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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章  白芙听見, 氣得把碎嘴的小丫頭和婆子們聚到一起誡斥了一頓, 才好了些。

許融全無所謂, 如今的日子對她來說變得很慢, 她甚至觀察得到院門口那兩棵桂花樹哪棵的花朵被打落得更多些,也看得見天空的雲朵聚聚散散,一會兒像只小船,一會兒又像只大狗, 今日是魚鱗,明日又棉花。

這很無聊,但這種無聊又很珍貴,是從前疲于奔命的她所沒有擁有過的。

這日上午, 許夫人來了一回,看看她額上的傷養得怎麼樣了, 順便抱怨兩句兒子︰「章兒真是的, 明日就是中秋了, 還在外面跑, 昨晚上都沒回來, 只打發了個小廝來說,新訪到了個靈驗的大夫, 要找他去。」

許融回神, 看向她︰「一夜未歸?」

「可不是嘛。」許夫人得了襄助般繼續抱怨道, 「也不知道究竟在哪里安置的,小子們服侍周到了沒有。等他回來,我得好好說說他。」

許融含蓄提醒︰「娘, 還該叫弟弟收收心,他年紀還小,總在外面,別叫些別有用心的人引逗壞了。」

許夫人笑道︰「那倒不會,你弟弟老實,不是那等淘氣孩子,為了替你尋模好大夫才如此,從前並不去外面亂跑的。」

許融听了,不置可否。

她醒來快半個月,只見過許華章兩次。兩次許華章都來去匆匆。

她不會從壞處去推測一個十五歲還是個半大孩子的少年,但這多少已經說明了一點問題。

像普天下所有的慈母一樣,許夫人對兒子的信心很足,可惜的是,許華章偏偏像那些教育世人的話本里的不成器兒子一樣,小半個時辰之後,就讓許夫人的濾鏡跌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不好了,侯爺和張小爺打架,把張小爺的胳膊打折了!」

「張家報了案了!」

「宛平縣衙的差役趕到教坊司,把侯爺拘走了!」

一連串的噩耗自大門到前庭,又從前庭到後院一路擴散開來,傳進許融所在的院落。

窩在椅子里快要睡著的許融睜開眼︰「什麼?」

白芙也驚呆了,去揪住青棗︰「你是不是听岔了?怎麼會有這樣的事?!」

去漿洗房取衣裳路上正好听了一耳朵的青棗結結巴巴地道︰「姐姐,沒有,我听得真真的,就是這麼說的,我怎麼敢平白咒侯爺呢。」

白芙呆了片刻︰「姑娘別慌,我去打听打听。」

許融並不慌,她站起來︰「一道去吧。」

她領了白芙出院門,目標是許夫人所居住的正院。

這樣的大事,不論真假,許夫人一定已經接到了消息,她那里的消息也是最準的。

許融料得沒錯,她到時,許夫人正撐著一口氣在審問一個叫賀年的小廝。

賀年日常跟許華章出門伺候,就是他跑回來報的信。

「——遇上了羅指揮使家的二爺,羅二爺非得拉著侯爺去松散松散,侯爺累了這些日子,且不好卻他的盛情,就去了,誰知羅二爺荒唐,把侯爺拉去了教坊司——」

許夫人倒抽了口氣,尖銳地道︰「你們都是死人哪,不知道攔一攔!」

賀年忙道︰「小的們攔了,侯爺也听了勸,掉頭要走,羅二爺生拉硬拽,說知道侯爺年紀小,家里規矩嚴,不敢引侯爺做那些眠花宿柳的事,只是听听曲子。侯爺才應了,說坐一坐,听一支曲子,全了羅二爺的面子就走。」

