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臉上的神情懨懨的，仿佛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致，若是尋常人掛著這幅表情，大多會被說成是苦瓜臉。
奈何陸西眉眼秀氣，干干淨淨，即便是頂著一張天生不高興的臉，也不會讓人覺得冒犯，反而耐看的很，這可能就是傳說中的厭世臉。
紀年回憶陸西從前的樣子，直覺哪里不對勁，但這時陸西擰了下眉，表情里透出些不耐煩，他便識趣地直起身拉開距離，道︰「開玩笑的，別當真。」
陸西沒理他，不打一聲招呼就繞開，繼續往前走。
走著走著，還沒過一會兒，紀年快步跟了上來，跟他並排走在一起。
現在還是上課時間，他們倆走在兩棟教學樓之間架起的天橋上，前後都沒其他人，老師講課的聲音模模糊糊地從不遠處的教室里傳出。
陸西朝旁邊瞄了眼，發現紀年手中的煙不知怎麼已經處理掉了。
紀年低頭聞了聞手指上殘留的煙味，突然道︰「那瓶藥是柳思逸的？」
陸西看向紀年，雖然一言不發，但那雙長而薄的眼楮里透出些微困惑。他沒說過那瓶藥是誰的。
紀年回視他一眼，立即明白，解釋說︰「見她拿出來過。」
陸西點頭，又恢復了那副興趣缺缺的樣子。
紀年道︰「你剛剛一定要我拿著藥，說實話，我還緊張了一下……」說著，他兀自笑了笑，半真半假地道，「我還以為你在暗示些什麼。」
陸西就跟沒听見一樣，只顧低頭走自己的路。
陸西天生不愛說話，顯得很高冷，從小開始就是跟別人不太一樣的小孩，特立獨行慣了，因此走到哪都是最酷的崽。
「陸西。」
還剩兩步就要到樓梯口時，紀年突然叫住了他。
陸西掀眸，眼神尋問什麼事。
紀年又笑了，只是那笑容顯得不是那麼真誠，陸西沒來由地感受到一陣壓迫感。
陸西正奇怪著那種莫名的、與眼前的少年明顯不相協調的氣場，就見紀年豎起一根手指抵在唇間，「噓」了一聲，低語道︰「如果真的發現了什麼，就當做是秘密，你知道怎麼保守秘密吧？」
對視良久，過道上穿過的風揚起兩人的發絲和衣擺。
紀年眯了眯眼，笑意加深。
短暫的茫然後，陸西可能知道紀年指的秘密是什麼了。
沒想到會歪打正著。
他面無表情，終于開口，道︰「你指早泄？知道了。」
紀年︰「……」你知道什麼知道了？
從紀年默了一瞬的表情可以推測，顯然，兩人談論的不是一回事。
***
兩人到了樓下時，正要各自朝兩邊轉彎，紀年收到了短信，他拿出來查看，發現是彭滿滿的一條語音。
「紀年，來的時候順路去趟食堂唄，再順手買幾瓶飲料。」
某人呼哧呼哧地喘，在聊天群里不客氣地要求道。
紀年淡笑一下，同樣不客氣地回道︰「不順路。不順手。」
食堂和操場是南北兩個方向，確實不順路。
接著，紀年收了手機，調轉方向，看向陸西，道︰「你要出校門？我去趟食堂，一起走吧。」
食堂和校門方向倒是順路。
身邊多一個人少一個人，陸西無所謂，因為多數時候他都能屏蔽對方。
路過食堂時，紀年往小道上拐，陸西頭也不抬地繼續向前，只是還沒向前走兩步，書包肩帶突然從後面被人拉住。
「稍等，請你一杯女乃茶。」紀年不由分說地拖著他往食堂里走。
「……」陸西還背對著紀年，被拽得朝後節節倒退。
對方都沒給他拒絕的機會。
「台風那天真的有事。」紀年說，「你約我的時候出不來，看到信息也忘了回，希望別介意，女乃茶就當是賠罪。」
陸西背對著紀年，神情懨懨地翻個白眼。他根本不在意。
滄瀾高中是滄水市有名的私立高中，能在這里上學，要麼家庭底子殷實，要麼成績尤其拔尖，或是二者兼有，比如紀年這樣的。
私立高中的設施條件自然不差，食堂一樓有家24/7便利店，旁邊就是賣飲品和甜點的面包房。
紀年進了面包房里，陸西背靠著大廳里的柱子等待。
一樓大廳里來來往往的也有其他學生，但畢竟是上課時間，也沒有像陸西這樣光明正大逃學的，或是像紀年這樣趁著體育課出來的，所以總體來說人不多，大廳空蕩蕩的，很是冷清。
有幾個男生結伴經過時，看到靠在柱子旁的陸西，都不約而同多看了兩眼。
陸西因為低著頭看手機，沒注意到那些或驚艷或探究的目光。
原主的手機桌面有很多花花綠綠的app，並且一眼看去，滿屏的紅色小圓點提示未讀信息，大多都標著「99+」，可見原主是個不折不扣的社交達人。
也對，是網紅嘛。
對其他亂七八糟的應用沒興趣，陸西打開了微信，想大致了解一下即將接手的人際關系。
