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里一片寂靜。
看著眼前的畫面,996心下很愧疚。
這事多少算是自己監管不力,如果自己能夠早點發現不對,事情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正想著這些,卻驀地听到自家宿主聲音冷靜地說了一句話。
「給我看之前我爹身上發生的事情。」
996聞言,立刻將這個世界里,自家宿主前去修真界後,顧家富身上發生的事情展現在了自家宿主眼前。
事實上,自家宿主進入修真界後,它也確實一直監測著顧老爺的情況。
雖說原定的世界線中,顧老爺是個草菅人命的大貪官,但自家宿主鐵了心要把他的命運扭轉過來,996也得按照自家宿主的想法來。
正如它所監測到的那樣,自家宿主離開後,顧老爺小心翼翼老實了一陣子,等確認沒事發生後,立馬狂喜,小學生放假一樣放飛了自我,壓根不信自家宿主說的他在看著他的話,于是整個府衙的小廝和衙役們,天天蹲在門口看自家老爺從官衙庫房里偷偷拿出銀子,藏進自己臥室,還不是一次偷許多,而是倉鼠囤糧一樣一點一點偷,一點一點囤。
小廝每次都站在門口邊嗑瓜子邊嘆氣,說老爺您這樣,少爺會生氣。
顧老爺理直氣壯,冷笑著說他生氣,他生氣也沒用,他管不著我!
他很硬氣,縣衙師爺卻煩得要死,直接把賬簿甩到他臉上,說府衙這錢你天天動,這賬你特麼也自己做!今天偷拿了多少都給我一筆一劃記上,省得我每天還得為你這麼點錢重新清點!
顧老爺︰「……」
于是之後,賬簿上右下角每天都會老老實實多出一個數字。
字體端端正正,比寫給上峰的折子還端正。
有時候還會多出一行小字︰「師爺,今日的賬,你少算了xx兩」。
被師爺回了一個猙獰無比,幾乎要把紙面刺.穿的字︰「滾」。
顧老爺︰「……」
等到數字積累到一定數量,師爺上門,頂著一張死人臉,把人堵在了書房,冷笑著說昨晚少爺入了我的夢,說他很生氣,讓你把錢還回來,否則今晚就不是進我的夢了。
顧老爺︰「……」
他說越越肯定沒進你的夢。
師爺上下看看了他一眼,繼續冷笑,說對,這話就是唬你的,少爺走之前吩咐我這麼說。
顧老爺︰「……」
最終還是一臉曹尼瑪地把銀子全都放回庫房。
升任鄞州知府之前,顧老爺身上一切都算正常,996也沒察覺到他身上的功德有任何減少,反而在不斷增加。
出現異常是在成為鄞州知府之後。
996對顧老爺設置的是自動監測,如果發現異常自動上報。但哪怕是自家宿主進入了其他許多世界,甚至回到了主世界成為三年二班班主任,它也沒收到任何異常報告。
也是現在,它才發現,它之所以沒有察覺到,是因為這個世界里有東西屏蔽了它的監測。
成為鄞州知府後,顧老爺脾氣漸漸變得暴躁,以往的手下也因為各種原因被他調離身邊或是打發走,至于察覺到異樣的顧夫人,則遭受了顧老爺的冷淡和言語羞辱,夫妻關系越發僵硬。不止如此,以前小打小鬧,每次都還回去的「賄賂」也漸漸變成了真正的字面含義,從幾萬,幾十萬,幾百萬,一直到幾千萬,貪污銀兩數額不斷增多,顧老爺的行.事也越發猖狂,賣官蠰爵、草菅人命,最終仍舊一步步走向了他原定的軌跡。
但那是展現在外人眼前的顧老爺形象。
996回溯過去,在那個狗官顧家富的日常中找到了真正的顧老爺。
或許是長期被灌『藥』的緣故,顧老爺神智已經有些不清楚,『藥』效過去神智回歸的時候,總會呆呆地念著一些話。
像是本能一般,一遍遍告誡自己不能貪,不能損了越越的修行。
越越看著呢。
他要是貪污受賄了,越越會生氣。
他努力地想要維持清醒,但一切都是徒勞。
他很茫然,他不知道是誰在針對他,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遭遇這一切,他唯一知道的,就是要對得起越越。
