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無淵靜靜地坐在窗戶邊, 視線落在對面青年那張熟悉的臉上，心下微微泛起一陣漣漪。
依舊是十方城那個顧家五少爺, 可又似乎有些不同。
他曾親眼見證那個囂張跋扈的十六歲少年如何成長為守護一方百姓平安的將領, 也一點一點教會了那肆意張揚的少年什麼是喜歡。
兩人的關系心照不宣後，少年面對自己時，眼角眉梢都洋溢著一股得意, 全身上下都散發著一股蓬勃的氣息。
連帶著將他的身周都染上一股暖意。
少年總是懶洋洋地斜眼看著他，喚他「祁九爺」。他以前看他不順眼時, 每回喚他都是連名帶姓，用他自己的話來說, 小爺看你不順眼, 喊你九爺那顯得小爺比你氣短, 更何況別人喊小爺也就顧五少爺了, 五少爺, 那不比你地位低？
他問那你現在為何喊我祁九爺了？
少年哼哼一聲, 得意洋洋地看他一眼，說你堂堂祁九爺, 卻喜歡顧五少爺，那顯得我厲害。
這邏輯讓他有些好笑。
那幾年, 他對外是果決英明、積威漸重的顧五爺，對他卻始終是那個肆意張揚的少年。
在感情一事上，他是一張白紙，他讓他體驗到了他對他的愛意，他也從來不曾糾結或是兩難, 一如少年的肆意，坦率和直白。感知到他的感情，少年在山洞里哼哼著讓他親他，他直言對自己與他的相處感覺很舒服，對自己的感情也不排斥，便沒什麼猶豫地接受了他。他知道少年對感情的認知依舊懵懂，但這番坦率的反應卻讓他欣喜。
他並不急，當下的時局也讓他沒有多余時間沉迷于這些，因此兩人的關系一直保持著自然的發展。
他會吻他，他也不反感他的吻，甚至有時候在他給他念書的時候抽走他手上的書，一張臉靠近，直至兩人鼻尖相對，呼吸交纏。他抬眼看去，對上少年澄澈的雙眼，干淨剔透，一眼見底，于他而言是世上最美的寶石，此刻那里正清晰地映著自己的模樣，縴毫畢現。鼻尖有清新的氣味襲來，那是少年身上常年縈繞的氣息。
他听少年認真說道︰「書上說喜歡一個人時，會時時刻刻想要跟他親近。」
說這話的時候，少年的氣息打在他的唇上，有些酥.癢。他下意識地想要撇開頭去，卻又舍不得此刻少年對自己的親近。
他頓了頓，同樣認真地回道︰「確實如此。」
「那你喜歡我，也是如此？」
「嗯。」
少年眼中忽然爆發出一陣得意的光芒來︰「正好，我剛才也想親你。」
說著便湊上前來。
氣息交駁間，一個溫熱的觸感隨之而至，他唇上一熱，呼吸更是一窒。
少年的吻沒什麼章法，卻直率得可愛，令他根本無法抵抗，也無意抵抗。
直至理智潰不成軍。
幾秒後，那少年又退回去，眉眼間滿是張揚的得意，笑看著自己。
「感覺怎麼樣？」
這些都是那混亂的年歲里他與顧清越之間關于喜歡、關于愛情的記憶，但更多的，卻是在那個風雨飄搖的時局里，兩人相互支持相互陪伴的記憶。
他陪在少年的身邊，看著他從十六歲到二十二歲，一手護住整個十方城，護住周圍眾多城市，一點一點扭轉岌岌可危的時局，也在最後改變那個輪回的歷史，改變他的結局。
顧清越曾經眯著眼跟他說，他覺得自己應該能做更多。
他那時心下微動，抬眼看向他略微出神的臉，想到了他的來歷。
他深陷輪回，是眼前這個少年打破了原有顧清越的命運，走出了另一條路，他使自己月兌離這無盡輪回，撿回一條命。一百多年後，他自沉睡中蘇醒，發覺自己原本耗得一干二淨的法力依舊完好，只是受輪回之故失卻部分記憶，多年來，他心下總有一種遺憾存在，這種遺憾迫使他一直在尋找這段記憶。幾年後，曲桑遇見了顧嫻臻，他在顧嫻臻身上看到了輪回的線索，從而借著顧嫻臻的記憶重新進入這個輪回，再次與這少年相遇。
