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自家宿主睡得香甜的模樣, 又看一眼垂眸看著自家宿主,眉眼隱隱帶了笑意與溫柔的玄真, 這會兒又隱隱察覺到有一絲不對勁了。
眼下這是輪回盤, 做的是復原,復原自家宿主穿越後那一世的情景。
也就是說自家宿主僅僅是在重復他穿越那一世的劇情。
自家宿主被秦觀拉進輪回盤,按照他任性暴力的性子, 完全可以不管不顧直接打出去,就像打碎一面鏡子一樣。鏡子碎了, 也僅僅是輪回的影像消失。但這樣做有個前提,那就是輪回盤里這些人全都是npc, 沒有任何真人玩家。
秦觀因為自家宿主的一念之差進入了這個世界, 成為了這個世界的一部分, 眼下的情況就變成了鏡子里面困了一個活生生的人。如果自家宿主真的打碎了鏡子, 被困在鏡子里的人也會受到影響。所以自家宿主既來之則安之, 按照他穿越後的軌跡重新走了一遍劇情, 一邊折騰自家倒霉爹,一邊等魔修和佛修到來, 順利進入浮空寺。
這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則是,自家宿主存心讓秦觀體驗一下當豬的人生。
算是對秦觀的體罰。
在教育小龍傲天這一點上, 顧老師根本不怕麻煩。
最重要的是,降維碾壓自家倒霉爹跟秦觀,他覺得挺爽。
因為輪回盤只是復原,因此自家宿主哪怕偏離了那一世的劇情,劇情也會按照上一世的情況繼續發展下去。
原本以為自家宿主進入這里只是玩家進行二周目的重復, 但眼前的玄真……
為什麼同樣給它一種……二周目的錯覺?
總不至于玄真跟自家宿主一樣,同樣進入輪回盤,附身在那一世的自己身上,重復上一世的劇情?
又查探了一下,沒查探出來。
想了想,給自己找了個解釋。
或許是自家宿主在輪回盤里稍微偏離了劇情,所以導致對周圍的人有了直接的影響。
那邊996沒想明白便也不再去想了,這邊玄真靜靜凝視了身邊睡著的少年半晌,原本合十的雙手放下,緩緩伸出,在少年發絲凌.亂的額頭輕輕拂過,露出少年光潔飽滿的額頭。
少年的長相與那一世印象中一般無二,艷.麗張揚,囂張恣意。睜開眼時便是傲慢自大,卻也不惹人生厭,此刻閉上眼,扇子一般的睫毛垂下來,周圍尖銳的氣息便消了許多,顯得無端乖巧恬靜。
他生有慧根,注定成佛,自小周圍人便對他畢恭畢敬。他也自小知曉,自己要承擔起修真界修復天梯的責任。
他雖是佛子,看這世界卻始終隔了一層厚厚的膜,只因任何人,在他的眼中全都無所遁形。
他這雙眼,能堪破一切虛妄,直抵本真,能看清所有人的人生軌跡。
幼時隨師父游歷,彼時他心性未定,受修真界修士身上眾多貪嗔痴妄等惡念所影響,差點走火入魔。師父察覺他的不對,當機立斷將他送回浮空寺,他這才躲過一劫。
自此十幾年,他始終待在浮空寺禁地,不曾踏入這污濁的世間半步。
即便是浮空寺,他也極少踏足。
在他眼中,浮空寺雖是化外之地,不及人間污濁,卻也並非純然無瑕。
浮空寺眾佛修修煉,修的是法力,他修煉,修的是心。
法力易得,心卻難修。
越是修煉,他對世間善惡看得越發清晰,原本灰蒙蒙的世間在他眼中便也越發明了,一切宛如沼澤泥淖,不得解月兌。
師父曾含淚嘆息,道世間一切對他來說都是折磨,他卻心下無波,明白世間惡念、欲.念自來無法消除。
越是修煉,有些事在他腦中也越發明晰。
他便也知道了他有兩場劫數。
一為成佛之劫。真佛輪回百世,到他這一世必將成佛,若他未能成佛,後世再無佛子。
他念及師父及浮空寺眾佛修的期待,未曾將後面的事實告知。
二為情劫。這一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如他這般,世間污濁在他眼中無所遁形,世人惡念在他眼前無所隱瞞,要如何對人動情?
