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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7、岑穗的悔意(4400)

潛意識告訴岑穗, 她正處于夢境之中。

她低頭, 看見自己□□的雙足。和成年女性所擁有的38碼腳不同, 出現在她眼前的, 是一雙潔白瑩潤的小腳。

——一雙屬于三歲小女孩的雙腳。

她怔怔地看向四周,出現在她眼前的,並非是屬于二十八歲的玩偶設計師岑穗的精致而優雅的單身公寓,而是屬于三歲的岑穗……與她的父母, 所居住的城市里的兩居室。

腳趾落在地板上的感受是如此真實,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發出一聲痛呼。

門外傳來連續不斷的爭吵聲,岑穗知道, 它們來自于自己的父母。

沒有人比岑穗更記得這場爭吵……這場爭吵導致了父母的離婚,導致了母親把自己帶走,也導致了自己一生命運的改變。

那段山村生活為她的人生打下了深沉的印記, 在這之後,無論她走到哪里、去往何處,那股因貧窮和閉塞所造成的的土氣與自卑感,都始終揮之不去……

可是……她分明已經二十八歲,怎麼還會回到自己三歲的時候?

真實的痛感……真實的觸感……岑穗低著頭,听著門外的爭吵聲一聲比一聲更高,難道……

她,重生了?

沉浸在思考中的岑穗沒有注意到,一個猩紅的數字,此時正刻在她的耳後……

「7」!

「想象力還是很豐富嘛。」房間外, 撐著黑色雨傘的年輕人注視著玻璃窗內的景象,笑了笑。

天空中沒有下雨,他卻撐著那把黑色的長柄傘。年輕人穿著一身深黑的西裝,襯得他身材頎長,他的胸口,則別著一紅一白兩朵紙花。

一個人的胸口別著兩朵紙花本該是一件相當滑稽的事,年輕人的神態卻相當自若,就好像這是什麼特定的儀式。不過即使不別這兩朵紙花,他撐著黑傘、肩膀上還坐著一個布女圭女圭的姿態,便已經足夠怪異。

街道上人來人往,卻仿佛沒有一個人能夠看見他。若是有一個人能看見他這樣的姿態,要麼覺得他是一個瘋子,要麼覺得他是一個魔術師。

「一般來說,穿黑色西裝,不是參加喜宴,就是參加葬禮。」年輕人自語道,「你說這一次是喜宴,還是葬禮呢?」

坐在他肩膀上的布女圭女圭沒有說話。她凝視著夢境中那名憔悴而溫柔的中年女子,抿緊了嘴唇。

「很想跑過去抱抱她,對吧?不過很可惜,她只是一個幻影。等你成為紅衣之上的惡靈,你也能夠擁有制造幻影的機會,不過幻影始終是幻影。」年輕人道,「讓我們繼續把目光投向這場儀式的主人吧。」

在兩人的注視下,房間里的小女孩從床上跳了下來。她拖拉著拖鞋,小快步地跑到了正在爭吵的中年男女之間,然後……

她抓住了中年男子的手臂,仰頭看著他,眼淚盈盈,嘴里說著話。

「看來又是一場葬禮。」

年輕人興味索然地聳了聳肩。他低頭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第七次,依然是這個結局。」

布女圭女圭沒有說話。

「走吧,這個場景結束了。」年輕人撐著傘道,「下一個場景是三年後……用自己的夢境編造能力,來排練‘重生之我是岑穗’這部電視劇,還挺有意思的,不是嗎?」

他的肩膀上越來越沉,玩具女圭女圭不會哭泣,年輕人卻感覺到了越發沉重的悲傷與涼意。他微微轉過臉來,笑著道︰「怎麼?終于開始為自己的策略而感到絕望了?」

「你想要得到岑穗對于她母親的悔意,為此,我按照你的要求,編織了六個以‘重生之我是岑穗’為藍本的,岑穗的夢境。」年輕人道,「每一個夢境里,由于岑穗不一樣的選擇,都會出現不一樣的人生。而你,想盡辦法讓不同狀態的岑母出現在夢境之中,以獲得岑穗‘懺悔’的情緒。」

「第一個夢境里,你走了一條很常見的路。岑母沒有被淹死在小學岑穗家附近的河道里,而是活了下來,繼續操勞,直到岑穗高中時,終于積勞成疾,因絕癥而亡——你覺得母親因付出、勞苦與重病去世會讓岑穗感到懺悔。正所謂‘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式的感動人心。然而她坐在房間里,用手機和戀慕的男同學聊天,只覺得母親的咳嗽聲吵鬧。」

