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清晨, 微風不燥, 空氣甜潤, 仿佛預示著今天將是美好的一天。
陸西雙手抄在褲子口袋里,走路時習慣性微昂起臉, 踩著六親不認的步伐, 就這麼又酷又拽地晃進了校門。
現在正是學生進校的高峰時段。
陸西扎堆在眾人間卻依然顯眼, 自然是引來了不少人的注目。
只是今天跟往常略有些不同, 凡是看到陸西的同學,很明顯地都會呆滯一下,接著就是一陣壓都壓不住聲的交頭接耳。
「我沒看錯吧?那是八班的陸西?我們校花?我的天, 誰知道校花有沒有雙胞胎哥哥或弟弟?」
「沒錯就是她!陸西到底怎麼了?以前在裙子里套褲子也就算了, 現在……徹底放飛自我啦?」
「臥槽!無情!風格越來越a了, 女生帥起來, 是真的沒男生什麼事, 陸西不會是……姬佬吧?」
「陸西真的是女的嗎?活月兌月兌一個美少年啊!我要暈了!」
「……」
閑言碎語傳進耳朵里, 陸西目不斜視, 神情倦懶地看著前方,只管走自己的路。
「那個誰!站住!」
只是還沒走出多遠的距離,身後突然想起一聲暴喝, 硬生生把陸西給叫住了。
陸西側轉過身, 朝後一看,就見黑臉的敖姓教導員背著手朝他走來。
陸西有些意外,今天明明沒有遲到,結果又被盯上了。
教導員走到陸西面前站定, 卻沒有如往常那般直接開罵,而是神色古怪地從上至下地打量起陸西。
「我沒遲到。」陸西率先開口,免得教導員找他麻煩。
教導員卻沒搭理,挑剔地用教棒指了指陸西的衣服,皺著眉道︰「怎麼回事?校服呢?」
陸西下意識低頭看了眼。
就見藏藍色的西式外套正合身,里面是件白襯衫,領口束著一條紅綠相交的斜條紋領帶。
清清爽爽,正是滄瀾私立高中的秋季校服。
見校服沒什麼問題,陸西微微斜著腦袋看向教導員,態度自然地回答道︰「穿著呢。」
「……」教導員以為陸西再跟他開玩笑,眉毛一豎,暴脾氣又竄上來了,呵斥道,「女生有女生的校服!你穿一整套男生校服想干什麼?!以為我看不出區別嗎?!」
陸西慵懶地耷拉下眼皮,顯得很無所謂地「哦」了一聲。
他不顧兩旁豎著耳朵偷听的同學們,淡淡道︰「我男的。」
「……」
此話一出,校門口先是詭異地寂靜了一瞬,下一秒,一片嘩然。
敖姓教導員可能是沒經歷過這種事,直接瞪直了眼愣在當場。
「老師,先走了。」
陸西無視自己造成的混亂,打完招呼後,轉身繼續朝教學樓的方向走去。
「九十萬粉網紅西竟是偽娘!校草慘遭騙色!校園第一戀人愛情走向撲朔迷離!」
陸西翻看手機,發現不過是一個早自習的時間,在匿名論壇里,另一個奇葩貼又被頂了起來。
他無所謂地把手機扔回書包里,大喇喇地坐在椅子上,看向窗外焦黃色的梧桐葉和碧雲藍天。
陸西面上沒顯出情緒,又喪又厭,心里卻止不住有些愉悅地想——
做回男人的感覺。
真爽。
***
如上周德育處主任所言,周一的早操取消了。
全校師生集體前往大禮堂,參加國際樓的動工剪彩儀式。
「我看,這次動作搞這麼大,肯定還是為了給留學業務打廣告。」程訣在鬧哄哄的大禮堂里落座後,伸了個懶腰。
一看就是在課上睡飽了,養足了精神。
程訣靠倒在軟椅上後,動作習慣地掏出手機,咕噥道︰「要不然拆個破樓,至于把所有人都召集起來嗎?」
