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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姝音有點——不, 是完全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的丫頭?」這一句是先向著許融問的。

「已經帶回來了?」這一句則是轉向蕭夫人問的, 「太太, 要留下她?」

常姝音的聲音極輕, 又飄, 她自己听到耳朵里,都覺得很陌生, 像是另一個世界傳來的。

蕭夫人要壓著她認下這個突然冒出來的還未出生的孩子,也沒有那麼理直氣壯, 盡力和顏悅色地道︰「我知道是倫兒不對,等他回來了,我必定教訓他。但眼下,這錯事已經做下了, 總得想個法子替他彌補了才好。」

常姝音只是呆呆地坐著。

她想吐,但心頭被堵得結結實實,什麼都吐不出來, 連動彈都無法動彈,從外面來看,她倒好像還好好的。

蕭夫人因此得以繼續把話說下去︰「音娘,你也不要往心里去,那孩子不論是男是女, 都萬萬不能與我的嫡孫相比, 至于那個丫頭,更是不值一提了,絕不會僭越到你前頭去。」

常姝音仍舊呆呆地听著, 她說不出話,只在心中空茫地反駁,她是在乎那孩子和那丫頭僭不僭越嗎?

不是。

他們就不該存在!

蕭倫——怎麼能這麼騙她!

「太太,」她終于說出話來了,「等世子回來,我想親口問一問他。」

這自然是要問的,蕭夫人寬容地點頭,「我也要問著他,怎麼就辦出這糊涂事來!音娘,你放心,我一定替你做主。」

常姝音不想听,蕭夫人替她做的主,就是逼她認下那個孽種。

她站起來告退,蕭夫人看著她的肚子,倒也不敢立刻要她答應下來——她說嫡孫重要,那也不是假的,就點點頭同意了。

常姝音走了,蕭夫人再看看許融,也沒必要留下她,揮揮手,將她攆出去。

許融出來,就見常姝音走得慢,才剛出了院門。

她沒什麼可回避的,步伐自然地就走到了她前頭去。

常姝音本來失魂落魄,並未察覺到她跟著出來了,這一下看到,回神喝道︰「你站住。」

許融轉頭︰「嗯?」

常姝音見她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一直沒發出來的怨怒忽然全部涌上來︰「你故意的,你恨我,是不是?」

許融搖頭︰「沒有。」

不論是常姝音,還是蕭倫,乃至蕭夫人,她對這些人始終確實沒有仇恨,這種情緒太激烈了,也太累了。

她沒有這麼飽和的情緒給他們。

常姝音听不進去,唇角扭曲著,擠出了一個冷笑︰「你一定也很得意了,是不是?」

許融想了想,承認︰「那是有一點。」

見到常姝音臉色更為扭曲,她笑了,帶一點詫異地請教她︰「我不該得意嗎?你們對我做過什麼,莫非都忘了?那時不見愧疚,如今還不許我得意?」

常姝音窒了一下,這是她們之間繞不過去的問題,她沒有忘,只是,她以為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那你何必送我去醫館!」她賭氣道,「由我出了事,不是更中你的意。」

她的情形不是像她跟蕭夫人說的「一切都好」,其實是險的,太醫才警告了她,叫她務必珍重保養。

「我沒有那種意思。」許融搖頭,「不過你也不用多想,更不用謝我,上天有好生之德,人有惻隱之心,如此而已。」

「你——」常姝音叫她堵得說不出話,片刻後才反應過來怒道,「你不用裝模作樣的,你跟蹤我,還把那個賤人帶了回來,你分明是算計我,還說什麼德不德!」

她雖然才受了巨大打擊,腦子也還清楚,許融不懼,耐心地告訴她︰「因為之桃與你一樣危險啊。我救之桃,就和救你一樣,你難道以為,美德與惻隱只可以用在你一人身上嗎?」

常姝音臉紅了——那不是羞愧,而是強烈的被羞辱感,許融始終沒跟她正面對陣過,她也就從來不知道,原來有人只以詞句,就能給出這種被鞭撻一般的痛楚。

扶著她的丫頭見她模樣不好,忙勸了一句︰「女乃女乃,我們先回去吧。」

……

常姝音還是走了,她的身體不足以支撐她在路上和許融吵架。

許融也回去了小院,照常補了午覺,起身穿戴好時,就听說蕭倫已經回來了。

比平常早了一些,看來那個小廝雖然慢了許久,到底還是把話帶進了宮城。

這個熱鬧許融就不便去看了,去了也要被蕭夫人轟出來,她只在院里閑著走動,間斷听紅榴來回跑著傳些邊角料。

之桃說出懷了蕭倫的孩子時,蕭夫人房里多余的丫頭還沒來得及撤走,她人又躺到了正院廂房里,這消息瞞不住,已經傳得滿府都是了,現在蕭倫這個事主回來,關注正院的人就更多了,雖有蕭夫人積威,不敢靠近,一些台面上的事還是能探听到的。

比如蕭倫一回來就進了正院,比如常姝音隨後也被請了過去,比如蕭侯爺也回府了,聞訊後從去往落梅居的半途轉去正院,以及還有一個遲來的從外院匯總來的消息,常姝音派往娘家送信的陪房被攔了下來……

「只是不知道他們都在正院里說什麼。」紅榴很好奇也很扼腕,「那里看守得很嚴。」

許融也有些可惜。

她大致猜到蕭倫會說什麼,一定會將之桃听見的那三個字作為自己不得已的理由搬出來,這是她已知的,沒什麼,但他們的話題不會就此止住,多少會再延伸出去,如果她能听見,也許就能獲知更多的真相。

正院,正房內。

「……所以,父親,母親,音娘,我只是想先穩住她。」

屋內靜了一靜,蕭夫人的臉色最先平靜下來︰「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種為色所迷的孩子。且那個之桃,姿色也不過如此。」