結果一看信息列表，堆積了幾萬條未讀消息。
一個個點開看不現實，陸西翻了靠前的幾個。
【富碩集團總經理︰妹妹，在嗎？這周出來玩嗎？有私家游艇。】
【一顆心只為你安分︰[紅包]提前祝美女重陽節快樂，紅包收好，明天出差去滄市，見一面嗎？】
【爾若成風︰寶貝，這周還沒直播過呢，想你啦，賬號里都充好錢等著了。】
【……】
「……」陸西越往下翻，眉尖擰得越緊，連著十多條都是不同男人的撩騷信息。
陸西猜到大多都是粉絲，看得出很樂意為原主花錢。
這哪是微信，分明就是魚塘，還波瀾壯闊的。
陸西心里「擦」了一聲，有些惡寒，原主小小年紀別不是做過什麼出格的事，結識過什麼亂七八糟的人。
不過看內容，男粉們應該還都不知道原主的性別，陸西稍稍放寬心，原主應該還沒亂搞男男關系。
就在陸西想退出時，總算遇到了一條能看的留言，發信時間為今天中午。
【david︰在學校？盡快聯系。新廠商合作，要求周日前出推廣。】
陸西擰眉思索片刻，猜到這可能是工作上的事。
話說原主十七八歲的年紀就積聚了那麼多粉絲，經營著個人賬號，撇開那些撩騷的男粉絲不談，業務能力應該不差。
陸西準備打電話過去探一下情況。
正要撥通電話，陸西的視線不經意往下一瞥，發現胸部有些怪異地隆起。
「……」陸西低下頭，這才注意到自己多出來的「胸」。
陸西拿開手機，抬手抓了抓一邊——海綿的手感。
沒多想什麼，陸西面無表情地伸手探進領口里，抽出一個海綿墊，接著又是另一個。
就這樣，胸直接平了下去。
紀年付完賬轉過身，咬著習慣一抬眸，隔著玻璃就看到這一幕，沒反應過來地窒息了一下，接著「噗嗤」一聲，噴出沒來得及咽下的橙汁，異常狼狽。
紀年拿遠杯子，手背抵著嘴，咳得有些面紅，目光持續關注著大廳里。
就見陸西把兩個海綿墊扔進了垃圾桶里，重新靠回去，同時抬起一腳朝後抵在柱子上，淡定得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紀年︰「……」
他可能需要重新認識一下這位女同學。
***
陸西撥通了david的電話。
響了兩聲，就接通了。
陸西握著手機，沒有出聲，等著對方先發話。
「啊喂？陸西嘛？」
對方一開口，陸西就沒忍住起雞皮疙瘩。
男音有些細，卻拖著調子，尾音轉了兩轉，怎麼听怎麼娘炮。
陸西冷淡地「嗯」了一聲。
那邊跟機關槍一樣說開了︰「這次好不容易接了個大廠商，工會名額就一個，我給了你，不用太感謝哈，你好好給我努力就行。廠商會給你寄一個美妝套盒，你到時候錄兩個視頻，一個發教程，一個發帶妝slomo，這次不用太妖嬈，主題是少女，記住了哈，主題是少女……」
「你知道我是男的吧？」
對方正在尖著嗓子 里啪啦指導時，陸西直接出言打斷了。
電話那邊倏地止住音，就跟真空了一般。
過了不多時，男人懷疑道︰「哎？不是，陸西，你啥意思啊？給我講講，怎麼突然……」
可能是受到了驚嚇，男人的聲音突然渾厚了幾分，在陸西腦海中的形象也立即由老鴇變成了東北糙漢。
「因為是男的，不想拍美妝視頻，裝成少女很變態。」陸西語氣淡淡，直言不諱，從來都不怕得罪人。
「你等等……」男人似乎是模不著頭腦了，「你不是一直覺得自己是女的嗎？好好的怎麼又作妖了？」
陸西皺了皺眉，有些明白過來，原主或許不是出于癖好原因而裝成偽娘，很可能是打心眼里就認為自己是個女的。
俗稱性身份識別障礙。
「陸西你給我听好了，不管你受了什麼刺激，還是翅膀硬了有了其他心思，這少女你裝也得裝，不裝也得裝。」久久听不到答復，男人聲音不自覺揚高了，十分不客氣，「你當初怎麼信誓旦旦跟我保證的？說絕對不露餡。要是被你那些忠實粉知道你是個男的，還不得鬧翻天？你以後還要不要混了？想過我們工會怎麼辦嗎？」
陸西覺得莫名其妙，直接道︰「愛怎麼辦怎麼辦。」
原主的那堆爛攤子，他不接。
「哎？你小崽子。」男人呼哧呼哧兩口氣，平復一下，道，「你有種再說一遍。」
「以後別打我電話了。」陸西道，「賬號要是簽給你們了，隨意處置。」
正要掛電話，男人急了，叫道︰「你說得輕松！也不考慮考慮你在意大利的家人，他們從工會預支的錢還沒還清，你憑什麼說甩手就甩手！」
陸西怔了一下，沒有掛斷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