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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

木釘斷裂的聲音, 與棺蓋破裂的聲音, 同時從黑暗里傳來!

木片被暴起的力量沖擊到半空, 原本覆蓋于棺材表面的、如一層層青苔般的深紅色液體, 也隨之向四周濺開!

在「周盈」記憶傳達的須臾之間,原本寂靜無聲的亂墳崗,此刻已經被一層濃濃的血霧所縈繞。濃稠綿延、血紅到近乎黑色的液體,填滿了整個深坑、並向著四周蔓延。

它像是一張蛛網, 又像是千萬條觸手,將亂墳崗上所有的尸體均拉入了這個如血色漩渦一般的深坑。

這具漆黑的棺材,原本便半沉在這座漩渦的中心,映照著慘淡的月色, 然而這一刻……

它卻被人硬生生地從中間破開了!

從棺材中坐起來的,是一名黑發雪膚的年輕人。

他站在棺材中,仰著下巴看向半空中的月色。他偏著頭, 似乎在感受什麼,然後……

他隨手將那張裹住身體的黑布,拋到了半空中。

黑布在空中展開,如烏雲蔽月,滾滾的血紅衣擺隨風而起。

在黑布落地之前,那一道紅影,也消失不見。

留下的僅有寂靜無聲的亂墳崗,與在紅影離開後,突兀地出現在棺邊的黑影。

頎長的影子披著漆黑斗篷,它站在這血紅的漩渦前, 似乎正在思考著什麼。

原本藏在棺材中的女鬼,在黑影出現後,從棺材里爬了出來︰「大人……」

她似乎與黑影極為熟悉,聲音卻像是被對方這出人意表的行為所嚇到︰「您怎麼……來了?」

「我想換個玩法。」

黑影的聲音極為清冷,在片刻後,它伸出了右手。

那本該是一只極美的手,膚白勝雪、柔若無骨、然而……

在那本該若削蔥根的手指之上,不僅傷痕累累,並且——

居然沒有一根指甲!

黑影將手探入漩渦,它閉上眼,隨著其他的尸體一同緩緩沉沒。

亂墳崗上再無別的人聲。

三月後,城內。

三月前,城中曾發生了兩件大事。

一件是 赫一時的招安將軍,在匆匆離開邡城後,便剃度出家、從身到心地皈依佛祖,就連皇帝的封賞也不要了。招安將軍向來是個葷素不忌的主,突然之間清心寡欲、斷情絕愛,實在是讓人跌掉下巴。

這件事中最為詭異之處,則是該將軍在皈依佛門的當晚,便自願地切下了自己的晉江,並將其放在盒子中示眾,以表達自己摒棄七情六欲的決心。據說佛門方丈被他不慕名利、皈依佛門的精神深深感動,為他賜法號「八戒」。在這之後,當朝皇帝于夢中有感,第二天起床時自稱受了上天的旨意,為游將軍賜國姓「朱」,以表示對他出家行為的肯定。

另一件則是如烈火烹油的凌雲班徹底地倒了。在台柱子失蹤後,凌雲班的老板黃鶴再也支撐不下去。他莫名地便染上了賭癮,在短短一個月內便欠下了三點五個億。上門追債的混混拿走了凌雲班一切能拿走的東西,最終黃鶴孑然一身,只能帶著最後一把小椅子跑了。

他的下場人們不得而知。據說,當某個老鄉在外面最後見到他時,他為了躲債已經改名為黃景官,為一個好心收留他的捕頭打下手。據說,當地向來以采(菊)花賊聞名,當老鄉見到黃景官時,他正要出門「釣魚」,誓要捉住當地的暗之集團……

這兩件事究其根源,都與同一件事息息相關——那就是,凌雲班當紅的戲子周盈——

周盈跟人跑了!跑了!

在傳聞中,先名為朱八戒、原為游將軍的土匪對其愛而不得,用下腌手段欲逼其就範。卻沒想到周盈寧死不屈,當天晚上就跟人跑路了。

游將軍因此為愛自宮,凌雲班因此徹底倒閉。可見周盈確實是一名禍水紅顏,名動天下。

轉眼間冬風肅殺,上元將至。原本沸騰一時的**,也隨著時間的推移而逐漸冷卻了下來。

每到上元節,城里都會有燈會舉行。每當此時,即使是養在深閨里的小姐,也能戴上面具、出門游玩。

本應在家中寒窗苦讀的蘇清,也在此日出了門。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站在燈火通明的街頭,蘇清一時竟然有些恍惚。

數年前,他還只是個家徒四壁的書生,所擁有的除了一身「傲骨」,便只有一個干癟的錢包。

蘇清同許許多多年少又自命清高的讀書人一般,將「莫欺少年窮」五個字作為自己的人生信條。秉承這生信條、並由此一飛沖天的人,要麼有著過人的才華,要麼有著不肯放棄的自尊心。蘇清幸運與悲劇的是,他兩邊都沾一點,卻兩邊都未能做到極致。

他有點才華,卻為人酸腐、看不起他人,並極易嫉賢妒能。他自命清高,因此不肯屈身去做一些商賈買賣,寧願吃糠咽菜,也絕不做放段的事。

所幸他家里尚有幾畝薄田,蘇清手不能抗肩不能挑,但靠著把它交給別人收租,也足夠維持一點勉強的生活。

往年的燈會,蘇清總是一個人在家里度過。家里清清冷冷,他便找些舊時的話本來看。話本中的美麗女子,無論是閨閣小姐、又或是青樓花魁、又或是荒野狐妖,往往都慧眼識英雄,不僅與貧寒書生春風一度,還給他銀錢。待書生一飛沖天,便是才子佳人,青雲直上。

