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朗的笑聲在亂墳崗中回蕩, 原本清澈的夜空, 也完全被濃厚的血霧所遮掩。
血紅的霧氣從四周升起, 像是柔順的綢帶, 將整個世界包圍其中。坐在棺材上的年輕人閉上眼,他微微揚起下巴,像是很舒服似的,深吸了一口氣。
「……好聞的味道。」他說。
仇恨催生執念, 執念催生怨氣。這濃重不消的血霧,正是亂墳崗上所有枉死之人的絕望與執念所催生而出的怨氣實體!
——它對于任何厲鬼而言,都是最為美味的養料。
厲鬼周盈一生伶仃,死得極悲極慘, 又是在亂墳崗這樣極陰極惡之地,因此,它能夠操控這樣多的怨氣、能夠變得如此強大, 也是在林槐預料之中的。
在他看來,這個周盈的能力近乎為煞,至少也是一個紅衣之上!
血色的濃霧像是飄帶,蒙住了他的雙眼。當霧氣散去,林槐再度能看清自己身邊的一切後,他發現自己的身下,竟然在輕輕地搖曳著。
原本他坐著的、漆黑的棺材,如今已經成為了一條木質的小船!
他的身側放著一盞明燈,船上,則躺著兩只漆黑的船槳。
林槐低下頭。
他身上依舊穿著那身簇新的紅色戲服, 肩上花團錦簇。
小船的四周依舊圍繞著薄薄的一層血霧,然而林槐依舊能看清自己如今的處境。
這條搖搖晃晃,似乎隨時都會翻掉的小船,竟然在一片血湖之上!
小船四周,血水翻滾,不斷地有波紋從水下傳開。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這深不見底的湖下游弋。
血湖的四岸上盛開著大片大片的彼岸花。這片湖水並不大,處于血湖中央的林槐僅需要耗費十分鐘,便能用船槳讓自己到岸。
「第五出戲——《執手》,已開始。」
清冷的男聲從湖水里傳來。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是一句情話,也曾是蘇清對周盈的承諾。周盈信了這句話,卻沒能等到一個肯與它偕老的人。在化為厲鬼後,周盈日日夜夜,在亂墳崗中徘徊,在回憶的漩渦中沉默……」
「唰!」
突然之間,湖水強烈地翻涌起來!
與此同時,林槐身下的小船也開始劇烈地顛簸!
紅衣的年輕人下意識地蹲下了身。殷紅的衣擺如花瓣般在黑色的木船上散開。年輕人蹲在船上,側著臉看向湖面。從高處看下去,那條黑色的小船中,仿佛托著一朵紅色的花。
下一刻,林槐微微睜大了眼楮。
無數只慘白的手臂,從湖面下伸了出來!
「救、救救我……」
「嗚嗚……嗚嗚嗚……」
「過來……過來陪我……」
慘叫聲、哀嚎聲、哭泣的聲音,從水面下不斷傳來。在這片血色湖水中,位于小船上的林槐,除了抓緊船舷之外,已經是避無可避!
上百只手臂從湖面下伸出,在虛空中扭曲著手指,用力地掙扎著。它們在船舷兩側排開,其間留出了一條通道,專供小船從此處通過,上岸。
慘白的手臂揮舞著,小船上的林槐的臉色,也慘白著。
「這……」
「很像地獄般的場景,不是麼?」清冷的男聲低低道,「這些都是枉死之人的手臂,他們或是死于一場火災……」
一只焦黑的手,撞到了林槐的船沿。在觸踫到燈光的那一刻,它慘嚎一聲,縮了回去!
「或是死于一場饑荒……」
一只白骨森森的手,在諸多手臂中奮力掙扎著。對于這只毫無皮肉的手,它的主人在生前曾遭受什麼,已經不得而知。
「或是……死于某些不光彩的疾病。」
一只生著大瘡的手,無力地垂在水面上。
「……這些是百年以來,死在這片亂墳崗上的,所有陰靈的手。其中,也包括周盈的手。」
清冷的男聲不緊不慢地說著︰「這里是生者的地獄,也是真實的人間,也是死者的天堂。在油燈熄滅之前,從所有手中找到周盈的右手,握住它,將它從血池里拉上去。隨後用小船,將它送到岸邊去。」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林槐重復著這句話,「沒想到最後這一關,居然是物理執手……」
他轉頭看向身邊的油燈。在陰冷的血霧中,火苗一閃一閃,觀其油量,或許還有不到半個小時。
半個小時,要完成這麼多手臂的排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
這里還有這麼多手臂。
無數手臂交錯著,像是一片由手臂組成的森林。林槐發現它們之間互相交纏,增大了辨認的難度。
「這下可有點難辦啊……」他用手指敲了敲船沿,一只血紅的鬼手方才捉過這里,因接觸到明燈的燈光,而縮了下去。
男聲並未提醒辨認失敗的結局,然而游戲失敗後,船上游戲者的遭遇可謂是不言而喻——
數百只慘白的鬼手會同時向他襲來,並把他拉入著血紅暗深的血湖之中!
即使是林槐也並不想擁有這樣被水淹沒、不知所措的體驗。
他提著燈,首先嘗試著將自己的手浸入血水之中——血水中帶著強烈的怨念與恨意,僅僅是用皮膚接觸,滿心的漆黑情緒都會噴涌而上。
殺戮、血腥、恨意、怨念、瘋狂、執著、恐懼、絕望……
這不是普通的血水,而是會勾起每個人心底最深黑的情緒的,由極致的怨念所凝結而成的陰湖!