「你看到家校路路通上的短信了嗎?」彭滿滿突然想到什麼似的,道,「留學項目的宣傳都發到家長那兒了,就這周六,我媽還跟我談起這事,問我要不要出國。」
「憨憨,你出去嗎?」程訣偏頭看了眼彭滿滿,道,「不過你出去也好,不然以你那稀水的成績,藍翔技校預定。」
「去你的!」彭滿滿不樂意地用手肘懟了一下程訣,不服氣道,「現在才高二呢,要相信老師說的,不到高考那一天,決不能輕言放棄!」
「有時間記得些毒雞湯,不如把《蜀道難》翻出來背背。」丁暢就坐在兩人旁邊,涼涼地開口道。
即便是開集會,丁暢也捧著本教材全解在看,在如此嘈雜的環境下還能面色沉靜地翻書,實屬牛人。
「噫吁——」程訣邊玩手機,邊搖頭晃腦地背道,「考試之難,難于上青天……」
「噓噓噓!你們快看那邊!」彭滿滿突然打斷程訣,提醒道,「那是不是我嫂子?」
聞言,程訣和丁暢同時扭頭朝後面看,僅一眼,他們就在人堆里看到了那張極具辨識度的厭世臉。
就見陸西通過禮堂正後方的安全門走了進來。
清清爽爽的一身男裝校服,毫無違和感,神情厭倦冷淡,任誰看了都會認為那是個難得的美少年。
恰在這時,陸西似乎是感受到了打量的視線,目光轉向了程訣等人的方向。
「……」
程訣和丁暢表情僵了一瞬,都有些不自在。
陸西的事已經在校園里傳遍了。
程訣和丁暢這才知道,好哥們的「女朋友」其實是男的。
這種事沖擊力過大,一時間他們都有些消化不良。
他們現在又聯系不上紀年,所以還不知道該以怎樣的態度面對陸西。
氣氛因此變得有些尷尬。
程訣和丁暢互相瞥了一眼,很有默契地準備假裝什麼都沒看見。
他們正要拉著彭滿滿回頭,誰料彭滿滿這二貨突然從椅子上竄了起來,朝著陸西拼命揮手︰「嫂子!陸西!我們在這兒!」
「…………」
程訣一手拍額,月兌力地倒回椅背上,咬牙道︰「你個憨憨……」
***
這次剪彩儀式的陣仗搞得比較大。
傳說中的重要嘉賓一亮相,大家才知道原來是曲峰他爹。
那個名震全國的企業家。
禮堂前方的舞台是早就經過一番布置的。
一塊巨大的黑色幕布將舞台攔成一半,神神秘秘的,大概是要等剪彩儀式正式開始才能拉開帷幕。
曲峰他爹象征性地發表了幾句關于夢想、青春和成長的演講後,就將話筒交給了上次來做過宣講的陳先生。
曲老總下台後,在保鏢的護送下從禮堂的側門高調地出去了。
舞台上的人在說話,彭滿滿幾人沒興趣,便互相之間竊竊私語。
今天因為來了高一至高三的所有人,所以禮堂里都坐滿了,就連二樓也是黑壓壓的一片。
彭滿滿充滿欣賞地打量身旁的陸西,直看得陸西不耐煩了,挑著眼尾掃來一個眼神,他才不好意思地笑笑。
彭滿滿靦腆地撓了撓滿頭錫紙燙,好奇地道︰「年哥知道你是男的嗎?」
「咳咳……」程訣做作地咳了兩聲,暗中掐了把彭滿滿的腿肉,道,「好好听講座,別說話。」
陸西卻不避諱這些,淡淡道︰「知道。」
彭滿滿恍然大悟般地「啊」了一聲,道︰「這麼說來,原來紀年喜歡男人啊。」
「…………」
陸西無語地看向彭滿滿,不知道他清奇的腦回路是怎麼推出這個結論的。
「他不喜歡男人。」陸西沒忍住,為紀年辯解了一句,「紀年性取向正常。」
作為言情小說的男主,紀年要是喜歡男人就有鬼了。
彭滿滿「嘶」了一聲,模不著頭腦,道︰「我看他很喜歡你啊,你們不是還親過嗎?」
「!!!」
程訣和丁暢瞬間睜大了眼。
還有這回事???
什麼時候!!!
