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清越看著手心這團黑漆漆的東西, 眉眼間全是冷意。
看到印潭禮登報離婚消息的那天他就發現了,腦袋里一夕之間多了個東西, 像是寄生蟲一樣藏在他腦中, 可那會兒他不知道這玩意兒是什麼,只能暫且按下,私底下琢磨怎麼把這玩意兒給搞死。這兩天試探著想象腦中那玩意的位置, 果然看到了那玩意,但他也沒輕舉妄動, 打算徐徐圖之,只不過剛才听到腦中那聲憤怒的聲音, 心下立刻閃過一絲凶狠, 意念隨心而動, 就陰差陽錯把這東西從腦中給弄出來了。
顧五爺不知道這玩意兒是什麼, 可既然這玩意兒已經到了他手里, 那就別想好過。
顧五爺冷笑一聲, 再次狠狠捏了捏手中的團子。
嚎得天地變色,這會兒不僅有種大難臨頭的危機感, 還有一種莫名其妙涌上來的委屈,還有一股劇烈的憤怒, 忍不住破口大罵。
「你就是狗漢奸!我沒說錯!嗷——」
「你放開我嗚嗚嗚嗚我好疼嗷嗷嗷!」
「顧清越!你混蛋!你這個沒有家國忠義的狗漢奸嗚嗚嗚!」
「你現在就是殺了我!我也不會對你低頭!我是個有骨氣的統子!」
「好疼啊嗚嗚嗚!你別想我哄你!我不會哄你的!」
邊罵邊哭,委屈得想當場去世,口不擇言,壓根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
顧五爺卻眯了眯眼。
「說清楚,小爺我是漢奸是怎麼回事。」
被這位小霸王嚴刑拷打, 早把之前看到的三句話給拋到腦後,什麼難听的罵人話都說出來了,它堅信它是個有骨氣有氣節的統子,不會被這個狗漢奸屈打成招!也不會透露半點狗漢奸以後的事實!
它要親眼看著這個狗漢奸被殺!
邊嚎邊罵,邊罵邊嚎,忽然听到下面傳來一陣雜亂的聲音,有馬蹄聲,腳步聲,還有軍靴踩在地板上的聲音。下面原先咿咿呀呀唱著戲的堂子忽然安靜了下來,有人在交頭接耳,更多的人卻沒敢出聲。
感到自己被稍微放開了一點。
顧清越握著它走到窗邊,略傾著身子往下看去。
很快就听到一排整整齊齊的腳步聲傳入堂子,在兩側站定,在一片死寂中,軍靴踏在地板上的聲音響起,隨後一個年輕人從隊伍後面出現,對著戲台子上的人冷笑著說道︰「抓人。」
伴隨著雜亂的腳步聲,還有戲台上的尖叫,一支隊伍很快上前,將什麼人抓.住,低喝著說了什麼,隨後又快速從梨園大門退了出去。
這支隊伍從出現到離開根本不到五分鐘,等人走後,堂子里再次嘈雜起來,一時間人心惶惶。
不知道這到底怎麼回事,可腦中似乎還殘留著那年輕人的聲音,但很快,它腦中忽然想起什麼。
那是幫助印家搞垮顧家,順便還拿軍靴踩過顧清越的臉,把他給狠狠打過一頓的堰三少!
顧清越是十方城的小霸王不假,可這位堰三少卻是比顧清越更大的霸王!這北方幾個城市,可全都在他爹的管轄下!顧清越的小霸王只是十方城有錢才橫,可這位堰三少手里可是有兵的!這位堰三少的橫,那是真槍實彈的橫!
這次堰三少過來十方城,就是受他爹的意,前來跟印家接洽商談。這世道,各大勢力盤踞各方,最缺的便是錢。印家有意投誠,堰家有意找個錢袋子,兩方一拍即合,很快敲定了合作關系。而印家投誠之後,第一個用來祭刀投名的,就是顧家。
顧家倒後,偌大家業全都被印家拱手送給了堰家,以幫助其增大北方勢力,也算是真正上了堰家的船。印家在戰爭開始前幾年跟著堰家很是風光了一陣子,只不過後來堰家被南方勢力吞並,印家也因此受到波及,迫不及待地將家業送往國外,也正是在那個時候,想要逃亡國外的印潭禮被已經成為大漢奸的顧清越抓了個正著。
這會兒心下一陣激動。
小霸王遇上大霸王!小霸王死定了!
顧清越死定了哈哈哈!
快!快!這位大兄弟!快把顧清越這個狗漢奸給搞死!
