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直男, 陸西實在理解不了女生之間手挽手結伴上廁所的文化。
讓他陪女生上廁所?
不可能。
陸西冷淡地朝另一邊偏過臉, 道︰「不去。」
「哎呀, 思逸,沒看見陸西正跟男朋友親熱呢嘛?哪兒還有空理你?」林悅芝撩了把銀色的披肩長發, 捏著嗓子嬉笑道。
「走吧, 我陪你去。」隨後, 她上前兩步, 主動勾起柳思逸的手臂,俏皮地眨眨眼,「那兩個戀愛中的人, 可是蜜里調油, 一刻都不能分開, 我們就別在這兒當電燈泡了。」
也不知道林悅芝是在調笑還是嘲諷。
陸西只懶懶地朝上翻了下眼, 假裝什麼都沒听見。
紀年見陸西這樣, 明白陸西是在煩別人對他指指點點地說閑話。
這麼想著, 輕笑了笑, 自覺地松開手,後退了半步。
私下里,紀年雖然喜歡逗陸西玩, 但在有其他人在場的情況下, 他還是會尊重陸西的想法。
「我猜……你這輩子應該都不會去修外套拉鏈了。」紀年把外套褪了下來,半垂著眼眸看陸西,笑意散漫,道, 「換一件,你不虧。」
柳思逸幾乎是被林悅芝架著往前走,她並非自願,因此神色里有著窘迫和不安。
林悅芝經過陸西和紀年身邊,恰好瞄見紀年手中的那件棒球服,眼神閃了閃,又很快地用笑意掩飾住了情緒。
「紀校草。」林悅芝以一副開玩笑的語氣道,「你看,思逸今天穿得這麼少,都瑟瑟發抖了,作為全校女生公認的暖男,你不貢獻一件外套給她穿嗎?」
柳思逸大睜了一下眼,她哪敢穿紀年的外套?
而且她也沒這個想法!
柳思逸怕別人誤會,連連擺手︰「我不冷……」
話沒說完,胳膊肘內側就被林悅芝的水晶指甲暗暗掐了一把。
柳思逸疼得皺了下眉,明白了什麼,閉上了嘴,就是一張小臉看著委屈。
紀年漫不經意地回首。
他望了眼靜默不語的柳思逸,又望了眼帶著微笑的林悅芝,忽而跟著一笑。
「暖男要是誰都溫暖……不就成中央空調了?」紀年道,「我的外套歸我對象管,你們誰要?先問問他的意見。」
聞言,林悅芝和柳思逸同時看向陸西。
林悅芝一副似笑非笑的樣子,看著陸西的眼神多了抹深意。
陸西一臉懵然,抬膝蓋輕頂了一下紀年,道︰「關我什麼事?」
愛借誰借誰去。
紀年不躲不閃,只一個勁地悶笑。
一旁,林悅芝擺擺手,夸張地嘆氣一聲,道︰「算了吧,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我可不敢搶陸西的外套……思逸,我們走。」
***
等兩個女生都走後,陸西在紀年的半強迫下交換了外套。
紀年的外套還帶著余溫,穿上後,陸西只覺得被另一個人的體溫和氣息包裹住了。
那感覺……
雖然有些過分親近,但陸西不覺得討厭,連自己都想不透原因。
陸西將外套拉鏈拉上,在深秋的晚風里,渾身都溫暖了不少。
「你才是直男吧?」陸西涼涼地看了眼紀年,道,「給你表現機會都不要。」
「表現機會?」紀年微微歪過頭,想了想,明白他是指林悅芝問他借外套的事。
「為什麼要那種表現機會?」他看向陸西,說,「我只在老婆面前好好表現。」
「……」陸西說,「能不能別那麼叫我?」
「距離今天結束,還有……一個半小時。」紀年抬手看了眼腕表,說得理直氣壯,「截止今晚零點前,我們還是校園里公認的一對,為什麼不讓我叫?」
陸西輕「嘖」了一聲,拿他沒辦法,語調里有些不耐煩地道︰「那從明天開始不準叫我老婆。」