這一疑惑持續了數年,直到他見到顧清越。
莊嚴的大雄寶殿內,少年穿著繡滿金元寶與銅錢的外袍,一邊捏著世間最為污穢的魔神殘魂,一邊無辜地看向住持等人。大雄寶殿內一聲聲淒厲的哭嚎,少年卻一無所覺,自顧自地當玩具捏著。
他也看清了那少年身上的景象——
那少年身上的命線一分為二,一條虛,一條實。
虛的那條為少年身染污穢,被浮空寺安置于禁地,由他進行淨化,但幾年下來,魔神殘魂徹底吞噬少年意識,那具身體內不再是名為顧清越的少年,而是獲得重生的魔神伽羅耶,魔神蟄伏數年,後用計逃出浮空寺,引誘妖王汀芷盜取並煉化魔骨,吸收大陸生靈生氣,重新回歸魔神身份。他也在這條命線中看到了自己的結局。
半佛半魔,救下大陸生靈,卻因未能成佛而元神消散。
而另一條……
他看不到盡頭的軌跡,卻在那一瞬間明白過來,這少年並非顧清越,也並非此間之人。
明明由魔神殘魂寄宿,魂體卻未曾沾染半分污濁,依舊剔透干淨,少年手里握著那魔神殘魂,白.皙修長的指節間,黑與白的界限顯得極為分明。
周圍眾佛修沒人從少年手中接過殘魂,並非失語而忘記,而是不敢,只因一旦觸踫魔神,心魔滋生、執念竇起,即便是最清心寡欲之人,也會被引出心中最微弱的惡念。
唯有這少年不一樣。
他不聞穢聲,不受侵染。
世間污穢都在他干淨的世界之外,不染分毫。
傳聞真佛成佛前,曾于陰間極穢之地萬鬼沼誦念佛經,以渡世間冤魂,歷經百年,真佛受盡萬鬼咬噬,獄火焚燒,終是感化萬鬼,自極穢之地煉出一朵潔白的火中蓮。火中蓮開花之日,便是冤魂盡皆超度之時。
那一瞬間,他望著大殿內那少年的身影,耳邊听到了花開的聲音。
十幾年來他第一次感受到一股悸動,無關情愛,無關欲.望。
卻是找到世間最珍貴之物的感激與珍視。
這唯一一份干淨,他想去接近,想去觸踫。
于是他出聲,讓那少年與自己同住。
那少年聞言,轉過頭來,眼角眉梢全是張揚與囂張,眯著眼看他,像極了一只傲慢的貓,他清晰地自他眼中看到一句話︰「你哪位?」
他心下好笑,卻忍不住想與他親近。
當晚也是這般情形,他盤腿打坐,顧清越則由魔神殘魂所影響,滾到他腿邊,待魔神殘魂向他攻擊過來時,顧清越無意識地抬手,拍蚊子一般將魔神拍得鬼哭狼嚎,待他第二日問他,他卻皺眉,說了一句︰「沒印象,我只感覺不爽,想揍人。」
來到浮空寺第二日晚上,他突然從夢中驚醒,眼神冰冷,殺氣騰騰說了一句「吵死了!」,而後大半夜跑到禁地,半刻鐘後回來,扛回了一塊巨大的股骨,邊冷笑邊拿柴刀干脆利落砍成三截,冷聲道︰「我昨天忍了你一宿,今天還來?嗯?現在給你砍成三段了爽不爽?回頭把你炖了喂給野狗你才會閉嘴是不是?」
說完這話,又轉過頭來看他與住持等人,一臉煞氣︰「你們誰會煮骨頭湯?」
察覺到禁地魔神之骨消失而趕過來的眾師兄弟︰「……」
一邊魔神殘魂在他砍骨頭的那一瞬間便已經再次發出了慘烈的嚎叫。
而原本浮空寺用盡世間利刃都無法斬斷的魔骨此刻已經斷成了三截。
他鎮守禁地多年,不堪魔神之骨的侵擾,此番這人斬斷魔骨,他耳邊多年濁音竟也消散一空。
他抬眸,朝那邊憤怒暴躁的少年看去,唇邊含笑,心下第一次油然而生一股沖動,想要伸手,去撫平少年頭上隨著他暴怒而翹.起的那一縷頭發。
浮空寺將人自凡間接到修真界,本欲為他淨化體內的魔神殘魂,使他免受魔神殘魂侵蝕。但眾人誰都沒能想到,卻是這少年將魔神殘魂與魔骨徹底壓制,半點翻不得身。
浮空寺不少小沙彌,少年甚至多次將手中的橡皮球遞給五六歲的小沙彌,讓他們玩。即便是這時候,魔神也絲毫不敢有所動作。
而越與他相處,他也便越想寵著這少年。
他在浮空寺待了半個月,先是闖了執法堂,破了十八羅漢陣,後又挑了化神期渡劫期幾位師叔進入禁地比試。
出來時雙方沒有半點異樣,師叔們臉色悲憫,少年則是一如既往的囂張。他守在禁地之外,卻能听到里面的動靜——
「哎哎哎別拔我胡子!」
「住手!住手!我這戒疤燙了上千年了!多一個成何體統?」
「別打了!別打了!我認輸!」
