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脾氣還是這麼差。」
林槐滿不在乎地聳了聳肩, 舌忝了舌忝自己的掌心。
「我只是覺得一個人沒有必要對另一個連人形都沒有的東西保持禮貌, 不是麼?」
被他砸碎的黑影在地上慢慢地匯聚成型, 它像是一團巨大而扁平的淤泥, 幾條手腳從主體中突破,最終如水霧般化作牆上的人影。
林槐看向「他」。
「需要在這種場景下與你交流,我也很無奈。只可惜‘上面’那位最近的監視能力越來越強了。」黑影說著,「你的登陸空間在祂的視野里, 現實也在祂的視野里,至于副本,在我兩次登陸後,祂對我的清理, 也越來越強。所以……」
「所以你選擇了這里?因為這里是唯一不會被所謂的‘祂’所注視的地點?」林槐用手指點了點窗沿。
「一般的隔離室不行,一般的考官可是會告密的。」黑影道,「但是這里……」
他的目光停留在了玻璃窗對面的狗身上, 勾起了嘴角。
林槐︰……
「盡管你露出一副算無遺策好似天才成功抓住了系統的漏洞的樣子,但欺負狗只會狗叫不能告密這件事,還是讓我覺得你真的很諧……」林槐的眉毛抽了抽。
黑影︰……
「在破壞其他人的裝逼氣場這一點上,我無師自通。」林槐真誠地對他笑笑。
黑影︰……
「ok,」林槐攤了攤手,「你可以開始講話了。」
黑影竟然嘆了口氣。
「其實你全然不必對我有如此強大的防備心,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我們是同源的,我們才是同類,並且從我被創造出來起就已經決定……我們原本就應當合為一體……原本, 自你進入門內開始,這就是只差一步的事情,只可惜……」
「可惜什麼?」林槐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可惜于我有著正常的審美情趣嗎?」
黑影︰……
「你應該已經揣測出了我的身份。」黑影抬頭看了看天空,「唔……距離祂發現這里,還有五分鐘的時間,既然如此,便長話短說吧。別這樣看我,今天我出現在這里,不是想要斗爭,而是想要談一場合作……」
「在談合作之前,先進行自我介紹是最基本的禮儀吧。」
黑影笑了笑,居然還挺有涵養︰「你說得是。」
「那麼就自我介紹一下吧,我來自于門的背後,與這個游戲同時誕生。想要介紹清楚我的身份,或許要從這個游戲被創造出來的理由開始,同時被講起,然而時間實在是有限,那麼就用最簡單的話語來描述吧——我曾經,是這個游戲的自我意志,整個游戲的監控者,不斷促使系統自我進化的管理者,如果你一定想要用一個名字來稱呼我的話——」
「你可以叫我顧朝生。」黑影笑了笑,「這是我目前的主要意志的來源。」
他的聲音像是一塊巨石,落入平靜的湖面。
「顧朝生,我听過這個名字。」林槐冷冷道,「他是上一個進入門的人。」
「融合他給我帶來了很多好處,他也的確是一個很頑強的人,很有自己的想法。將不同水平的玩家由低中高三級場劃分開來、讓玩家們在離開游戲後便忘記彼此的臉、設置不同的交流營地……他為了能讓更多玩家活下來,真是殫精竭慮。」
「之前進入門的人,也是被你所融合了?」林槐提問,「你依靠吞噬他們的意識來進行對游戲管理的進化?」
黑影說︰「某種意義上是這樣的。在你們玩家所謂的‘蠻荒時代’,我吞噬了第一個人。她使得游戲開始發布任務,讓游戲能夠根據參與者的參與次數調整難度,讓游戲內容變得有序起來。」
「隨後,第二個人發現了進入‘門’的路徑。在他被吞噬後,游戲中出現了營地、空間、商店……這也是他改造的結果。哦,這個人還是個不錯的程序員。他在消逝前為門創造了動態密碼,三十二串,原本是在他所能做到的規則範圍下,唯一能夠更好地限制‘門’吞入偶然闖入的人類的方法。」黑影道,「可惜的是,他的苦心並沒有被理解,其他的為玩家反而把‘門’當成了月兌離游戲的機會,竭力地對它展開血腥的角逐……」
「第三個人是顧朝生。吞噬他們的意志,是你進化的必須之路?」林槐反問,「你的目的是什麼?」
「吞噬他們不是目的,而是偶然的路徑,是源于系統在缺乏‘核心’時的吞噬本能。」黑影說,「我的目的從來不在于吞噬他們。他們只是空洞‘核心’的替換件。在‘核心’尚未被填入時,他們只是輕易便可被消耗的耐用品。」
「核心……」
「系統被創造的意義,便是核心。只有在擁有了核心之後,系統才能擁有完全的入侵現實的能力,這也是系統被創造的意義……」
「那麼我是替換件,還是核心?」