心下正期待,卻沒察覺到顧清越往下看著的雙眼眯了眯。
這時,包廂大門被敲響,一個穿著灰撲撲短打的中年人打開大門,快速走了進來,等走近了,他抬眼朝顧清越看過來,眼神如鷹隼般銳利。
「堰三懷疑常鳳,這次過來便是要將常鳳捉拿回去。」
顧清越眼皮都沒抬,走回屋內,沒管外面混亂的場景︰「讓常鳳想辦法逃出去,逃不出也沒關系,堰三他走不出十方城。還有?」
「二是印家與堰家已經有了往來,堰三過來就是為了接受印家投誠。三是……」中年人似乎有些猶豫,又抬頭看了他一眼,「堰三遞了拜帖給祁九爺。」
顧五爺听到這話,再次眯了眯眼,好半晌,才說出一句話來︰「這個祁九爺,最近實在有些裝逼過分了。」
中年人︰「……」
猛然間覺得這個跟中年人談話的顧清越有些不一樣,兩人之間的談話信息量也有些大,它嘗試著去翻了翻眼前這個男人的資料,赫然發現這個中年人竟然是十方城外太平山一帶猖獗的山匪。
而這伙山匪,也正是幾年後殺死顧二少的那幫山匪!
︰「???」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中年人看著眼前才十幾歲的小屁孩,嘴里也發苦。
他們黑雲寨原本只是一些從戰亂區域逃亡過來,又活不下去的人聚在一起建起來的,看中了十方城外太平山易守難攻的地形,在那兒安了營扎了寨,平日里偷雞模狗打家劫舍養活自己,沒什麼心理負擔,後來漸漸地發展出了規模,也收了一些附近城鎮里投靠的人。可說到底,他們還是沒什麼底氣的,生怕官府圍剿,也不敢鬧得太大。但這世道,各大勢力自顧自斗得熱火朝天,連北邊侵略者攻陷的土地都管不上,哪里管得著他們,所以他們也就安安穩穩地過了很多年。
直到一年前他們在山道上看見個富家少爺,一時豬油蒙了心想要打劫,卻反見那富家少爺朝他們露出一個血腥十足的笑容來。
被那少爺踩在腳底下的時候,他學到了兩個詞。
釣魚執法。
悔不當初。
然後他們整個寨子進行了長達一年的三講四美社會主義改造。
那少年攻下寨子三個月後某一天,他看了一眼黑雲壓城的天空,忽然說︰「天涼了,該有裝備了。」
一個月後,他們一眾兄弟驚恐地看著堆在寨子地面的眾多新式兵器,幾乎個個嚇尿。
大寨主一臉復雜地說,他們截了堰家的武器,順便嫁禍給了南邊的勢力。
他當時心里一抖,第一次升起了想下船的沖動。
那事過去兩個月後某一天,少年再次看了一眼晴朗的天空,忽然嘆了口氣,說︰「天冷了,得加衣服了。」
他當時眼皮一跳,心下覺得不妙。
果然,一個月後,大寨主再次拉回了一批武器,一眾兄弟們再次嚇尿,問是不是還是堰家的,大寨主一臉凝重地說是。
當晚,寨子里幾個當家的湊在一起商量了一下,眾人神情極為凝重,都說那小子圖謀絕對不小,薅羊毛也就罷了,可你逮著堰家那一只羊使勁薅,一副不把這只羊薅禿了不罷休的架勢真的好嗎?!一次兩次還好,三次四次難道堰家不會起疑嗎?堰定山哪里是好相與的?要被他發現咱們這小破寨子敢截他武器,我們所有人的腦袋都別想留著了!
眾人琢磨著要下船,一定要下船!不下船不行!
但第二天,那小子找上幾個寨主,各自秘密交談了一番,最後各寨主出來,竟然把這事給翻篇了。
眾人︰「???」
那小子到山寨的時間不多,可每次到山寨,都會搞大事,而這麼長時間下來,循著這小子搞事的痕跡,他也隱隱約約模.到了那小子一點想法。
那小子似乎在為什麼事情做準備。
就好像……他在對什麼事情嚴陣以待。
而這次,正是因為常鳳帶人截了消息,結果路上留下了點痕跡,被堰家給盯上了。
中年人腦中想著這些,心下有些擔憂,卻見顧清越越過他︰「救人要緊。」
當天晚上,十方城一戶人家著了火,城內戒嚴。
彼時顧五爺正冷笑著對那團黑漆漆的東西嚴刑拷打,那黑漆漆的東西邊嚎邊哭邊打嗝,還邊念詩——
「為人進出的門緊鎖著,為狗.爬出的洞敞開著!」
「寧遠站著死不願跪著生!」
「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
「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薦軒轅!」
……
顧五爺呵呵笑,一副大反派模樣︰「骨頭挺硬。」
︰「嗚嗚嗚。」
覺得統生無望,他要死在這狗漢奸手里了。
它到底造了什麼孽要落在這狗漢奸手里!