但哪怕他費盡全力想要保持清醒,他身上的功德,也漸漸因為他被控制下的所作所為而消耗殆盡。
看完這些,自家宿主的聲音已經泛了冰碴。
「找出是誰在搞鬼。」
996有些遲疑︰「宿主,我能夠檢測到這個世界有外來者入侵的痕跡,但具體是誰……目前還找不到。有東西在屏蔽我的檢測。」
話音剛落,996就听自家宿主冷笑一聲。
「不用那麼麻煩,他想要什麼,我給他就是!」
*
法.場。
中午的太陽極為毒辣,高高懸在半空,照得人直冒汗。
若是往常,路上的人大多找個茶樓鑽進去避暑,可這會兒,菜市口鬧哄哄圍滿了人,將法.場堵得水泄不通。
早就布滿黑漬的台上,此刻正跪了幾個人,兩男一女,還有一個不到十歲的幼女。劊子手手持砍刀,見慣了這場景,穩穩當當地在那幾人周圍站著,對台下百姓指指點點的行為視而不見。
另一頭監斬台上已經坐了幾個官差,唯獨正中間的主座仍舊空著。
人群里,有人疑『惑』地朝身邊人問道︰「這是怎麼回事?這幾人犯了什麼罪?怎的還有個孩子?」
這話一出,立刻引起幾人搖頭嘆息。
「作孽,作孽。」
幾人你一言我一語,那人很快明白了眼下情況,睜大眼︰「豈有此理!他一個知府,怎敢做出這種事情?」
這話一出,周圍立刻有人伸手捂住他的嘴巴︰「你不要命了?!」說完又壓低聲音,滿是憤懣,「整個鄞州,他顧家富一手遮天,說一不二,橫征暴斂,魚肉百姓,有什麼不敢的?前陣子有欽差過來,我們都以為這狗官烏紗帽不保,結果呢,那欽差回去後,朝廷的嘉獎就下來了!他顧家富還抓了不少讀書人,就因為他們在欽差來的時候寫文章罵他!」
「你看看,上面的就是阮娘子和她女兒,也是被這狗官休棄的糟糠妻。還有那兩個男的,是他以前的小廝和衙役。」
說完這話,那人狠狠啐了一口。
「狗官!」
像是響應他這話,周圍陸續響起幾聲「狗官!」
法.場外,圍觀百姓竊竊私語,法.場上,小女孩臉上『迷』茫又驚惶,她被押著跪在地上,瘦小的身體跪了許久,已經快要支撐不住,她看著周圍的人群,她很害怕,努力朝娘.親看去,很想問問娘.親,哥哥什麼時候過來。
娘.親說,哥哥很厲害的,只要哥哥回來了,娘.親就不用受苦了。
可是哥哥……到現在還沒過來。
*
法.場對面茶樓。
二樓,某個包廂窗戶大開,正對著法.場。
包廂內,薛玉環巧笑嫣然地看著對面的男人︰「讓顧家富親口下令斬了他的糟糠妻,今天這出戲,你可滿意?你放心,我已經命人給顧家富灌了茶,到時候他過來,只會按照你的意思,下令斬了阮氏和自己那個女兒。但是呢,他又會保持神智清醒,他會記得一切,眼睜睜看著自己下令斬殺妻兒卻無能為力。」說到這里,薛玉環輕輕笑出了聲,似乎感到很有趣,「我今天才發現,都說最毒『婦』人心,可更毒的——」薛玉環靠上去,伸出手,拿涂著丹蔻的手指輕點男人的胸脯。
「到底還是你們男人。」
被薛玉環點著胸膛的男人聞言,收回視線,輕輕扯起唇角,一只手將薛玉環拉過來摟在懷里,另一只手則抓起她的指尖,放在嘴邊吻了吻,眼神漸漸變得深邃。
「玉環大恩,自當沒齒難忘。」
說著這話,男人的視線越過窗戶,遙遙望向法.場上一大一小兩個女囚身影。
他已經將這老頭的功德掠奪得十之八.九,只差殺妻戮子,顧家富的功德就能被他徹底剝離。
他倒是沒想到,這個老頭身上竟然有這麼多功德。
當初他被中樞找到並恢復記憶,中樞告訴他,要想恢復被顧清越剝奪的能力,最快捷的方式,便是同樣從顧清越身上討回。他當時問,怎麼才能從顧清越身上討回,中樞笑了笑,意味深長地說道,顧清越身邊人的功德,是最接近顧清越本體的能量,如果能夠掠奪他們身上的功德,他將事半功倍。
隨後,他被中樞送到了這個世界。
等確定了顧家富的身份,他開始了長時間的籌謀。
一點一點控制顧家富,一點一點剝奪他的功德。
直到他的反抗和神智越來越弱,走到他為他設計的最後這一步。
殺妻戮子。
