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了十年的沉寂和無人問津, 教學樓破敗得有些月兌形, 在黑夜里的輪廓看起來有些張牙舞爪。
陸西站在台階下, 抬起視線看向四樓的角落——
正是三年一班的位置。
陸西將外套衣領立起來,牽著拉鏈一直拉到最頂部, 輕幽地吐出一口氣。
「同學, 要不要先試錄一段?」
一旁, 紀年饒有興味地將手機橫舉在面前, 斂著眸光,看向四方屏幕中的陸西。
恰在這時,屏幕中的人神色不經意地瞥了鏡頭一眼。
僅是那一眼, 卻驚艷到了紀年。
那張臉比紀年想象中還要上鏡。
就見陸西的皮膚在夜里顯白, 眼眸狹長, 眸色淡漠。雖然用的是原相機, 沒加任何濾鏡, 卻反而拍出了一種純天然的少年感——
有些頹喪, 有些慵懶, 讓人感到松散的舒適。
紀年始終盯著屏幕,將陸西此時的樣子在內心里描摹了個遍,細細品味著, 忽的莞爾一笑。
他用兩指撐著屏幕, 將畫面放大,把陸西此刻的表情拍得更清晰些。
「你不是美妝博主嗎?」紀年漫不經心道,「拍靈異視頻不怕崩人設?你的九十萬粉會買單?」
陸西此時卻有些微的不自在。
鏡頭猶如一道專注的視線,尤其是紀年執著手機, 那感覺,就像紀年正目不轉楮地盯著他看一樣。
「人設早崩了。」陸西轉過頭看回前方,淡聲道,「現在除了來拍靈異視頻,沒工作可以接。」
陸西一副渾不在意的樣子,卻不是在開玩笑。
經紀人叫陸西做什麼,陸西偏偏都要逆反一下,還執意要擺月兌偽娘的身份,總而言之,是既任性又不敬業。
現在把飯碗砸了,連陸西自己都不奇怪。
紀年又盯著屏幕看了兩秒,接著,目光終于繞開手機,直視向陸西的側顏,溫聲道︰「是因為謠言嗎?」
前段時間曲峰出于報復心理,曾在暗中謀劃過一場網暴,當時給陸西帶來了不少負面影響。
陸西微微昂起下頜,斜視了一眼紀年,道︰「不全是。」他又放低聲︰「主要是自己……把路走死了。」
聞言,紀年沒忍住地笑了,陸西一如既往地實在。
一開始他還有些心生溫柔的憐憫,不過看陸西這副有自知之明的樣子,好像並不值得同情可憐。
紀年再次看向屏幕,他將鏡頭拉遠一些,對準陸西的側顏,唇邊挑著一絲不明顯壞笑,喚道︰「喂,網紅西。」
「嗯?」陸西不由得偏頭看了眼,結果在看到直接對著自己的鏡頭時,又迅速挪開視線。
「听上去……你近期混得不怎麼樣,都快接不到工作了,是不是沒有收入來源?」紀年語調戲謔,接著話鋒一轉,道,「這麼一來,欠我的錢,能按時還嗎?」
經由紀年這麼一提醒,陸西立即想起了兩人之間還存在債務關系。
就見陸西略垂了下眼眸,接著懶懶地撩起眼皮,瞥向紀年,道︰「能。」
少年的音調不高,听上去略顯懶散的一個字,卻帶著說到做到的篤定,令人無法懷疑。
紀年一笑,道︰「這可是你說的,要是還不上……」
話還未說完,陸西突然對著鏡頭抬起一只手,以手背對著紀年。
就見那只手修長得過分,在男孩中屬縴細,卻不似女孩的柔軟,十分養眼。
「還不上。」陸西看著鏡頭,似乎是要越過手機直視後方的紀年,道,「說好的,一根手指。」
面對這樣的陸西,紀年心中微動,只覺得少年冷酷中帶著絲狠勁,像一株野蠻生長的草。
「說實話,比起剁手這麼黑社會的做法……」紀年在屏幕後眯了眯眼,聲音輕慢,意有所指,「我更喜歡另一種還債方式。」
陸西僅是呆滯了半秒,就想起了何謂「另一種還債方式」。
陸西剛要放下半舉著的手,想了想,卻沒有立即放下,而是順勢蜷起了其余的手指,徒留一根中指對著紀年。
明確又無情地表示拒絕。
以及自己的不屑和鄙夷。
紀年︰「……」
***
紀年按下暫停鍵結束錄像,把手機收好。
「喂,說真的。」紀年忽而起了逗弄陸西的壞念頭,以听不出真假的語氣道,「還款期在下個月,你要是還不上錢,兩種方式隨便選。」
听了紀年的話,陸西卻是很輕地嗤一聲,率先舉步走上廢教學樓前的台階。
陸西一向直爽,明人不說暗話,淡聲道︰「你真的只是要我像狗一樣听你差遣,跪著去舌忝你的手嗎?」
紀年跟陸西並肩而行,因陸西直白的話語驀然牽動了心思。