他多少能夠察覺到，少年或許並非輪回中人。但他的身份為何，目的為何，他並不知曉。
在最終的那一刻，他看到了少年重新睜開眼的瞬間他眼神的變化。
彼時他若有所悟，知道輪回的回溯終將結束，于是以最後的法力凝成一封信，將輪回的真.相和盤托出，也告訴顧清越，他對他的感情，並不僅僅存在于這個輪回中，同樣存在于這個輪回之外。
而現在，他終于等到了少年重新出現在自己眼前。
他熟悉少年的一舉一動，因而也知道此刻他的心情。
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中有熟悉也有陌生，一如當初他清醒過來，見到他俯下.身，將唇貼在自己唇上時的那種眼神。
祁無淵知道，那一世輪回中作為顧家五少爺所萌發的感情，雖或許不至于全然支配他的想法，但也對他有了影響。
在那一世輪回中，他極有耐心，用了幾年時間教會少年什麼是喜歡，什麼是愛，如今他再次與他相遇，他似乎重新回到那種懵懂狀態，他也不介意再一次教會他那種感情。
只不過前提是……他不會再從這個世界消失。
祁無淵收回視線，心下微微嘆了口氣，視線微轉，落到了手邊的一本書上。
那是他整理的一本書，也是他想要告訴他的一句話。
這會兒正在跟自家宿主報告眼下的情況。
久遠的記憶回籠，自家宿主顯然史無前例地有些茫然了。
看了一眼對面的祁無淵一眼，覺得這男人果然有兩把刷子。
這會兒它居然莫名體驗到那個傻白甜996的心情了。
不過話說回來，自家宿主作為中二晚期龍傲天，對事情從來都是三分鐘熱度，並且忘性有點大，畢竟作為神級龍傲天，穿越的世界那麼多，自家宿主從來都是碾壓一切的存在，沒什麼好上心的。即便是上了心，在經歷過這麼多穿越後，一些感情也會漸漸淡化，沒有當初這麼深刻。
這個世界確實是有些特殊的，自家宿主抹去了自己的記憶，以一個普通人的身份經歷了一生，又跟祁無淵發展出了感情，從那個輪回中.出來的時候，自家宿主確實是被輪回中的記憶所影響了，在這個世界待了一年，又沒有插手祁無淵意識的恢復，是因為他自己都有些茫然。
畢竟對于自家宿主來說，初戀這種事確實是頭一遭。
他、位面主宰者、時間與空間的永恆領主、末日審判者等等一大堆頭餃的滿級龍傲天顧清越，在這個世界第一次體驗到初戀的感覺。
錘人揍人特別在行的顧中二人生第一次面臨錘人揍人解決不了的事情。
當時其實想說，這事簡單，哥，錘人不行，你可以睡人。
畢竟錘跟睡，就差了個偏旁。
你看就有數不清的讀者把你錘過人看成了你睡過人，搞得你像個絕世花心大渣男。
你坐實一下也沒什麼。
但這話996不敢說。
它剛在那個世界里被自家宿主暴力了好幾年，那傻白甜的泣血控訴還在它耳邊回蕩，它不敢再經歷這種家庭暴力。
後來自家宿主在各個世界穿梭，時間以幾十年幾百年為單位，自家宿主沒什麼心思再去考慮這個，加上九號世界這邊祁無淵一直在沉睡，沒什麼動靜，自家宿主不用再回來面對這項債務。等回到主世界，他又一心撲在小龍傲天們的教育上，知道各個世界都還穩定，就沒怎麼再特意關注這個世界。
但現在重新進入這個世界，真正面對祁無淵本人，那些久遠的記憶和感覺也就再度翻了出來。
特別是對自家宿主極具沖擊力的那封情書。
看了一眼自家宿主，又重新理了一下這個世界的世界線，忽然一愣。
「宿主。」它出聲叫道，「祁無淵回溯了時間。」
祁無淵手指觸上那本書的時候，听到對面的青年問了一句話。
「那個世界，你不是第一次經歷？」
祁無淵動作微頓，他抬眼看過去，對上的就是顧清越帶了些疑惑的眼。
