽然覺得似乎哪里隱隱不對。

——若是樓統領當真暗害主人,以陛下對主人向來關心非常的態度來看,不應該是將他帶回宮中,讓陛下的人親自審問麼?又豈會留他在王府里,由府里自家的影衛來審?

然而她終究年紀尚幼,又一直陪在性情寬厚的王爺身邊,于這些彎彎繞繞上,和裴年晟這當了幾年皇帝的人哪里能比。

她將裴年晟臨走時的神情語氣揣度了數次,皆不解其意,只得罷了,轉身回去給裴年鈺喂服參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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