蕭侯爺皺著眉,沒有放松︰「那丫頭咬死了說,至今仍沒有將此事告訴許氏,可信麼?」

他話里的許氏指的是許融。

蕭夫人維護兒子的心佔了上風,不以為然道︰「這有什麼不可信的?她要是說了,許氏怎麼會把她帶回來。許氏才在我這里,她要是知道也斷斷不是那樣的神氣,再退一萬步說,即便這事漏了,瞞不住了,許家如今又能怎麼樣?」

她雖是一貫的盛氣凌人,說的話也不是沒道理,蕭侯爺沒話可答,不與她計較,轉而抓住了另一個問題︰「那個丫頭,果然就听見那一點嗎?」

蕭倫跪著點頭︰「是,兒子再三試探過她,也回想過當日情形,兒子與音娘說話時,只有——只有她先靠近了,兒子沒有防備,但那兩個丫頭跑上來時,我們早已爭執起來,她一心要推打音娘,還質問音娘與我說了什麼,兒子護著音娘,失手之下……那兩個丫頭還未來得及靠近,又跑下坡去了,不可能听去什麼。」

蕭侯爺又看常姝音,常姝音沒料到之桃的出現竟然和舊事有關,那于她是一場噩夢,許融摔下去前瞪著她的眼楮與之前在院外嘲諷她時的漸漸重合,她打了個寒顫︰「我……我不知道。」

蕭侯爺不好對有孕的兒媳怎麼樣,只得再次細致地問起蕭倫,確認之桃的危險度是否僅止于那三個字上——如蕭夫人所說,那其實已經算不上什麼,許融人在府里,那就翻不了盤。

蕭夫人的心情倒是全然放松了,從旁道︰「侯爺一直逼問倫兒做什麼?那事已經過去了,倫兒也不是有意的,不管怎麼說,她還能去告發不成。」

蕭侯爺听不得這兩個字,變色低喝道︰「閉嘴!」

蕭夫人不知他為何忽然發這麼大火,愕然又怒道︰「你——」

「母親,父親,不要爭吵了,都是兒子的錯。」蕭倫勸解。

他說話時,目視著蕭侯爺,兩人目光對視,閃過只有他們明白的含義。

有些話,是即使蕭夫人都不知道,也不方便當著她面說的。

蕭侯爺平了平氣︰「倫兒,你到我書房來。」

他帶上蕭倫走了,房內只剩下蕭夫人和常姝音。

蕭夫人隱隱覺得不對,但男人之間自有他們要談的事或公務,也不是她都能插手的,她觸手覆蓋之處,終究是後宅而已。

「音娘,」她也平了平氣,又和常姝音說起來,「你實在不樂意,到那孩子生下來還有七八個月時間,趁著這段時間,將她那在外面的哥嫂挖出來,去了隱患,到時候,留子去母也不是不可以……」

**

北院。

天色已暮。

門外傳來腳步聲,這個時辰不會有外人過來,紅榴正在把花盆往廊下搬,嚷道︰「二公子回來啦——」

一邊轉頭去看,一看噎住,來的居然不是蕭信,而是蕭倫。

許融已經回了屋,听見動靜,隔窗應答︰「知道了,叫你新橙姐姐去領飯。」

而後再出來,一見,愣了下。

紅榴縮在旁邊吐吐舌頭︰「女乃女乃,我報錯了。」

許融擺手示意無事,邁步下了台階︰「世子有事?」

這是蕭倫第一次踏進北院。

他停在院門口,沒再往里走,許融也不叫他進去,走到桂花樹旁,就停住。

她接到的最後一個線報是蕭倫與蕭侯爺轉去外院書房密談了,談的是什麼,更無法知道,她也不再關注,不知他談完了,竟會繞來找她。

但也不算意外。

她才給他送了一份大禮,他難免有所反應。

「你到底想做什麼?」

暮色下,蕭倫目光深沉,望著她。

許融笑道︰「我做了什麼,世子不是都看見了嗎?我幫了世子兩次,替世子保住了兩個子嗣,不計前嫌,一視同仁,怎麼世子倒來質問我?」

蕭倫不答,只是又問︰「你是不是知道——或者,想起了什麼?」

許融反問︰「我說了,世子就信嗎?」

蕭倫又不答,他當然不信。

他只能警告︰「有些事不是你能知道,更不是你該插手的,你如今也是蕭家人了,該明白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

「世子想告誡我不要引火燒身嗎?」許融笑了,「我也有一句話送給世子,小心,臉疼。」

她兩字一頓,蕭倫臉色變了變。

那個夜晚其實過去好幾個月了。

但不知為何,隨著她這句話,蕭倫好像隨即回到了那個微醺的夜里,有月,有花香,有——

砰。

他後背一痛。

撞上他的蕭信抱著書袋退後了一步,待他微怒轉回身來,不閃不避地望著他道︰「大哥,不知你在這里,失手了。」

蕭倫︰「……」

忍不住看了一眼他那書袋,厚實得像塊青磚,真不知里面裝了多少書。

「大哥,你還有事嗎?」

非但沒請他進去喝茶的意思,還直接逐客了,蕭倫不便再說什麼,他後心也是真的悶痛,忍氣匆匆走了。

許融沒多想,自然吩咐人︰「晚膳領回來了就擺膳,二公子,用完飯我有件事告訴你——」

之桃的事,有必要與他通個氣。

蕭信「嗯」了一聲,他累了一天像是餓了,悶頭跟她吃晚飯,吃完轉去暖閣,許融正要開口,他忽然先道︰「臉疼是什麼意思?」

許融︰「……」

她眨了眨眼,這,跟他說只是個梗的話,他能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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