後來師叔們一個個微笑著派出座下弟子與少年比試,自己則與他站在一邊,捻著胡須,眯眼听弟子們鬼哭狼嚎。
他問師叔是否故意,師叔捻胡子的手瞬間微頓,道弟子與少年對戰,與佛心、悟道都大有益處。
他微微勾唇,這確是事實。
兩個月後,少年嫌棄寺里飯菜不好,想吃肉,自己下山覓食去了。
三日後,他挽起僧衣,進入浮空寺後廚,眾師弟師佷大驚失色,後廚小沙彌更是驚得打翻了碗,他面色平靜地將人遣開。
四個月後,少年不知受何人影響,開始下山找各種酒喝。
半月後,他將幾壇親自釀好的桂花酒埋入院子一棵樹下,轉頭朝已經醉得眯眼的少年說道︰「五年後便可挖出給你喝。」
少年含糊地應了一聲,隨後看了他一眼︰「好。」頓了頓,又問,「你不是和尚?這不算犯戒?」
他低頭看了一眼沾滿酒水的僧衣,笑了笑,沒回答,而是上前,拇指在少年微醺的臉上輕輕摩挲了一下。
觸感如他想象一般光滑細膩。
「貧僧未曾喝過。」
後世說浮空寺二絕,一為玄真大師的齋菜,明明全是素菜,卻能吃出各種葷菜口味;二為玄真大師所釀之酒,味道醇香濃厚,聞之醉人,更有傳說中的「七日醉」,令眾多老餮念念不忘,即便是早已闢谷的修士,也多的是人心生向往。但這兩絕,除了某位少年,世間再無品嘗之人。
彼時他看著少年醉得微微泛紅的臉,心道若這少年再離開他身邊,只怕他便會犯戒。
少年在浮空寺橫行霸道了數年,他便在他身邊陪了數年,看他收了一條吞天蟒,在浮空寺屬地的密林里作威作福。
直到他心有所感,見到了一只白色的狐狸。
見到那只白狐的瞬間,他便看出了那白狐身上的命線。
魔神早已在少年的壓制下偃旗息鼓,不敢造次,但這白狐依舊受了魔族迷惑,前來盜取魔神之骨。原是魔神以秘法聯通魔界,造出一位魔將,魔將接近白狐,誘哄她拿到魔神之骨,便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白狐信了,進入浮空寺,然後被那少年抓了個正著。
少年蹲在被抓.住的白狐身前看了半晌,隨後樂顛顛地轉過頭朝他喊︰「今晚吃烤狐狸,小和尚你看行麼?」
他笑了笑,輕輕撢了撢僧衣上的灰塵。
那白狐見掙不月兌,開口求饒,那少年才冷笑連連,說早就知道你回過來,正等著呢。
少年站起身,正準備說什麼,白狐與魔神卻同時發難,白狐祭出因果輪回盤,魔神則阻了少年一瞬,為白狐爭取時間。
他心下一滯,立刻出手,但沒來得及將少年拉回,眼見著少年的身體被輪回盤所吞噬。
他不再猶豫,同樣跳了下去。
在輪回盤中歷經三世,他遇見的都是那白狐,並不曾找到那少年。白狐一心引誘,欲令他破戒,他卻始終不曾如她所願。
最後一世時,輪回幻境驟然破滅,一只手伸過來抓.住了他的手腕,少年的聲音像是淬了冰一般寒冷在他前方響起——
「引誘和尚破戒?嗯?之前當你是主角沒下重手,現在我忍不了了!」
隨後想要上前,卻被他攔了下來。
「?」
少年一臉煞氣地看過來,他卻沒說話,帶著他出了輪回盤。
當晚,他在靜室中與師父談話。
師父眼神復雜地看他,面上滿是悲痛之意。
他卻面色平靜地看了回去。
他知道,師父已然猜出他的情劫為何人。
「可能堪破?」
他垂眼,撥動手中佛珠,聲音平靜無波︰「可堪破,亦堪不破。」
輪回盤中白狐為他所設的那三世輪回到底在他心底留下了痕跡。
那三世中,他第一次認識到何為愛.欲。
並非對白狐,而是對那少年。
以往不曾體察的感情一經發覺便是經年累月、無可阻擋的洶涌浪潮,一發不可收拾。
無可抵擋,他也不欲抵擋。
他感受著陌生卻洶涌的感情在心間流淌,竟第一次感到世界並非如此污濁。
也是在這一瞬,他明白過來為何他有兩次大劫,一為成佛之劫,二為情劫。
世間污濁,他卻只求出世,不曾入世,只求自保,不曾濟世,這並非成佛之道。
不愛世人,無以成佛。
不愛一人,無以愛世間千萬人。
浮空寺眾人一直以為自己身為佛子,只需一心修煉,便可自然成佛,這確是多年積訓。
但若對世人無愛,度化世人便無從談起。
是以佛子須有情劫,或男女之情、或父子親情、或朋友之誼,或取一,或三者皆存。