「你覺得呢?」紀年故意不明確地回答,反問陸西。
這時兩人已經走到了一樓的樓梯口。
陸西側著身從背包里翻出預先準備好的手電筒,不屑道︰「肯定不止是主人和奴隸的游戲。」
「不止?」紀年略略抿了下干燥的下唇,垂著眸靜默稍許。
經由陸西這麼一說,紀年也不禁朝著不可描述的方向稍作幻象,轉而微笑道︰「那你覺得還會是什麼?」
陸西試了試手電筒,等一束白光照亮黑洞洞的樓梯間,他偏過臉看向紀年,面無表情︰「你不就是想玩我,像玩女人那樣玩?讓我不穿衣服,像奴隸一樣跪在你腳邊,被你這樣……或者那樣……是不是?」
紀年面對陸西,眼眸深處陡然亮了一下,又很好地掩藏過去。
他微微歪過頭,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只是一味地保持笑容,那樣的臉看著有些孩子氣。
「你是變態嗎?」以為紀年的沉默就是默認,陸西懶懶地掀了掀眼皮,把話攤開來說,「不喜歡男人,卻想著玩弄自己的男同學……」頓了一下,問,「快感在哪里?」
紀年垂著眼睫想了想,笑而不語,繼而朝上方指了指,刻意回避道︰「同學,你還走不走了?」
陸西瞥了紀年兩眼,轉而邁步走上樓梯,執著手電在前方照明。
兩個少年的腳步聲在寂靜黑暗的樓道里幽幽響起,不緊不慢,帶著輕微的空蕩回聲。
剛轉彎步上二樓,陸西突然听到身後人又輕又慢地出聲︰「只準你渣我,不準我玩你嗎?」
陸西腳步停住,整個人怔了半秒,回首向後看。
連帶著一束燈光向後掃,照亮了紀年的臉。
紀年抬手擋了擋白亮的光束,笑得死不正經,仰起臉道︰「大家彼此彼此。」
紀年借著昏暗的燈光,看到陸西一臉噎到的表情,似乎是啞口無言,不由得在肚子里憋笑。
自始至終,把這事當真的也只有陸西罷了。
紀年自認為還算正直,沒打算像黑社會那樣剁陸西的手,也不可能真跟陸西發生肉l體上的關系……太越界了。
但陸西似乎很信以為真,還嚴肅地跟他深入探討起細節,什麼不穿衣服,這樣那樣……
害他也不免跟著想象了一下不清不爽的畫面。
紀年有些無奈,陸西分明就在引人遐想。
關鍵是還不自知。
另一邊,陸西暗暗思索片刻,覺得紀年說的有道理。
陸西看著紀年,神色變得有些執拗,道︰「我會還錢的。」
紀年輕笑了一下,像是很無所謂︰「你已經說過了。」
陸西輕擰了下眉,重點強調︰「別想著我能陪你睡。」
紀年︰「……你一定要這麼直白嗎?」
***
廢教學樓里沒有一絲聲響,四周都是黑 的。
站在走廊的一端朝前方看,昏蒙的月色下,一扇扇破敗的門敞開著,夜里彌漫的霧氣像是一層灰色的蜘蛛網,讓目光所及都顯得破敗而詭譎。
陸西從書包里掏出手機支架,遞過去,道︰「可以開始拍了。」
「確定沒危險?」紀年看著前方的走廊,可能是心理作用,一走到四樓,畫風都變了,怎麼看怎麼邪乎。
紀年接過拍攝工具,又抬眼看向前方鬼森森的走廊,問︰「等會拍的時候,我可以出聲嗎?」
「……可以。」陸西半側過臉瞥了眼紀年,帶著幾分打量的意思,自言自語道,「反正你聲音好听,你不嫌虧就好……」
紀年拿出陸西的手機,固定在支架上,莞爾道︰「小嘴真甜。」
陸西往三年一班的位置走,一手指了指上下左右四周,漫不經意道︰「過道,教室,這一層全裝了攝像頭,有團隊盯著,不會出事。」
紀年拿著支架跟在後面,道︰「學校現在是封禁狀態,警察允許你們在這里取景拍攝?不怕破壞現場?」
陸西回憶了一番,不避諱道︰「經紀人塞了錢……而且,又不止我們一家這麼做。」
「嗯?」紀年從屏幕中移開視線,看向陸西的背影,道,「還有其他人來過?」
「有幾個主播來過,取素材。」陸西聲音淡淡的,有些諷刺道,「凶殺案後,這幢樓都快成旅游勝地了。」
紀年知道其中的利益關系,不予置評。
現在凶殺案還沒曝光,後面一旦上了新聞,能給相關視頻帶來流量。
總而言之,誰先拍到熱點,誰就能賺。
一整排有五六個班級,唯獨最盡頭三年一班的教室門是緊閉的。
走到門口後,陸西透過鋪滿灰塵的窗戶朝教室里望一眼。
不過里面太黑,什麼都看不到。
「開始了?」紀年在一旁問。