「若你說的是有你的那一世輪回，真正算起來，那確實並非我第一次經歷。而是第三世。我回溯了時間，在那個輪回中進入歷史，成為我自己。我不可更改歷史進程，但可以做細微的更改。」頓了頓，祁無淵注視著對面的青年，笑了笑，「第一世並沒有你，我在那個輪回中看著十方城毀在顧清越手中；第二世，你三次敲開我的門，我發現你並非我印象中的顧清越，因而跟在了你身邊，看著你保下十方城，也為我更改宿命。在那一世，我與你同樣生出感情。之後你將我送出輪回，送回現實，我沉睡了百年，重新蘇醒，卻丟失了輪回記憶，我一直在尋找這段記憶，直到遇上一位老人。」
祁無淵再次頓了頓，眼中漾開一絲笑意。
「你的長姐，顧嫻臻。借由她的記憶，我再次進入輪回，成為祁無淵，遵循歷史重走第二世的經歷。在回溯的時間內，只要不影響回溯的歷史走向，我可以自行控制自己的行為，所以第三世的我，雖在重走第二世的經歷，卻也在以第三世的身份與你相處。但無論是第二世還是這第三世，我都心悅于你，唯一的區別在于，第二世中你問我何時喜歡你時，我回答的是看到你保下十方城時，或許更早，在報紙上看到你痛斥印潭禮的文章時，而第三世中我說的——」
祁無淵頓了頓，定定地看著顧清越，微微笑了笑。
「是第三次為你開門時。」
「三日便喜歡上你的，是輪回三世的我。雖丟失記憶，卻重新喜歡上你的我。」
祁無淵這話說完，兩人之間一片寂靜。
顧老師再次有些不知道說什麼。
就像是當初他被祁無淵注視著念那首英文詩的時候一樣，他再次感受到了熟悉的不自在，心髒也微微麻了一下。
他想起了輪回中他跟祁無淵之間的對話。
他說你就見我三眼。
祁無淵笑了笑，說三眼便夠了。
祁無淵抬眼，見青年听了自己的話有些沉默，心知不能逼得太緊了，轉頭朝陽台看去，輕聲說道︰「事實上，現在的時間點，我已經經歷過。」
顧清越聞言同樣轉頭，見到的就是那個在院子里遇到的少年正在跟黑色小煤球搶一個小掛件的畫面。
「他是曲桑，第二世中，我蘇醒後便收了他為學生，後來便是他遇上了你的長姐，助我回到輪回。現在的時間點，便是第二世中我蘇醒過來，收曲桑為學生的時間點。」
「在輪回中經歷第三世，被你從輪回中送回來後，我沒有結束回溯，回到回溯之初的時間點，也即第二世遇見你長姐的時間點，而是進入了輪回結束後自己的身體，進入歷史，代替了回溯時間中的自己。」
祁無淵說到這里，沒有繼續下去。
他這麼做，卻是不願意自己再次經歷醒來後丟失記憶的疑惑與迷茫，重復走那段找尋記憶的道路，他進入回溯的時間，帶著第二世與第三世的記憶，等到他再次醒過來，那種遺憾將不復存在，他也可以在蘇醒後便開始尋找那少年。
回溯的歷史難以更改，他如第二世發展的那樣陷入了沉睡。
而在沉睡的那一刻，他見到了顧清越俯下.身，貼上他的唇的那一幕。
雙眼澄澈見底，一如輪回中少年的模樣。
彼時他心下微動，他想告訴他，等他再次醒過來時，他將依舊留有那份記憶，屆時他會再次找到他，這次他便不會再放手了。
沉睡的一百多年，他的意識經由顧清越的修補已變得越發強大，他也在本能地尋找那股熟悉的氣息。
也是在他蘇醒的這一日，他的意識找到了那股氣息，將他拉入了這個世界。
青石街96號大門打開，他等到了他一直在等的人。
只是這些心思倒是不急著與他說明。
祁無淵收回思緒，將那本書拿出，放在桌上，緩緩推了過去。
顧清越見到眼前推過來一本書。
書本是裝訂起來的，他在那個世界與祁無淵相處的時候，就經常看到他拿著類似的書本給他念書。
「什麼？」
他回過神，有些沒反應過來，不知道為什麼祁無淵剛才還在說話，這會兒卻拿了書給他。
盡管有些疑惑，顧老師還是伸手拿起書，看了一眼封面，發現並沒有寫書名。