陸西的臉有些燒燙,他暗暗深吸氣,平復情緒,斜過身歪向另一邊的扶手,支著一手捂住半張臉。
表明了不再搭理彭滿滿。
丁暢瞄了一眼陸西,突然靈光一閃,想到有件事忘了提,便隔著中間兩個人朝陸西道︰「對了,陸西,紀年他今天不來學校,所以……」
陸西卻擰起眉,斜瞥過來視線,有些不耐地道︰「早知道了。」
丁暢聳了聳肩,無所謂道︰「好吧,我還以為他沒跟你說。」
就在這時,德育處主任走上了台,應該是要進行剪彩儀式了。
程訣收好手機,興趣缺缺地嘀咕道︰「還佔了我們一個大課間……快點剪吧剪吧結束吧。」
「同學們,剪彩儀式即將開始,現在,讓我們歡迎滄瀾私立高中的校長、校董以及……」
隨著德育處主任一個個報上名字,穿著西裝的中年男子們挨個走上台,一時間,禮堂里掌聲雷動。
就連激昂的音樂都響了起來。
在熱烈的氣氛中,台上的幾個領導互相握手,共同合影作為紀念。
之後,他們一邊拍手鼓掌,一邊齊刷刷地側身看向後方的幕布。
黑色幕布緩緩地自兩邊拉開。
隨著中間的空隙越來越大,幕布後方的場景逐漸暴露于全校師生的眼前。
最先映入眼簾的是紅色喜慶的背景板,上面印著橙黃的大字,就見「共贏未來」幾個字擺在中間,在視覺上十分有躍動感。
只是在幕布拉開一半的時候,掌聲漸漸小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從四面八方響起的竊竊私語。
就連台上的幾個領導也面露不解之色,互相看看,接著不約而同地朝舞台兩邊散開,同時將目光投向了德育處主任。
「怎麼了嘛?」彭滿滿微微半蹲起身,探長了脖子往側邊看。
他們恰好坐在最後一排的左側方,又因為被一根柱子擋了些視野,所以看不清舞台的全貌。
陸西不經意地抬眸,就見舞台上似乎出了些狀況,領導們的表情中除了茫然,似乎還有一絲慌亂。
恰好在這時,黑色幕布完全展開了,巨大的背景板鮮紅得近乎刺目。
禮堂里的掌聲稀稀拉拉地停了下來,就連音樂也停了。
偌大的禮堂,一千多人,卻沒有絲毫聲音,仿佛一個真空的世界,安靜得讓人心中發毛。
陸西直覺有什麼不對勁,但斜側方有柱子擋著,看不清楚。
他皺了下眉,直接站了起來,雙手撐著前面的椅背,微微探出點身,視線繞過了礙事的柱子。
然後,他就看到了無法言說的詭異一幕。
就見紅色的背景板下,舞台的正中央,一個女生安安靜靜地端坐在一把椅子上。
頭上戴了個比肩還寬的叮當貓玩偶頭套。
女生穿著一件駝色短款外套,迷你裙,過膝長筒靴。
她一動不動,雙手規矩地搭在膝頭,不知道在幕布後方坐了多久。
陸西看到那身裝扮,腦中的某根神經猛地抽動了一下,太陽穴忽然突突地疼。
他顧不了那麼多,為了看得更清楚點,直接一步踩上身後的軟椅,從椅背上跨了過去,沖到正中央的安全門前來了個急剎車。
台階一級一級自眼前朝下鋪展,一直延伸至舞台下方。
陸西跟那個頭戴叮當貓的女生一樣,恰好處于禮堂的中軸線上,就這麼遙遙相對上了。
陸西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舞台的方向,預感到了什麼,渾身一陣陣泛起了冷。
前方舞台上,德育處主任一手握著話筒,一手拿方巾擦擦額汗,朝著中央靜坐的女生走去。
「同學?同學?」德育處主任的聲音被擴音器放了出來,詢問道,「你是哪個班的?這里不是你惡作劇的地方。」
女生仿佛一尊蠟像,不為所動。
「同學?」德育處主任沒辦法,伸手去推了一把,「你最好……」
話未說完,卻見女生維持坐姿未變,直直地朝一側倒去。
女生還未摔倒在地,頭上的藍色叮當貓頭套先滾到了地上。
「咚」的兩聲悶響相繼響起。
這一次,所有人都看清楚了。
一具無頭女尸。
摔倒在了舞台上。
整個禮堂,上下二層,唯有德育處主任喘不過氣般的呼吸聲被擴音器放大了傳出。
無論是誰,都被一種未名的恐懼攫取住了,呆呆地不知道作何反應。
一分鐘後,三面安全大門同時打開,如同喪失般的人潮不斷從禮堂里傾涌而出。
成百上千的學生們從門內伸長了手,朝門外憑空抓著什麼,擁堵著迫不及待地想要逃離。
每個人的臉上都是一副恐怖至極的表情。