陸西「嗯」了一聲,接著暗暗深吸氣,一手握著門把手,推開了教室門。
教室內散發出一種灰塵混雜著梅雨的味道。
陸西抬手,用衣袖掩了下口鼻,又執著手電快速在教室內掃了一圈。
很尋常的廢教室,看起來跟上周來玩筆仙時沒什麼兩樣。
但陸西卻莫名感到一陣森涼。
陸西站在門口,想了想,還是回頭看向紀年,同時一手擋住了手機攝像頭,壓低聲道︰「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不要怕。」
陸西還記得紀年膽子小,看個恐怖片都往他懷里鑽,所以提前打預防針。
紀年短暫地愣了愣,想起了什麼,點頭,順著陸西的話道︰「知道了。」
陸西放下遮著攝像頭的手,轉過身面對手機,清了清嗓,正式開始拍攝。
「好久不見,我是陸西,今天我會跟我的……」陸西倏地頓住,第一句還沒說完,就站門口卡住了。
陸西輕蹙了下眉,想了想,繞過手機看紀年,征求意見︰「喂,怎麼介紹你?」
「老公。」紀年接得十分自然,沒有絲毫違和感。
陸西「哦」了一聲,重新面向鏡頭,不帶情緒道︰「今天我會跟我的老公一起……擦!」
陸西倏地反應過來,目光女乃凶,抬起手電筒就捶人︰「認真點!」
「別鬧別鬧。」紀年一邊躲閃,一邊輕笑著小聲道,「手機砸壞了!」
***
重新開始。
「好久不見,我是陸西,今天我會跟我的……」陸西突兀地卡了一下,繼續道,「助理,一起拍攝滄瀾高中的前教學樓。」
「我目前所在的位置是三年一班,這里曾經發生過一起少女自殺案,所以一直有鬧鬼的傳言,連著十年都被學生評為最恐怖的校園傳說。」
團隊前天就發了文案稿給陸西,陸西已經背熟了,所以介紹起來還算通順。
就是陸西的表情冷了一點,酷了一點,聲音又缺少起伏,本來挺恐怖詭異的背景環境,經他一介紹,總有點了無生趣的意思。
紀年在手機後默默看著,想笑,又不能笑,忍得有些辛苦。
陸西一邊扶著門框將教室門推開,一邊後退著介紹道︰「那名自殺的女生叫……」
聲音突然止住了。
透過屏幕,紀年細心地看出陸西的表情僵了一下。
「怎麼了?」紀年放低些拍攝架,看向陸西。
陸西卻從門框上拿下手,不解地低頭看向那只手。
出于拍攝的原因,手機開了燈,紀年照向那邊,霎時間,屏幕里浮現一只通紅的血手。
四周 黑,只有血手清晰地映亮在白色照明,撐滿整個屏幕。
陸西和紀年都愣了。
陸西模到門框的時候,只覺得滿手的粘稠,取下來一看,原本干淨的掌心沾滿了暗沉的紅色。
怵目驚心。
「這是什麼?」紀年挪開手機,沾了陸西手心濕滑的液體,指尖捻了捻,又聞了一下,蹙起眉。
「是血嗎?」陸西的臉有些白。
紀年點點頭。
兩人對視一眼,緩緩地看向一旁的門框。
紀年用手機照明,順便將一切都拍了下來。
隨著鏡頭一點點向上挪,能看清門框上滿是鮮血,正以十分緩慢的速度往下流淌。
總有種門在流血的錯覺。
陸西雖說已經有了心里準備,知道一切都是道具,但無論是撲面而來的血腥味,還是手上黏膩的觸感,都太過于逼真了。
他本能地感到一陣驚悚。
恰在這時,屏幕里突然出現一排倒垂下來的黑色長發,在兩人的頭頂上方無風自動。
紀年一直盯著手機屏幕,看到掛下來的頭發時猝不及防,停了下來,不再向上拍攝。
下一秒,兩道咽口水的聲音,清晰地在寂靜的教室里響起。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關根和 41136189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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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注意身體,春節盡量宅在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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