無數的手臂在陰湖中載沉載浮著。林槐提起油燈,一只只照向它們。
看著這堆亂動的手臂,他微微蹙起了眉頭。
「喂,」林槐說,「要是你們再亂動的話,我就不得不……」
正在此刻,一只焦黑的右手,爬上了燈光未曾照到的右側船舷!
它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把林槐從上面拽下來!
「砰!」
肢體落地的聲音,在血湖中響起。
落地的並非林槐,而是一只焦黑的右手。它癱在船上,微微抽搐著,似乎就連它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是怎麼被林槐切開了!
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則上前一步,踩上了它的手心。
「都給我看好了,」他舉著油燈掃視四周,嘴角的笑容漫不經心,「我剛剛突然想到了一個避免你們亂動以阻礙我觀察的好辦法……」
說著,他用腳尖,狠狠地碾了碾那只左手。
「就是,把所有不符合要求的手臂,都切下來,扔到這艘小船上。」他看向身邊的手臂,「你們準備好了嗎?」
說著,他出手如電,抓住了一只青色的手臂。
「周盈的手臂,應當是一只女子的手臂,因為死前摳挖牆面與棺材板,指尖血肉模糊、沒有指甲。」他偏著頭仔仔細細地觀察了一番,「你不是。」
說完,他一用力,就要把這只手臂切下來!
青色的鬼手被他扔到背後的小船上,和漆黑鬼手作伴。接下來,他看向第二支只手︰「嗯,是女子的手,但是有指甲,所以……」
「咚!」
「第三只手,」林槐看向第三只手,「是一只老人的手,所以……」
他話音剛落,還未使勁,那只鬼手便瘋狂地掙扎了起來!
林槐︰?
鬼手的反應震驚了林槐,它趁機從林槐的虎口中月兌險,縮入了水下。
林槐︰……
看來他似乎不用考慮,一船的手超載的問題了……看著滿血湖瑟瑟發抖的鬼手,林槐很愉快地想著。
他用小槳劃著水,一路順著血湖,向著岸邊行駛。每一只手,他都細細地看過。
這些手大都維持著死者死後的模樣,或是被燒灼至手指扭曲,或是因疾病而生出許多瘢痕,也有壽終正寢的手臂,看上去極為柔滑,是大自然的美麗造物。
林槐記得周盈的死法——她是被活生生地關在棺材里,最終虛月兌而死的。因此,她的手臂上應當缺乏外傷,要找到她,得從她那血肉模糊、缺乏指甲的手指找起。
在來來回回在血湖上查看過三遍後,油燈的光芒,也開始昏暗閃爍。
——時間,快到了。
林槐最終停在了一只手臂前。
這只手臂較其他的手臂要細而白些,手型極美。是一個女人的手。光憑這只手臂,就能想到,其主人在台上揮舞水袖時,是有多麼的傾國傾城。
和光滑的手臂不同,這只鬼手的五根手指上,沒有一枚指甲。
這是所有女人的手中,唯一一只沒有指甲的手。
她的指甲像是被生生地拔了下來,指尖更是血肉模糊,其無名指上,還戴著一枚白玉做的戒指。
林槐記得,那個書生似乎也曾要送給周盈這樣一枚玉戒指。
玉戒指、美手、指甲、血肉模糊、薄薄的繭……似乎周盈的一切,都與這只手對上了。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油燈的火焰在風中開始搖曳,不知為何,在伸出手時,林槐隱隱約約地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似乎有什麼地方……被他忽略了。
瑩白的手攀上他的手臂,林槐伸手,將血湖中的女人拉了上來。
女人生得一頭海藻般的黑色長發,長發披散,遮住了她的臉。她穿著一襲紅色的戲服,被湖水染得**。自被他救上來後,女人便垂著頭一言不發地坐在船上。
她的雙手被放在膝蓋上,那也的確是一雙全無指甲的手。
女人的身段也是縴細玲瓏,濕發下的臉,盡管蒼白,也稱得上是嬌美動人。
「你是周盈?」林槐問她。
女人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好。」
林槐說著,站起身來,拿起兩只船槳。當女人以為他即將開始劃船後,沒想到林槐居然理直氣壯地將一只船槳遞給了她。
林槐︰「一起劃。」
女人︰???
林槐毫不見外的行為讓女人也有些懵逼。林槐又道︰「大家都是厲鬼,一起劃比較快。」
女人︰……
女人似乎看了一眼湖水,不久後,她沉默著接過了船槳,開始劃船。
林槐站在她身後,也在又一下沒一下地劃船。**即將解決,他也終于能夠離開這個副本,然而……
他總覺得有哪里不對勁。
女人婀娜的背影映在他的眼里,紅衣的身體,像是一道傷疤。
……一道長長的,傷疤。
……牆壁上的……爪痕。
一個畫面突然在他的腦內閃過。湖岸近在咫尺,林槐的手,卻停了一下。
他記得自己曾用自己的手去比劃牆面上的爪痕,他的手,與爪痕所對應的手的大小,是一致的。
而女人……那個女人……她的手……
在林槐將她捉上來時,她的手掌,足足比林槐小了一圈!
作者有話要說︰ 你們,居然被,上一章,嚇到了。
我一直覺得,自己寫得,不恐怖,原本還想在下個副本里,努力嘗試一下日常的恐怖。
嚶嚶嚶。
感謝在2020-03-15 01:30::39:5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女士們先生們我的cpsz、肆肆為柒 2個;奼、酒家有酒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女士們先生們我的cpsz 60瓶;cangyue_ 50瓶;glszd、陽春百川、留園、晚來天欲雪 20瓶;長洲孤月、aya 10瓶;齊諧言曰 5瓶;陸上呦呦 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