而他此番情劫,卻是……落在了男女之情上。
堪破,便是舍棄男女之情,擇其大愛,成佛。
堪不破,舍其大愛,執著于男女之情,成魔。
師父欲言又止,問他成佛抑或成魔。
他笑了笑,搖頭,沒有回這句話。
他能感受到,情劫已歷,不久之後便是成佛之劫。
少年似乎感受到了什麼,有一天晚上對他說︰「我能幫你。」
他似乎有些煩躁,說出這話的時候也帶了些郁氣。
他卻搖了搖頭,第一次伸手,落在少年那縷微微翹.起的頭發上,微微笑了笑。
他們兩人都知道,這是他一個人的劫數,少年也早已看出他的意願,不曾干涉他的選擇。他毫不懷疑少年確實有辦法讓他順利渡過這一切,按照他暴躁的脾氣,他甚至都能夠想象到他渡劫時少年直接揪出天地法則爆錘的景象。但他知道他的選擇,並沒有出手。
他心下微暖,笑了笑,回道︰「屆時確實需要你幫忙。」
白狐未曾取得魔骨,但世界似乎有其既定的發展方向,能將偏離的軌跡重新拉回原有方向。她取得另外的遠古魔物,放出魔界生靈,魔界與修真界這一劫注定發生,而他也注定在這一刻渡劫。
成佛大劫。
周圍梵音裊裊,佛光普照,心魔卻在他識海肆虐,萬千幻境全都化為那少年的模樣,一聲一聲呼喚他,將他引至成魔之路。
他笑了笑,取出佛心,少年立刻現于他掌心。
少年似乎有些驚訝,抬頭看他,擰了擰眉︰「我成了你的佛心?」
他點頭。
意識到自己感情的那一刻,少年便已成為他的佛心。
「我需你幫忙。」他抬手往左側的佛光一指,「成佛——」又抬手指向右側黑霧彌漫的場景,「或是成魔。」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不加掩飾的情感,「我需你指引。」
少年眯了眯眼,似乎是在斟酌他的話,半晌,少年慎重道︰「自是成佛。」
他笑了笑,不出意外。
他能夠感受到少年對他的在意。
他在意他是
作者有話要說︰ 否成佛。
雖不知這少年自何界而來,他卻能感受到少年對他成佛與否的些微在意。
他對師父說「可堪破,亦堪不破」,一切都在少年手里。
他的佛心是他,他令他成佛,他便成佛;他令他成魔,他便成魔。
而他也知道,少年必會讓他成佛。
這便為可堪破,亦堪不破。
愛一人與愛世人自來並非兩端。
他以愛一人之心去愛世人,便可成佛。
世人即為一人。
須臾間,修真界上空出現一座虛幻的金色佛像,佛光普照之下,大陸上所有魔修灰飛煙滅,眾修士震撼不已,整個大陸傳遍了「玄真大師已成佛」的消息。
他垂眼,看向浮空寺山頭的一個身影,與那少年的視線對上。
少年腳邊,萬千花卉緩緩綻開,鋪成一道奼紫嫣紅的花海,漫天遍野的綠色野草緩緩匍匐,將那抹絕艷的身影圍攏在中間,仿佛聖徒朝拜。
他位于半空,拈花而笑。
自此,花是我,樹是我,沙是我,世界是我。
你所見、所聞、所觸、所想,皆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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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相是溫水煮青蛙,玄真是一生謹記的盛景,還有「世界是我」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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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吳鰥也是三哥了、司沐修、明河、洛爾迦 1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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