三年前,一次偶然的出行,也讓他在燈會上踫到了一名這樣的佳人。

「蘇大哥,你在想什麼?」

婉瑩的聲音打斷了蘇清的思緒。

「沒、沒什麼。」

他有些結巴地應著,將自己的眼神從那座面具攤子上抽離。那身著繡著金絲菊花的白衣的背影,便從他的思緒里一閃而過。

「我和爹爹說了,三日後你便將你的文章送到府上。太子太傅也是邡城人,近日回鄉省親。我父親向他提起過你,說你是難得的才子。他對你也很好奇。」婉瑩興致勃勃道,「有了他的推薦,你便可以……」

大好的仕途在他眼前,婉柔的佳人也在他的身邊。情之所至,蘇清不禁道︰「瑩瑩,你真好。」

在說出「瑩瑩」二字時,他一時又有些恍惚。

——你在想什麼?他在心里搖了搖頭,盡管周盈……但周盈終究是個下九流的戲子,而且還……

如果周盈活著,等他入朝為官,他自然是可以納了周盈的,但周盈的身份、周盈的一切……都只能讓周盈為妾!

更不要提什麼私奔……

「你瞧?」婉瑩的聲音又在他的耳邊響起,「你瞧這個面具,漂亮麼?」

她舉起一只長著狐狸耳朵的面具。面具的攤主,坐在重重疊疊的面具後,自己也戴著一張面具。他坐在一張木椅上,托著下巴,似乎是有些百無聊賴。

蘇清看著他的身影,一時間竟然覺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見過他。

「好看麼?」

婉瑩還拿著那張面具。蘇清下意識地回答︰「好看。」

「好看就對了。」

略帶慵懶的聲音從攤後響起。攤主戴著嘴角上揚的白貓面具,搖了搖手里的折扇︰「我這兒每一個面具,都是我精心制作的,這一整個燈會上,就沒有比我的面具更好的面具。」

「你聲音挺好听,不過口氣還挺大啊。」婉瑩天真嬌憨地答著,「你這個面具,和別的面具有什麼不一樣?」

「我這個面具與眾不同。一般的面具,即使是做得再精致,也會讓人發悶。」攤主慢條斯理道,「但我這個面具,相當透氣。」

「什麼?」

「而且,它相當的柔軟,不會硌到你的皮膚。不信的話,你可以戴上試試看。」

婉瑩將信將疑,她將面具覆在自己的臉上,突然驚喜道︰「真的很透氣誒,而且很柔軟,我還沒有戴過這麼舒服的面具……」

「和其他的面具不同。」貓面具勾起嘴角,「我的面具,是會呼吸的面具。我又把它稱為——」

「人的第二層皮膚。」

不知道為什麼,蘇清總覺得攤主似乎在看自己,這樣的注視讓他毛骨悚然。

攤子上掛著一幅幅面具,面具極為柔軟,有的是哭臉、有的是笑臉,其上皆只有紅白二色。為了保證人的行走,面具的眼部皆被挖空。一雙雙黑洞洞的眼楮被掛在繩子上,蘇清一時覺得,它們似乎都在默默地注視著他。

面具在風中輕輕搖曳,他不禁打了個寒戰。

婉瑩對這個面具愛不釋手,在她戴上它之後,便沒有了想把它月兌下來的心思。蘇清見她如此喜歡,決定討個大小姐的開心。

他于是忍著這點詭異的不適,決定充個大方。他掏出了錢袋︰「多少錢?我買了。」

他沒少做過討大小姐高興的事。婉瑩出身高貴,相應的對金錢也沒概念,花錢如流水,最初很是讓他狠狠肉痛了一番。所幸後來,他有了一筆收入,因此除了最初那個原本該買給周盈的翠玉戒指,他又能充個更多的大方。

「我這里的面具不用錢買。」攤主柔聲道。

「不用錢,那用什麼?」

婉瑩對這個攤主越發好奇。

「用時間,又或者……」攤主看向蘇清的手指,「用你的指甲。」

「你……」蘇清勃然大怒,「荒謬!」

不知道為什麼,這個攤主給他的感覺極為詭異古怪。他當即轉身就要走,婉瑩卻不悅了︰「蘇清,你怎麼這麼快就變臉啊?」

終究是需要討大小姐歡心。蘇清只能好聲好氣地和攤主商量。攤主卻回復得有一搭沒一搭,末了,他像是很沒趣似的擺了擺手︰「那就五兩銀子。」

「五兩——」蘇清瞠目結舌,「你打劫嗎?」

他剛開口想磨磨價,婉瑩卻徹底地不悅了︰「蘇清你到底想干什麼?你怎麼這麼窮酸啊?」

「窮酸」兩個字深深刺痛了蘇清的心。他咬著牙,當即便掏出了錢袋。

「五兩就五兩,我又不是出不起——」

這筆錢對于過去的蘇清而言是一筆天文數字,然而在有了那一筆進賬,與就在眼前的大好仕途後,蘇清也只能咬牙忍下。

錢袋入手,蘇清就感覺到了一點不對勁。

他的錢袋鼓鼓囊囊的,似乎比他帶出它之前,更鼓了些。

然而不知道為什麼,里面的東西,捏起來卻沙沙的。

「蘇清你搞快點,」婉瑩還在催促,「我想去撈金魚……」

「馬上,馬上。」

嘴里這樣回復著,蘇清打開了袋子。

下一刻,他發出了慘叫!

出現在他眼前的,錢袋里的並非碎銀,而是……

一整袋密密麻麻滿滿當當的——

染血的指甲!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有個學校的面試,先只更一更,看明天有沒有空(and心情)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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