做完這件事,顧家富的功德會被他徹底吸收。
在此期間,中樞為他的行為作出掩護。
就在一天前,他收到了中樞傳回的消息。
——加快行動。
這也意味著,中樞開始行動了。
思及此,男人眸中閃過一絲狠厲的光芒。
等徹底吸收顧家富的功德,他就可以控制這個世界為己用,抽取這個世界的所有氣運。
他抬頭,朝遠處的天際看去,眉眼沉沉。
這整個世界的氣運,也就是……
顧清越的本源能量。
就在這時,下面有了動靜。
一隊衙役快速跑過來,將法.場周圍的百姓隔開,有衙役高聲喊道——
「知府大人出行!無關人等避讓!肅靜!」
很快,一頂轎子停在了法.場前。
幾息後,一個人影從轎子里走了出來。
正是鄞州知府顧家富。
薛玉環見狀,立刻嬌笑了一聲,端坐起身︰「來了,好戲開場。」
男人挑眉朝顧家富看了一眼,倒是沒說話。
只是視線掠過顧家富身邊一個身影時,眉心不自覺地一跳。
那是個年輕人,背對這邊在街邊站著,身材高挑,從背後看去一副慵懶閑散的姿態。
「怎麼了?」薛玉環轉過頭問。
男人收回目光,搖頭︰「沒事。」
不知道為什麼,他忽然莫名有種不安的感覺。
正皺眉間,懷中薛玉環忽然坐直了身體︰「嗯?」
男人順著薛玉環的視線看下去,隨即眉頭一皺。
顧家富從轎子里出來後並沒有走向監斬台,而是踉蹌著快步跑向那兩個女囚,口中大聲喊著︰「松綁!給她們松綁!」
有衙役驚訝地問道︰「老爺?」
監斬台上的師爺則皺眉,面『色』黑沉︰「老爺,那是囚犯,理當斬首,你應當過來此處下令。」
回他的是顧家富一聲暴怒的厲喝︰「滾!」
罵完這話,他重新撲到阮氏身邊,一邊抖著手去解開她身上的繩子,一邊低聲對她說些什麼。而從男人的角度看去,能夠看清顧家富臉上近乎悲痛和悔恨交加的表情。
周圍百姓看著這一幕,顯然有些反應不過來,現場開始變得嘈雜。
「他不是喝了那『藥』?」薛玉環皺眉,說完起身,一臉晦氣,「看來這『藥』是沒灌下去,我下去。」
走到包廂門邊,薛玉環冷著臉朝自己的護衛吩咐道︰「去請我爹過來,讓他帶上手下軍隊。」
『藥』沒喝也沒事,她總歸能讓他原原本本按照她給的話本走。
壞了她和周郎的興致,才是罪大惡極。
等薛玉環領著護衛和丫鬟下了樓,男人收回視線,眉心狂跳,心下不安的感覺越來越重。
他重新朝下方看去,視線掃過法場周圍的百姓,驀地對上一雙眼楮。
一瞬間,男人呼吸一窒,耳邊所有聲音都在頃刻間消失。
後背汗『毛』也全部立起。
那是……顧清越!
他的意識在尖叫著讓他趕緊逃離,可他的身體卻動彈不了半分。
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雙原本似乎在找什麼的雙眼在對上他的視線後,眸中緩緩漾開一抹詭異的光芒。
男人心下一凜,當機立斷想要從這個世界離開,他也這麼做了。
但就在他的意識月兌離肉.身的那一剎那,腦中轟然炸響,一柄無形的錐刺忽然在空中出現,生生貫穿了他的意識體,將他業已月兌離的意識狠狠釘回了他的肉.身。
男人眼前一黑,不禁慘叫出聲。腦中轟鳴聲不斷,太陽『穴』傳來陣陣劇烈的刺痛,意識更是被一股被烈火灼燒的痛感所彌漫。
他費力地睜開眼,驚恐而駭然地朝下面看去。
此刻,那雙眼的主人正懶洋洋地站在街角,一只手『插』在兜里,另一只手正做出捻著針的姿勢。察覺到他的目光,那人抬頭朝他的方向看過來,那張清麗絕艷的臉上緩緩『露』出一個血腥的笑容來。他的嘴唇微微開合,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至高的神明在冷漠地宣判螻蟻的死期。
毒蛇緩慢而用力地將獵物纏緊,享受著獵物被『逼』至死地的絕望與痛苦。
——你的游戲結束了。
——我的,才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