所有的畫面似乎都被進行了藝術化的夸張處理。
尖叫時猙獰的臉,哭喊時張開的血盆大口,驚恐得如同被扼住了喉嚨般瞪出來的眼楮……驚恐百態,似乎都濃縮在了三扇安全門內。
***
嘈雜的禮堂內,到處都是尖叫,陸西卻像是什麼都听不到,只是怔怔地盯著舞台上的無頭女尸看。
不停有人往外逃時撞到他的肩,他也像是什麼都感覺不到,整個人呈現出一種完全失神的狀態。
***
大禮堂的西南角落里,王巧兒眼楮瞪得大大的,仿佛難以置信一般,看著女生的尸體無法挪開目光。
過了不多時,她的眼里聚集起了淚水。
可是看著看著,她卻像是再也壓抑不住了一般,嘴角詭異地往上翹了一下︰「嘿。」
那是一種只有內心極度高興的人才會發出的笑聲。
王巧兒連忙壓下嘴角,眼楮謹慎地四處看看,見大家都忙著逃跑,沒人注意到她。
她放心了一般,漸漸的,漸漸的,終于坦然地露出了兩排細碎的牙齒——
一個既丑陋又人的微笑。
***
二樓的觀禮台上。
林聲堯坐在位置上沒有動,看著鬧作一團的禮堂,面無表情地推了下眼鏡。
「看,我說什麼了?」一道男聲在他耳畔響起,認真得近乎較勁,道,「我說過,今天是洋子的忌日。」
林聲堯默默地側過頭。
就見一個英俊的青年膚色慘白,遮掩在凌亂發絲下的眼眸執拗地看著他。
見林聲堯看了過來,青年突然露齒,咧出一個僵硬的笑。
「洋子,忌日快樂。」
***
柳思逸逃離禮堂後,捂著嘴沖進了空無一人的洗手間。
她鑽進一個隔間里,慌慌張張地背抵著門,楚楚可憐的大眼里滿是淚水。
一看就是膽子小,被禮堂里的無頭女尸嚇壞了。
柳思逸捂著嘴,急喘了幾口氣,平復了一下呼吸。
她頹喪地抵在隔板門上,垂著腦袋,漸漸放下了捂著嘴的手。
柳思逸看著自己的雙手怔然。
這時,一滴眼淚掉在了她的掌心。
然後是另一滴。
柳思逸抹了下眼角,眨了眨眼,嘴輕輕地動了一下。
然後,她突然仰起臉仰靠在門板上。
此時臉上掛著的,全然是一個劫後逃生般的慶幸笑容。
「再也沒有人……可以把你拉回深淵了……」柳思逸抬起一手,目光盯著那只手看,低聲囈語道,「我不會再回去了……」
眼神中,迸發出恐怖且瘋狂的堅毅。
***
大禮堂里都清空了,黑色幕布也拉上了,遮住了一切。
但陸西知道,林悅芝的尸體就在幕布後靜靜地趴伏著。
他站在敞開的安全門前,一直未曾離開。
等周圍都安靜後,他才像重新有了知覺。
陸西看到叮當貓頭套的瞬間,就想到了那封匿名信。
署名的位置就有一只叮當貓的印章。
「記住,違反規則的壞孩子終將得到懲罰……」
匿名信的最後一句話如同魔咒一般,一遍遍不停地在他的腦海中回響。
以至于陸西現在終于開始相信了,那封匿名信是針對他的。
他也不得不開始相信,真的有那麼一個人存在,開了全知的上帝視角……
想到這,陸西冷汗涔涔。
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那麼那個人堪稱肆無忌憚,殺了林悅芝……
還不待陸西從沖擊中緩過神,身後響起了輕緩的腳步聲。
陸西沉浸在思緒中,反應有些遲緩。
等他意識到有人接近時,那人已經離他很近了,幾乎就貼著他的身後,伴隨而來的,是一陣熟悉的陽光l氣息。
「親愛的……」
溫柔含笑的聲音驟然在耳後響起。
陸西驚了一下。
只是不待他回頭,又听身後那人飽含愉悅地說︰「喜歡我送你的禮物嗎?」
陸西在剎那間靜止不動,手腳發涼,如墜冰窖。
耳邊,那人似乎在吸食著什麼,十分悠然,還有牙齒輕輕磕著硬物的聲音。
陸西僵著脖子緩緩回頭,首先入目的,是咬著棒棒糖的鮮紅嘴唇。
唇瓣的顏色潤澤,紅得如同嗜了血,裹著深藍色的棒棒糖嘬了一圈後,優雅地朝兩邊咧開唇角。
「親愛的,生日快樂。」
陸西眼睫微微顫動,抬眸看向眼前的人。
有種預感剝開了千絲萬縷,在冥冥之中向他靠近,速度極快,無法躲避,直到一擊即中,大腦綻開一片空白。
校草男友……
大有問題。
作者有話要說︰ 陸西︰娘希匹,逼著我走劇情。
感謝同學們的營養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