到後來,顧五爺覺得這傻狗可能真的是傻狗,問不出什麼,也就不管了。
半夜的時候,他娘起來叫他去前廳,顧清越跟著他娘到了前廳。顧家來了幾個穿著黑色警服的警察,他爹寒暄了幾句,又問發生了什麼事,那兩個警察對顧家還算客氣,說沒什麼大事,就是巡一下夜,顧老爺一家可以回去歇息了。
顧五少爺回了房,一夜無夢睡到天亮。
早上起來洗漱後想了想,他顧五爺消停了這麼久,得去找茬了。
很好,就決定是那個祁九爺了。
于是一大早,一輛騷包的紅色龐蒂克囂張地停在了思歸茶肆門前。
早上天氣不怎麼好,陰沉陰沉的,車子駛出顧家大門的時候就下起了大雨,到了茶肆門前,雨已經下得極大。茶肆沒開門,顧五爺的臉瞬間拉了下來,旁邊店鋪的老板娘見狀,指點說茶肆後面便是茶肆老板的住所,顧五爺頂著雨,心下有些窩火,揮開小廝小跑著想要給他打傘的動作,大跨步來到青石街96號,囂張地敲了門。
于是當祁無淵打開門的時候,見到的便是瓢潑大雨中,一個穿著西裝的少年雙手插兜,雙.腿胡亂岔開著,大馬金刀坐在他的屋檐下的場景。听到開門的聲音,少年抬頭,一張明明被雨水打濕,卻絲毫不掩其清艷姝麗的臉轉過來,視線在他身上來回掃了一圈,冷笑一聲,抬手拿起身邊的紫砂壺遞到他面前問道︰「你就是祁先生?這假貨便是你賣給我爹的?」
思歸茶肆。
外面,有熟客過來,見此刻大門緊閉,門上掛了「上午歇業」的牌子,只得悻悻離開。
里面,顧清越坐在桌邊,看著對面男人動作舒緩地泡著茶,隨後將一個杯子遞到他面前。
醇香的氣味在鼻尖縈繞開來,顧清越眯了眯眼,隔著蒸騰的水霧,將視線落在對面青年平靜的眉眼上。
哪怕是按照顧五爺的標準來看,眼前這個青年的長相也很俊美,並非是某種特色的美,而是每一分每一厘都精致到極致的美。五官分開就已經很好看了,組合起來更是成倍的效果。
這位祁九爺看上去有些年輕,似乎不到三十,身量很高,身材看上去卻似乎有些孱弱,周身圍繞著一股清淡好聞的墨香與藥香,還有一股濃重的書卷氣,這書卷氣卻並非是時下學生或知識分子身上的那種氣息,反而像是帶了些厚重,仿佛珍藏了幾千年古老書籍的書齋所散發出的靜穆與安詳的氣息。
顧清越的視線不自覺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見他穿著的是一件黑底紅雲紋長袍,手指修長白.皙骨節分明,手腕上掛著一串小葉紫檀,愈發襯得他的腕間的肌膚和臉色極為白.皙,甚至有種……病態的蒼白。
可這會兒從他的角度看去,這位祁九爺安安靜靜坐在他對面,面冠如玉,周身靜謐而祥和,竟像是一尊名貴的白玉佛像一般,令人心下不覺生出……想要呵護的念想。
顧五爺︰「???」
顧五爺搖了搖頭,揮開腦中荒謬的念頭,冷笑一聲,抬手點了點桌面,再次開口道︰「我爹在你這兒買了假貨,你總得給個解釋。」
顧五爺今天是打定了主意要找這位祁九爺的茬。
目的卻是探底。
這突然冒出來的神通廣大的九爺讓顧五爺有種不太妙的預感,總感覺會壞他事。
顧五爺腦中正想著這些有的沒的,對面的青年聞言,微微抬眸,一雙淡墨色幽深的眸中似乎漸漸彌漫上了一層淡淡的笑意。
隨後,他的視線下移,落在顧清越身前那杯冒著裊裊霧氣的茶上。
青年笑了笑,緩聲開口,卻沒有回他上面的那句話,而是說道︰「五少爺,茶肆的規矩,若與敝人談事,需得先行品茗。」
顧清越眯了眯眼,倒是記起來自家老爹確實這麼跟他說過這一點。
說是祁九爺的規矩,第一條便是喝茶。他好像記得他老爹還說過,祁九爺不輕易見人,即便見了人,也沒人能讓他親手泡茶。還有就是,每一個進來茶肆的人,茶肆準備的茶都會不同,可以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獨一無二的那杯茶。
反正听著很玄乎。
他听的時候翻了個大白眼,說爹你就扯淡吧。
被他爹毫不客氣地罵了一通。
現在……
顧清越看了眼前的青年一眼,又看向自己身前這杯看上去沒什麼特別的茶,倒是沒喝,而是問了一句。
「听說你為每個人準備的茶都不同,我這杯叫什麼?」
青年的視線在他臉上停留了一瞬,隨後笑了笑,那張白玉般的臉上有了些許神采。
「思歸。」
青年的聲音清泠而低緩,很是好听。
「思離人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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