許夫人攥著帕子,听得揪心,這時也顧不得追究別的,忙道︰「然後呢?怎麼听個曲子就听出禍事來了?」

賀年垂頭喪氣地道︰「剛听了一支曲子,英國公府的張小爺來了,不知怎麼湊了巧,侯爺點的姑娘正是素日陪張小爺的,是他的相好——」

許夫人一口氣差點沒倒過來︰「點什麼姑娘?!不是就听首曲子嗎!」

許融站在院門邊,斂下眼簾。

都踏進那地界了,只有許夫人才會相信「我就看看,不動手」。

賀年磕巴著回話︰「別人都有姑娘陪,我們侯爺也不好干坐著,就——但沒做別的,小的也不放心,跟進去看著呢!」

他小心覷著許夫人的臉色,「也沒坐多大功夫,張小爺就來了,和侯爺爭吵起來。太太知道,我們侯爺是好性子,從不逞凶斗勇的——」

許夫人不由點頭︰「這話不錯,那怎麼又打起來了?」

「侯爺覺得為花娘爭嘴有失身份,吵了兩句,本已打算離開了,羅二爺也在旁邊幫著勸,說侯爺只是連日奔忙來散個心,且是第一次來這樣的地方,並不是有心的。張小爺氣盛,卻不肯容讓,話里帶上了大姑娘,說滿城都知道大姑娘破了相,請再好的神醫也沒用,嘲諷侯爺,說他忙來忙去都是白費勁。」

「侯爺听他辱及大姑娘,終于忍耐不住,為這個話,才鬧開,鬧大了。」賀年的聲音低了下去。

許夫人則一下子快要暈過去︰「張家是什麼家教!居然在那種賤地提起我融兒來,這、這不知禮的小畜生!」

「太太說的正是,」見許夫人這個反應,賀年又精神了點,伸長脖子道,「太太明鑒,侯爺也不是存心想把張小爺打出個好歹,兩邊亂起來,實在保不準啊。」

「那小畜生活該!」許夫人冷哼,「我知道他為什麼,他一家子恐怕都憋著氣呢,巴不得想找我們家的茬,這不就叫他找著了。」

這話許融听不懂——怎麼許家還和英國公府不對付嗎?

她不便問,只看著許夫人怒氣沖沖地從堂屋里出來,見到她,愣了一愣︰「融兒,你怎麼來了?」無暇多問,百忙里安撫了她一句,「外面那些人嘴里胡嚼,你別往心里去。章兒出了事,娘去張家一趟,你好生在家歇著。」

便匆匆去了。

許融緩步回轉。

白芙憂心忡忡地跟著︰「姑娘,這下可糟了,張小爺是英國公的老來子,國公爺和國公夫人寵慣無比,侯爺打誰不好,偏偏打折了他的胳膊,他家必不肯善了的。」

許融輕輕點頭。這是當然的,張家直接打上門來都還有可緩和余地,然而不聲不響,直接動用官府力量將許華章下了牢獄,這是動了真怒、不惜結仇了。

目前為止,許華章在她心里只有個大概的影子,她依稀記得眉眼算是端正,對于他的遭遇生不出什麼感觸,一路便只听白芙嘮叨。

白芙本不是多話的性子,因擔憂,停不住嘴︰「太太去張家,不知有用沒有,這陣子我們和蕭家鬧得那樣,英國公府的面子也不好看,再出了這事,唉。」

許融心中一動,問道︰「我好些天沒有出門,外面的事都不知道,英國公府也受牽連了嗎?」

「多少有些。」白芙老實應道,「蕭夫人雖然外嫁了,總是英國公府的大姑女乃女乃,蕭世子也是英國公的外孫。」

許融停下了腳步。

原來如此。

那事情的性質就完全不一樣了。

「那個羅二爺——」她扶了扶額,狀似思索。

白芙知道她撞了頭後記性變差,及時接話︰「姑娘問他?羅家和我們家是老交情,老侯爺在時,就常有來往,那時羅家老爺還不是指揮使呢,後來老侯爺去了,羅二爺同我們侯爺年紀近些,听說時不時會來尋侯爺,把兩家的交情續了下來。不過我總在內院,沒有見過。姑娘怎麼問起他來?」