祁無淵笑了笑︰「你翻開看看。」
顧清越翻開幾頁，快速掃了幾眼，發現是歷史記錄，前面一部分記錄的是996看到的那段歷史，顧清越引著侵略軍進入十方城，侵略軍屠盡十方城數十萬百姓，顧清越成為舉國文明的大漢奸，印潭禮與李雪婉在這場戰爭中揚名，成為偉大的英雄。
顧清越一時有些沒搞明白祁無淵給他這本書干什麼，直到他看到後面的分析與總結。
因為遭遇十方城的激烈抵抗，侵略軍采取了血腥屠殺的政策，而這一政策在後續攻佔其他城市後被沿襲了下去，造成了更多的死亡。十方城被攻佔，北方諸城也因此受到波及，即便後期華夏舉全國之力抗擊侵略軍，終于將侵略軍趕出了華夏大地，也付出了極為沉重的代價。
這本書的後半部分寫了另一個版本的歷史。
顧家五少爺與祁九爺一同鎮守十方城，擋住了侵略軍的攻擊，後又以十方城為據點建立人民軍隊，奪回了被侵略軍攻佔的諸多城市；顧銘軒暗中資助與掩護的行為為華中地區的抗戰勝利提供了保障；顧嫻臻創辦的婦幼院在戰爭期間收容了近兩萬孤兒，護士學校為前線輸送了五萬多年輕護士，拯救的生命不計其數；顧蘭芝從國外運輸物資回國，為近兩萬難民提供了生存保障，她的譯作激勵了眾多年輕人為國效力；顧文定參與的戰役數不勝數，拯救的平民數不少于十幾萬。
後世統計，由于北方固若金湯，侵略軍一直沒能成功攻下，因此保障了戰爭初期人民軍隊的優勢，戰爭期間，社會各界的幫助源源不斷涌.入國內，為抗戰提供了許多便利。縱觀整個抗戰期間，前期北方的堅守，中期和後期各界人士的幫助，避免了近一千五百萬人的無辜死亡。
看著那些數字，顧清越愣了愣。
他當初抹去記憶進入這個世界，目的就是為了在不運用超出世界能力的情況下更改歷史，扭轉局勢。他進入世界後，成為顧家五少爺，成為那個混亂世道中一個普通少爺。盡管後來他也確實保住了十方城，但要說真正的扭轉整個局勢，卻也是說不上的。
從輪回中.出來後，顧老師也很清楚，當他撇開神的身份，以普通人的實力去試圖扭轉歷史，在那樣的情況下，能夠做到的最好地步也不過如此。
但當初他從那個世界出來時，對此依舊有些惱火。
他想要做到的不止如此。
他應該能做得更多。
正想著這個念頭，祁無淵的聲音卻自對面傳過來。
「清越。」他說，語氣輕緩溫柔，「你對得起十方城，你也對得起那片土地。」
顧清越抬頭看過去，對上祁無淵專注的眼神。
「你一直說你應該做到的有更多，但你比你自己所想象的做得要好得多。」
「你所做的，不止是保衛十方城，保衛北方眾多城市和百姓，抗擊侵略軍。更多的，是你影響了顧家四姐弟，影響了十方城許許多多的普通人，而顧家四姐弟，連同十方城中許多普通人，他們又影響了千千萬萬的人。那樣的亂世中，山河破碎、風雨飄搖的局勢並非是一個人就能夠輕易扭轉的，而那些被不斷激勵，不斷自千千萬萬普通人身上生出的不屈意志、民族精神、愛國精神，才是那段艱苦時期中最強大的力量，是導致抗戰最終勝利的重要力量。這種精神很平凡，也很偉大。你是普通人，你影響了顧家四姐弟，而他們作為普通人，又影響了更多的普通人，哪怕是在戰爭結束後，他們的經歷和行為也激勵了一代又一代的年輕人，所以，清越，你要相信，除了保衛十方城、保衛北方那些城市外，你同樣在催生這種不屈的偉大。」
作者有話要說︰ 祁無淵視線落在顧清越臉上，微微笑了笑。
「你做的，真的比你所想象的要好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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