「哦。」紀年的腦袋微微後仰,抵在牆上,沉吟半晌後,偏過臉看向陸西,輕輕挑著嘴角,道,「那我得抓緊時間多叫幾聲。」
陸西斜眸瞥他,臉上沒顯出多余的情緒。
「老婆?」紀年側轉過身面對陸西,額角懶懶地抵在牆上,半垂下的眼眸里帶帶著戲謔的笑意,鬧著玩似的喚道,「老婆……親愛的?寶貝?」
陸西被紀年盯著看,心里忽的動了一下,有些怪異,不自在地微微側過臉,別開視線。
「老婆……」紀年像是玩上了癮,微微彎下脊背靠近陸西,聲音低低的,不厭其煩地叫他,「媳婦兒,老婆,老婆……」
陸西被那種令人心尖都發酥的男音喚著,耳根不可避免地發起了燙。
陸西忍耐了一會兒,紀年還沒有停止的跡象,叫的還越來越親昵,連「哥哥」都叫出來了。
陸西忍無可忍,猛地偏過頭看向紀年,不耐煩地出聲制止道︰「你……」
結果他顯然高估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陸西一扭頭,就跟紀年鼻尖擦著鼻尖。
「……」
「……」
一時間空氣安靜。
兩人對著彼此的視線,都有些昧著了。
紀年收了玩笑的心情,目光有些倉促地陸西臉上掃來掃去。
陸西離得太近了,紀年能聞見清冷的氣息,能看清那雙狹長眼眸中星點的亮光,心底騰得高竄起一道火焰。
理智也被那火焰點著了,頭腦都有些昏昏沉沉地不清爽起來。
紀年輕抿了一下唇,垂下眼眸,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稍稍偏過臉,對著陸西怔然微張的唇壓了下去……
「不玩了,不玩了,一點都不好玩兒。」
恰在這時,一道大咧咧的男音從一旁教室里傳出。
陸西如夢初醒,第一反應就是把紀年推開。
紀年沒設防,被推得靠回了一旁的牆壁上。
于是,彭滿滿和肖瑞洋一出來,就見那二人可疑地紅著臉,還一個勁地大喘氣,活像是雙雙跑完一千米。
「怎……怎麼了?你們兩個……」彭滿滿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一臉懵逼。
肖瑞洋的目光在陸西臉上多停留了兩秒。
那張越看越有味道的厭世臉,此刻因為泛著紅而顯得有些俏艷。
肖瑞洋人精一樣,意味深長地咧嘴一笑。
他拱了下彭滿滿,用所有人都听得見的音量道︰「兄弟,我們出來的可真不是時候,剛剛……嘖……嗯?」對著紀年和陸西擠眉弄眼一番,說,「在打啵呢。」
彭滿滿這才明白過來。撓頭,朝向別處假裝看風景。
紀年什麼都沒說,只是有些月兌力地背靠著牆,雙手抱著陸西的外套壓住了臉。
他不斷深吸氣,通過汲取著陸西殘留在外套上的氣息,平復有些失控的情緒。
過了會兒,他從外套間露出雙眼。
只見有什麼在湛黑的眼眸里羞澀地閃了閃。
然後,目光試探性地瞥向了一旁的陸西。
陸西抹了把臉,沒理會肖瑞洋,低著頭生硬道︰「我先走了。」
「哎?」肖瑞洋愣了一下,「這就走了?」
這次,陸西頭也不回。
紀年朝樓梯口的方向看了眼陸西的背影,站著沒動。
「紀年,你要不先送陸西回去吧。」彭滿滿比較體貼,怕大晚上陸西一個人走有什麼危險。
紀年放下陸西的外套,因為低著頭,看不清情緒。
他懶懶地「哦」了一聲,卻是半天都沒有挪動的意思。
***
廁所里有個水龍頭壞了,常年滴滴答答地漏水。
白天還好,沒人會注意,但在夜里,空洞的水聲無端在黑暗中放大,听著人。
柳思逸只覺得寒冷一陣陣竄過全。