「第二個夢境里,你改變策略。你覺得岑穗未曾懺悔是因為她不曾為人母,因此,你讓岑母活到了岑穗成家立業時。然而婚後的岑穗卻只是抱怨貧窮的母親為她拖了後腿,讓她沒辦法嫁入豪門,並理所當然地讓母親承擔教養外孫女的職責。你于是讓岑母因過度勞累、重病而死,死前因舍不得浪費錢拒絕了手術的機會——你以為這奉獻的一生能夠換來她的懺悔。然而事實是,她只是為母親死後便不用支付的後續醫藥費,而松了口氣。」

「第三個夢境里,岑穗嫁入了豪門,卻不肯讓自己的母親出現在結婚典禮上——一個滿手老繭、又窮又丑的女人,怎麼配當她的母親接受賓客的敬酒呢?你讓岑穗飽受丈夫出軌、婆婆刁難之苦,被夫家拋棄時,接納了她的只有她貧窮的母親……然而岑穗依舊沒有懺悔,她怨恨這個世界,怨恨拋棄她的丈夫,怨恨所有人。」

「從第四個世界起你改變了方案,你讓她跟著有錢的父親生活,卻飽受被冷淡忽視的折磨,只有母親真心實意地對她好。可惜第四、第五個世界你照例是失敗了。而方才結束的第六個世界里,你讓岑母為了女兒留在城市里,靠開洗衣店過上了寬裕的生活,最後將財產都留給了岑穗。然而她依舊沒有懺悔。」

布女圭女圭︰……

「我為這六個結局,送出了六朵白花。維持夢境很辛苦,不過這都是為了我和你所定下的,‘在游戲結束前需要暫時留下她一條命’所需要付出的代價,也就是——讓你看到她對自己母親的懺悔。」林槐聳聳肩,「不過看起來這第七個夢境,如果繼續依照你的方案,是走不通的。」

布女圭女圭在林槐的肩膀上顫抖著,尖細而扭曲的聲音不斷重復著︰「我不明白……她為什麼沒有悔意……沒有悔意……!」

「每個人類都會有悔意,你沒能成功,只是因為你沒能對癥下藥。」林槐笑了笑,「想不想讓我來幫你代打一局?」

兩人來到夢境的大廈樓頂上,街道中,岑穗背著兩人份的書包,像是一個小跟班似的跟在繼母和繼妹的身後。她不小心將繼妹的書包摔到了地上,得到了繼母的一陣斥責。

「在上個夢境里,你在這里讓岑母出場,她為了庇護女兒,和繼母發生爭吵,岑穗卻因為覺得母親太過丟臉,而發聲說‘我不認識這個女人’。唔……你的思路挺有趣的,只是創意不對。」年輕人笑吟吟地晃了晃手指,「應該這樣。」

母女三人的爭執聲很快引起了眾人的注目。面對繼母陰陽怪氣的指責,岑穗咬牙切齒,卻又無計可施。

前世她跟著親生母親,雖然吃穿用度上都是一應不如,卻又何曾受過這樣的欺負?她的親生母親雖然沒有錢也沒有文化,但從來都是把她捧在掌心……岑穗忿忿地想著。

然而盡管如此,她也是絲毫沒有回到親生母親懷抱里的想法的。母親對她再好,這個好能用來當飯吃麼?如果說她的父親有100,她的母親就只有5。然而就算她的父親所給予她的只是他自己的五分之一,母親給的是她的全部,但誰多誰少,依然是一個一目了然的數學題。

岑穗剛想道歉,街對面播放著新聞的顯示屏里,已經轉到了一個頻道。

「a村……發掘出稀有礦產?」

岑穗轉過頭去,愕然看著屏幕里的新聞內容。新聞里說,五年前,a村所發現的礦產讓整個村里的人一夜暴富,他們在村支書的指導下,開設了公司對其進行管理。而這個公司中,被推舉出來的管理人之一正是……

她的母親!

靠著礦產發了第一桶金的a村又將資金投資到其他產業,餐飲業、旅游業……如今可以說是有聲有色。岑穗看著眼前的新聞,出了神。

「不可能……」岑穗呆呆地看著電視機上那個無比陌生卻又無比熟悉的背影,啞然道,「她怎麼可能是……」

那個又富有、又優雅的女人,怎麼可能是自己的親生母親?