因為這個羅二不對。

他出現得太關鍵也太巧合了,像穿針引線的那只手,把許華章和張小爺縫到了一起。

「我是在想,」許融開了口,「羅二爺也一起被抓起來了嗎?沒有的話,章哥兒和他一道出了這麼大的事,他至少該來報個信罷?」

白芙怔了一下︰「姑娘說的是,我再去打听一下。」

她陪著許融回到院落,即刻出去,卻毫無收獲地回來了︰賀年作為人證被許夫人帶去張家,其他跟許華章出門的小廝都尚未歸家,很可能被衙役一鍋端進了縣衙。

白芙很不安︰「姑娘,這可怎麼辦?」

許融道︰「叫人去羅家。羅二爺總得回家,發現了不要驚動他,盯住他,看他接下來都做些什麼,見什麼人,回來報我。」

白芙認真听著,眼中閃過惶惑——她知道姑娘受刺激後性情有變,但這一刻仍然令她覺得有說不出的陌生。

許融坦然看住她︰「怎麼了?府里沒有堪做這事的人嗎?」

白芙一個激靈,回過神來︰她在想什麼?這相貌這聲音,分明就是姑娘,一點兒也不差,她的感覺才是太莫名了,難道要告訴別人,她覺得姑娘變了個人嗎?

——之桃和紫燕又不在院里了,且對她生出了嫌隙,她就算想傾訴,又和誰說。

只是她沒事找事,想太多了吧。

白芙將自己安撫下來,且對自己無根據純感覺的疑猜生出了慚愧,懷著彌補——也可能是自我麻痹的心態,忙道︰「我哥哥可以去,他性子穩重,會辦好姑娘的囑托。」

蕭夫人劈面就問她︰「今早上北院的人去提飯,你都張嘴胡浸了什麼?」

北院就是新房所在的小院,因為偏遠及閑置多年,連個正經名號也沒起,人提起來只按方位來叫一聲。

「回稟太太——」

姜嫂子不由向著許融和蕭信的方向瞄了一眼,她先前來時撞到過,但驚訝了一下就走了,哪知道火會燒到自己身上——二公子就不去說他了,這位新娶進來的二女乃女乃也不過是落了架的鳳凰,蕭夫人喜歡不喜歡,做下人的再清楚不過了。

清楚了,也就沒什麼好怕的。

姜嫂子自如地推月兌︰「各房來領用飯食點心,奴婢都是依著廚房的慣例辦事。偶然忙亂,辦錯了一兩件也許是有的,但若說冒犯主子的話,奴婢發昏了也不敢。」

「你明明說了,我听得真真的!」新橙沉不住氣地叫起來,有許融明白在前面做主,她也不怕,一五一十地將那些話都復述出來。

「——府里的主子們都這麼吃,我們不願意就是難伺候,是不是你說的?」新橙直問到姜嫂子臉上去。

她也有自己的壓力,話是她回去傳的,要是對證輸了,一口大鍋可就扣在她頭上了。

姜嫂子愕然語塞。

她知道新婦八成就蝦餅事件告了她一狀,所以一開口已打了埋伏,即所謂「偶然辦錯一兩件」雲雲,但沒想到許融會直接繞過去,抓住她隨口而出打發乃至嘲諷人的一句話,別出心裁做出這麼一篇文章來!

「夫人,奴婢沒、沒——」

這一頓一遲疑,就晚了。

蕭夫人不是耐煩跟下人扯皮的性子,當即吩咐︰「革了姜家的差事,拖出去——」

她忽然心中一動,看向許融。

她回過味來了。

就不應該將人叫過來,不對這個質,可作為的余地才大。就是直接訓斥許融胡說,她作為婆母也有這個底氣。

許融微微一笑,看來蕭夫人畢竟不是她便宜娘許夫人,沒那麼容易糊弄。

不過,也夠了。

果然,蕭夫人盯了她片刻以後,慢慢地仍是把話說完了︰「打二十板子。」

做事不利落、令她損了顏面的,就是應該處置。

「太太,太太開恩哪,奴婢不是有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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