她哆哆嗦嗦地理好裙子,模著黑暗按下沖水鍵,在驟響的沖水聲中趕緊推門出去。
外面,林悅芝倚坐在洗手台上,抱著雙臂,似乎是在想心事。
她听到聲音,一抬頭,就見柳思逸跟個小白兔似的眼楮紅紅地出來了。
林悅芝勾起紅唇一笑。
只是那笑容看著有些嘲諷。
「我有點慢吧?」柳思逸沒話找話,走到台子旁,準備洗手,不好意思地道,「謝謝你陪我來,要不然一個人嚇死了。」
「沒事。」林悅芝輕松隨意道,「跟我不用客氣。」
「哦,對了……」林悅芝緊接著話鋒一轉,跟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一手探進外套口袋里模索,道,「說到嚇死人……前幾天有個朋友給我看了一張照片,我當時看了,差點沒把我嚇死。」
柳思逸小心翼翼地道︰「照片?」
她想了想,尷尬地笑道︰「真的很嚇人嗎?不會現在要給我看吧?」
在現在這麼恐怖陰森的環境下,柳思逸可不認為自己有膽量看恐怖照片。
同時,也有些鬧不清林悅芝的心思。
「其實也還好,乍一看有些驚嚇,不過看多了又覺得好笑。」林悅芝掩唇輕笑了一下,對著手機翻閱,「你也看看,可有意思了。」
柳思逸不明所以地抬眼,就見在屏幕燈光的照射下,林悅芝那張粉白的笑臉顯得有些森然和古怪。
「到底是什麼啊……」柳思逸好奇地探頭過去看。
「看,就是這張。」恰在這時,林悅芝興致勃勃地將手機翻轉過來給柳思逸看。
看到屏幕的剎那,柳思逸一張臉突然失去血色,整個人很明顯地木了。
照片里,是一個其貌不揚的胖女孩,中分直發,一側夾著紫色的水晶發卡,臉因為青春痘顯得發紅而臃腫……
那是柳思逸的噩夢。
「听說這女的轉來我們學校了。」林悅芝笑嘻嘻的,將手機屏往柳思逸面前又懟了幾寸,天真地問道,「你有見過她嗎?」
柳思逸直直地看著照片,眼神絕望,面如死灰。
此刻,她已經沒了先前怯懦和楚楚可憐的樣子,變得木訥,仿佛再也感知不到周身事物。
「你……想怎麼樣?」柳思逸艱難地開口,因為情緒不穩,聲音有些晦澀和顫抖。
林悅芝挑了下眉,打量了一番柳思逸,心道︰居然不掙扎一下就承認了?
壓倒性的勝利來得太容易,讓林悅芝覺得少了很多一步步揭發對方的樂趣,忽然就很沒勁兒。
她訕訕地自洗手台旁站正身體,一旋身,面對衛生間的鏡子,看著里面昏蒙的身形。
「我沒想怎麼樣。」林悅芝對著鏡子撩撥銀發,散漫不經道,「只是覺得……大家有權利知道真相,有的人表面楚楚可憐,弱不禁風,其實以前是個……」
林悅芝話沒說完,身後突然響起沉悶的「咚」的一聲。
林悅芝撩撥頭發的手頓了一下,接著回過頭——
就見女生已經卑微地跪在了她的腳邊。
「……你……」林悅芝愣了片刻後,看出了點什麼,難以置信地挑了挑眉,笑了出來,「不會吧,柳思逸,你這麼賤?為了張照片給我跪下了?」
柳思逸低著頭,身形顯得瘦弱,整個人都在細細地顫抖。
「求你了……別那麼做……」柳思逸充滿絕望地哀求,聲音很輕,帶著哭泣時才會有的顫抖,如同風中的一株枯草,「求你了,你讓我做什麼都行……別讓其他人知道……」
林悅芝面色愉悅地欣賞著柳思逸狼狽的樣子,接著「撲哧」一聲憋住笑。
不過可能是實在好笑,她又憋不住地發出大笑聲。
女生的笑聲堪稱肆無忌憚,在空蕩蕩的衛生間里听著有些悚然。
但柳思逸並不害怕,只感到絕望。
柳思逸垂著頭,任上方的林悅芝嘲笑,雙手攥緊了膝蓋上的裙擺,牙齒幾乎將嘴唇咬破。
