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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太沉了。

書生穿過街道胡同,孤身一人走著。

他耳力不錯,又極其小心,不時傾听。

沒有任何人的腳步聲。

除了經過的一些宅子里恰好傳出來的住戶起夜的動靜,書生能听到的,也就是風聲了。

他避開了巡夜的京衛指揮使司,也避開了更夫,一路繞到了一座府邸的角門,輕輕敲了敲。

黑檀兒站在不遠處。

它認得,這是永壽長公主府。

書生從角門進。

深夜了,長公主屋子里依舊亮著燈。

書生跟著孟嬤嬤進去,行了一禮。

長公主抬眼看他︰「董治勝說了什麼?」

這一開口,聲音沙啞。

孟嬤嬤奉茶,長公主擺了擺手,沒有潤嗓子的意思。

見此,孟嬤嬤也不強求了。

她知道,長公主的嗓子不是干的,而是急的。

上火了,茶水用處不大,一會兒得讓廚房備些去火的。

書生答道︰「董大人猜測,這一年,有人一直借著沈家的名義,背著您和沈家在運輸之中夾帶鐵器,之前一直蒙混過關,這一回,被工部那李三揭逮到了尾巴,皇上借機讓四公子出京,一舉端了。」

永壽長公主冷笑了一聲︰「有人?」

書生垂了眼。

長公主氣得咬住了唇,她這下子很用力,嘴唇泌出了一條血線。

她也不管,只冷聲道︰「我這一回,被耍得夠嗆!一個兩個的,表面上看著順從了,背地里全是陰損計策!」

是她信錯了皇上。

不,得換一種說法。

她和皇上之間,從來沒有信任,而是角逐。

那日在御書房里的交鋒,以永壽長公主的退讓而收場。

她自認為,當時談下來的條件,哪怕不能完全讓皇上滿意,但起碼,能暫時得一個平衡。

沈家彼時被逼無奈,皇上又何嘗沒有投鼠忌器?

因此,各讓一步,鳴金收兵。

與此同時,永壽還在皇上和霍以驍之間埋了個坑,這是他們沈家的反擊。

只是,她想少了一件事。

她壓根沒有想到,沈家還會有這麼一個「夾帶鐵器」的大把柄能抓!

若是清楚這一點,當時肯定不會那麼定計策。

或者說,霍以驍一出京,他們就會意識到對方的目標在哪里,早些防備應對,而不是武安規死了、船扣了、歸德府的折子進京、狄察妻子到順天府告狀了,他們才發現了十面埋伏。

永壽是被皇上耍了,被霍以驍騙了,但最關鍵的是,那個假借沈家名義的人,把他們沈家的梁柱全給弄裂了。

梁柱不穩,霍以驍這一手推,房子能不塌了嗎?

「朱茂沒有這個膽子!」永壽長公主深吸了一口氣,道,「是朱鈺吧?他怎麼敢?」

鐵器?

朱鈺要鐵器做什麼?

養私兵?通外敵?

他瘋了不成?

沈家這麼多年都不敢干這麼斷脊梁骨的事情,朱鈺竟然、竟然做了?

書生道︰「董大人的意思是,只要推到四殿下那兒,皇上多少也會退一步。沈家犯事與皇子犯事……」

「他不會!」長公主打斷了書生的話,「皇子?他缺兒子嗎?」

皇上不缺兒子。

別說長大了的這幾個,往下年幼的兒子還多著呢。

這是打壓沈家最好的時機了,皇上豈會為了一個朱鈺,而放棄這樣的機會?

再說了,還有朱桓與霍以驍,還有那些兒子尚幼卻想給他們謀前程的母妃,誰不想一口咬死朱鈺拉倒?

「你先下去吧。」永壽長公主道。

書生遲疑著,沒有退。

長公主掃了他一眼。

這人跟著她也算久了,長公主能猜到對方心思。

「你想說狄察那封自罪書?」長公主問。

書生沉沉道︰「狄察寫完之後,在下有看過,狄察妻子送到順天府的,就是當日那一封。在下離開之時曾留了人,狄家人沒有再進過書房,沒有任何一個人進去過。」

「你還沒有想明白?」永壽長公主道,「既然無人進去,狄家人也帶不走,那從一開始,自罪書就落到了定安侯府手里。」

自罪書沒有長腳,能帶走他的,只有天亮後去狄家查案的人。

長公主一開始就懷疑過溫子甫。

現在,幾乎可以斷言了。

溫家不止拿走了自罪書,還找到了狄家人的落腳處,把人扣在眼皮子地上。

所以這一次,歸德府事情一出,狄察妻子就到京中告狀。

唯有如此,才能解釋通順。

不得不說,那三船鐵器,給了自罪書最好的發揮。

便是狄察活著的時候,都不知道還能這麼用。

畢竟,狄察對沈家忠心,也有直接的連絡,不可能摻和朱鈺那破事,也不會被朱鈺糊弄。

永壽長公主想,是她小瞧看朱鈺的膽子,高看了朱鈺的能耐。

膽子很大,做出來的事兒,一塌糊涂!

「事到如今,自罪書的來龍去脈也沒有那麼重要了。」永壽長公主道。

書生退出去了。

長公主靠著椅背,閉上了眼,腦袋嗡嗡的,她抬手按了按太陽穴。

孟嬤嬤看在眼里,接了手,道︰「頭痛又犯了嗎?」

「是啊,」長公主道,「事情不妙了。」

孟嬤嬤道︰「皇上沒有讓人圍長公主府。」

「他不敢,」永壽長公主嗤笑,「我怎麼都姓朱,事情有決斷之前,他圍沈家也就圍了,圍我,我把父皇御賜的門匾砸他臉上!」

孟嬤嬤控制著手上的力度,柔聲道︰「您還能走動,就還有轉機。」

「明天,我先去沈家看看。」永壽道。

徐其潤能攔很多人,甚至沈臨兄弟都不想硬踫硬,但永壽不怕。

「那您早些歇吧,」孟嬤嬤道,「您的身體千萬不能垮下。」

孟嬤嬤伺候長公主休息,吹了燈,退了出來。

黑漆漆的,她沒有看到有一只貓蹲在長廊扶手下。

當然,便是她手中有燈,她也無法發現。

黑夜是黑貓最好的保護,只要它不想被人察覺,誰都看不見它。

孟嬤嬤走遠了,黑檀兒伸了個懶腰,躍上屋頂,小跑著回了大豐街。

東邊天際,一點點泛了白。

隨著天色轉亮,宮門外,漸漸聚集起了上早朝的文武官員。

彼此問一聲安,卻沒有多言,誰都知道,這是個不同尋常的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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