她的心底像是被密密麻麻的螞蟻噬咬著一般晦澀難言。

……要是早知道她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早知道自己的母親在離開自己之後會升職、會變得這樣富有……她又怎麼會……

……她又怎麼會。

「岑穗!」

繼母尖利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岑穗打了個激靈,喊著「來了來了」,跟上了兩人。

……晚上回去要打個電話……不,我之前沒有記下她的聯系方式……她打來的電話,我也都掛掉了……

岑穗跟在兩人身後,心中全是懊悔。

「你看。」年輕人看著眼前的場景,嘴角噙著一抹笑意,「她後悔了。」

「後悔……」

「接下來加大力度吧。」他坐在大廈旁,看了看手表的剩余時間(沒錯,樂于裝逼的林槐即使靈力所剩無幾也要用它化一塊靈力倒計時手表計時),擊了擊掌,「好戲開始……」

「為什麼……」

「人們對于弱者,大多只會有高高在上的憐憫。被視為與他人地位不平等的弱者的人,是很難得到施舍以外的尊重的。更何況同理心本就是很稀缺的一種品質。」年輕人輕輕笑了笑,「岑小姐不會為辜負了愛自己的母親而感到懺悔,她的心里只有自己,她在意的,也只有自己,因此……」

「她只會因為辜負了自己而懺悔。能讓她產生懺悔情緒的,並非一個為她鞠躬盡瘁、為她生為她死的弱者母親,而是一個明明與她有著血緣關系,卻對她不屑一顧的強者。她會因此懺悔……懺悔于自己失去了一個雞犬升天的機會。」

大廈下川流不息,如模擬夢境中飛速逝去的時光。布女圭女圭靜靜地凝視著第七個夢境中所發生的一切。

她看見在這個夢境里,岑穗終究是沒能想方設法地回到母親的懷抱中。繼母和父親切斷了她和母親的聯系方式,在原本六個夢境里被她避之不及的生母,到了這個夢境中,卻被她每天記掛在心上,徹夜難眠。

她急功近利的性格讓自己的人生屢屢受挫,漸漸長成平凡而庸俗的女人。她憑借著自己的美貌掙扎在社會場上,靠著四處賣笑、野心勃勃地奪取她想要的地位。

然而在她選擇將美貌作為武器,而非將才華與尊嚴作為闖蕩世界的鎧甲時,她就已經一敗涂地。

和汲汲營營的她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她的母親,被孩子傷透了心的母親終于忘記了這個女兒。她和撿來的小女孩組成了新的家庭,在撫養養女的同時將整顆心都放在了事業上。

在第七個夢境中,岑穗無數次地後悔自己沒有選擇和母親一起離開,她不斷懺悔自己的選擇,沉浸在後悔里,因此反而多次忽視了眼前,讓原本的生活變得更糟。

布女圭女圭終于得到了她想要看到的岑穗的懺悔。

——所謂的,針對于母親的懺悔。

「為什麼有時候,鬼物卻會比人類更有感情呢?」布女圭女圭輕聲道。

「因為人心執著于利益,而鬼物只是最深重的怨念、愛意與惡意的集合體。人心有理性,鬼物只執著于感性。」

坐在大廈邊沿的年輕人隨口道。

「差不多是時候退出這個夢境了。」年輕人道,「你看到了來自于她的、你想要的她對母親的懺悔,作為代價,你得將你的獵物,留給我幾天。」

「走吧,還等什麼呢?」他輕快地說著,拍了拍布女圭女圭的肩膀,「從夢境里出去吧,有一樣東西要送給你,趁著夜還長。」

布女圭女圭愕然轉頭看向林槐,林槐勾起唇角笑了。

「一個夢境,一個你真正成為了那位母親的女兒的夢境。」他輕松道,「噩夢太長,偶爾也該做個好夢,不是嗎?」

布女圭女圭的眼楮略微濕潤,看著她似乎被感動的模樣,林槐大笑起來。

「別急著感謝我啊,美夢雖好,然而最讓人痛苦的,卻是夢醒時分。」他親昵地模了模對方的腦袋,「在夢境里與溫柔的母親平安過一生一世,只會讓醒來後的世界顯得更加殘忍冰冷,只會讓你的恨意與怨念越發濃郁……仇恨是紅衣最好的養料,我要送給你的可不是一個美夢,而是一個讓你獲得更加深重的仇恨的機會。」

他揉亂了對方的頭發,嘴角越咧越開,笑容中帶著幾分惡劣、幾分愉悅︰「來啊,更恨他們一點吧,更強一點吧,讓仇恨……染紅你的衣裙!」

語罷,他大笑著向後仰倒。呼嘯風聲路過他的衣角,他由高樓落入車水馬龍,落入萬家燈火,落入夢境之外。

身體急速下墜的過程中,他拋起紅色紙花,任其落在指尖。

「biu。」他道。

「301怪談︰母與女,已解決。」

「302怪談︰靈魂畫師,已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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