她可以尊嚴都不要,但絕對不能讓那張照片傳出去。
她以為,曾經的噩夢都已經隨著轉學而永遠過去了——
被全校孤立,被男生嘲笑和辱罵,承受所有人毫無緣由的惡意……
女生們把剩菜剩湯從她頭頂傾倒下去,笑她是肥豬,逼迫她吃泔水……
課桌和椅子上永遠都是擦不完的辱罵字跡……
那些黑暗的過去曾讓她對一切都失去信心,包括自己的生命。
從回憶里抽神,柳思逸松開破掉的下唇,跟缺氧似的猛地吸了一口空氣,接著就是不能抑制地抽泣。
「求你了……求你了……」她漸漸身體前傾,匍匐在了地上,匍匐在了林悅芝的腳旁邊。
林悅芝擦擦笑出來的眼淚,有些嫌惡地退了一步。
「跟我裝可憐?」林悅芝撩了把長發,看回鏡子里,惡狠狠道,「不好使!」
水滴聲混合著女生低低的啜泣,讓衛生間里的氣氛憑空多了分詭異。
林悅芝被柳思逸哭得煩,皺了皺眉,上身前傾湊近鏡面,嘴唇恰好卡在了斜照進來的月光中。
她從口袋里模出一管口紅,對著鏡子慢條斯理地補妝,一邊不忘嘲諷道︰「我記得紀年說過喜歡你這種文靜的小仙女型的……不知道明天把照片公布到論壇上後,他看到了會作何感想?」
腳邊,柳思逸渾身強烈地震了一下。
接著,那雙細瘦的雙手跟抓救命稻草似的,掙扎著攀住林悅芝的靴子。
林悅芝不為所動,對著鏡子抿了抿唇,滿意道︰「明天是你生日?呵呵。」
林悅芝直起身,踢開柳思逸的手,居高臨下地瞄她一眼,愉快道︰「那就提前祝你生日快樂哈!」
恰在這時,林悅芝余光瞥見鏡子里有什麼東西晃動了一下。
她心中驚了一下,立即看向鏡子里。
卻是什麼異樣都沒發現。
除了最後一個隔間的門板突兀地打開了一點。
林悅芝覺得有些奇怪,從鏡子里移開視線,扭頭看向最後一個隔間。
她有些忘了,那門板是不是一進來時就保持著打開的狀態。
林悅芝想了想,忽然反應過來這棟樓的恐怖之處。
她心里不自在,看了眼還趴伏在地上哭泣的柳思逸,不耐煩道︰「你還真是哭個沒完了……我先走了,等會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自己清楚吧?」
說完,不再理會柳思逸,踩著高筒靴走出了衛生間。
身後,柳思逸雙手默默攥成拳……
***
紀年在陸西走出校門前把人追到了。
兩人互相看了一眼,又默契地錯開視線。
被開門的保安大爺不痛不癢地罵了幾句後,他們一同走出了學校。
一路上,兩人都靜默不語,誰都沒有先開口的意思,可看著都像是在憋著什麼。
直至快走到陸西所住的公寓樓下,紀年抬頭望了眼前方。
他估模著按陸西的性格,等會兒肯定會一聲不吭地直接走進去,攔都攔不住的那種。
紀年不得不率先開口,道︰「喂。」
「干嘛?」陸西緊接著回他一句,語調有些不耐。
紀年瞥他一眼,暗示道︰「不想說點什麼嗎?」
「有什麼好說的?」陸西眉間擰得更緊了,看得出此刻心情很不痛快。
紀年想了想,先善意提醒道︰「你不說,我先說了啊?」
「嗯。」陸西低低地應了一聲。
腳步不自覺加快,泄露了想快點逃離的心思。
紀年先是沒說話,似乎在暗暗醞釀著什麼。
又走了一段距離,經過了公寓樓下的那張長椅,紀年才突然道︰「是初吻嗎?」
「……」
陸西腳下狠狠地打了個趔趄,整個人往前栽去。
作者有話要說︰ 陸西︰……不想活了。
感謝各位的支持和等待~
這周有更新量要求,會盡量苟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