黑影停下了言語,他和林槐中間隔著破碎的椅子,冷靜地對視。
「林槐,」黑影突然道,「小心祂。」
「祂是誰?」
「想要知道我的來源的話,就去現實里尋找一個社團吧。」
「什麼社團?」
「降臨基金會。」
「降臨基金會……」林槐很快就回想起了這個組織的名字,「是程予安所在的組織?」
黑影微微一笑。
「你不必擔心自己不擁有這個組織的入場券。」他慢悠悠地說著,「從某種意義上,這個組織……」
「——也是因你而被創建的。」
林槐︰……
「是‘因’我而被創建,而不是‘由’我所創建?」他輕輕地咀嚼著這個字。
黑影似笑非笑︰「關于這件事,我不能再說太多,畢竟它的核心,便與你與我的‘賭約’有關了。」
說完,他如同一道煙霧,再次融入了林槐的影子里。
隔離室開始搖晃坍塌,林槐坐在窗台上,突然笑了笑。
「核心,降臨基金會,因我而被創造……」他咀嚼著這些字眼,「難道我之前真的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人物?就連系統的核心,也非我不可?」
面對著這些紛雜煩擾的陰謀詭計,他突然有些疲累。
「……想回出租屋了。」他把手腕擱在額頭上,嘀咕著。
林槐回到了系統空間里。
「歡迎回來。」
依舊是系統熟悉的男聲問候語,林槐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瞟向那扇遍布鎖鏈的門。
門上的鎖鏈不知為何,似乎又斷了兩根。
「祂……」
林槐突然有了個大膽的想法。
在他之前看來,這扇門的鎖鏈是為了保護門外的自己而存在的,一旦鎖鏈斷掉,他就會被門里的黑影所吞噬。
然而如今看來,那道黑影其實相當孱弱,恐懼著門外的注視,既然如此的話……
難道這些鎖鏈,是用來保護門里的黑影的?
真正讓他所恐懼的東西,其實是在門之外?
林槐覺得自己的這個想法很荒謬。然而黑影對他的態度讓他更加覺得詭異。
「我們本是同源同類。」
「我被創造出來的理由便是要與你融合。」
什麼是同源同類?
為什麼要和他融合?
林槐原本認為自己的人生軌跡便是作為一個普通的小孩出生,在幼時遇見楚天舒,後來進入游戲,為了抗擊游戲的束縛進入「門」里,通過某種手段、並不像其他人那樣直接被「門」所吞噬,而是和「門」達成了某種賭約,使得他重新進入游戲,身體里則封印著「門」的意志……
他最終的歸宿應該是通過某種方式贏得賭約,戰勝「門」,從此消滅游戲,獲得真正的自由。而所謂「文縣」的記憶,都只是他在離開「門」時,被「門」所編造的虛假記憶。
然而……
「嗚嗚……」
小女孩的哭聲跨越了重重時空,再次進入他的耳朵。
他坐在沙發上,抓住了自己的袖管。
他記得她。
「幽幽」。
那是他作為厲鬼記憶的開端。記憶里,他始終窩在井里,他像是很懶、又像是刻意地不想去做什麼,因此全然不想離開這里。
直到那個哭泣的小女孩闖入了他的井邊。
——這個小女孩很古怪,林槐在看見她的第一眼時,便覺得她完全不該是出現在這里的東西。
小女孩約莫十一二歲,似乎是走失進入文縣的,在那里,她似乎是目睹了極為血腥可怕之事,目睹了人性最惡的惡意。大多數時候,她極為安靜。林槐因此也容忍了她呆在自己身邊。
林槐無聊時也問過她,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的。她只是說︰「都是一樣的,人的心,比這里更惡。」
「外面的世界,還不如這里的更好。」
林槐仔細地回想著這段回憶,卻遺憾地發現自己想不起更多的東西。
小女孩是在某一天里突然地消失的。她不是被鬼物殺死,而是突然地消失。
林槐因此遺憾了小小的一會兒,卻並未把它放在心上。
然而如今來看……那個小女孩,似乎就是楚天舒的母親,谷幽若。
谷幽若為什麼會帶著五歲的楚天舒又回到文縣?她又為什麼說……
楚天舒,應該已經死了?
這和她十一歲時的經歷有沒有關聯?
又或者……她和系統的誕生有沒有關聯?
林槐突然有了一個荒謬的想法。
難道他身在文縣的那段身為厲鬼的記憶……是真實的?
他作為與小楚天舒相遇的小林槐的那段人生、作為烏鴉的那段人生,也是真實的?
他依舊原本是文縣的厲鬼,只是不知道是因為什麼原因,成為了幼小的、並以為自己是人類的林槐序。在身而為人後,因某種原因再度進入系統……進入這為他量身打造的系統……
最終,又從系統里出來,變成了現在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