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能這樣想我呢？」 郭嘉咬了咬嘴唇，他的眼楮因無眠而充血，他的臉色因青白而不定︰「我知道你恨我，也知道你不想見我……而且，一看到我，心情就不好，氣氛就很糟……」他嘆息一聲︰「我也知道，我們之間早就完了！我不想為自己再多說一句話，我只求你，听我把對你的歉意傾訴完……」
他卑屈的低垂著頭。
「假如你現在要趕我出去，我馬上就走……」
冷月把頭轉向牆里，他卑屈的語氣忽然叫她內心酸楚，而那些不爭氣的淚珠，也偏偏奪眶而出。
她想起這些年他帶給自己的‘後遺癥’，她壓制不住自己的委屈的嗚咽，那淚珠成串成串的滴落在枕頭上。
「月兒！」郭嘉淒楚的，委婉的低喚著︰「請你別哭，求你別哭吧！」
更多的淚珠涌出來，跌碎在枕頭上。
郭嘉慌忙跑進浴室，他拿過一條干淨的小毛巾，然後很細心的拭去她眼角的淚痕，又幫她理了理凌亂的發絲。
冷月咬緊牙關，不使自己哭出聲來……那忍聲的啜泣震動了郭嘉的五髒六腑，他一下跪在她的床前。
「如果真有心靈感應的話，你應該感應到我對你這一腔天不能容，地不能載的愧疚……」
他的眼楮潮濕了，而且聲淚俱下了。
「這份愧疚不管拿什麼言辭說出來，都只是一種傾瀉……我不敢說那三個字‘對不起’！更不敢說那三個字‘請原諒’！我只是祈願，你能快些好起來，然後忘了我這個壞蛋，把你自己的人生好好的走下去。」
冷月睜大眼楮，淚珠從她的眼角不斷的滑落。
她望著郭嘉，透過那層淚霧望著他，她仿佛看到了年輕時候的他，看到那個寵她愛她的郭嘉。
她的眸子又大又亮又濕，她微張著嘴，那顫抖的嘴唇良久都發不出聲音……好久好久，她才悲不自己的喚了一聲︰「郭嘉……」她喃喃的開了口。
有一些話，她必須今晚對他說，以後，也許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一段遠去的、似有還無的感情，比水中的雲影還飄忽！但，她卻不能不說一些心底的話，一些發自肺腑的話。
「郭嘉，你是教中文的大學教授，你看過那麼多文學作品，你為什麼不能給我一個美麗的故事呢？」
郭嘉一下把頭撲進她的棉被里，他悲嘆著說︰「我已經演壞了一個最美麗的故事！」
「所以，我不希望你再演壞你的人生！」冷月伸手揉了揉他那濃黑而微卷的頭發。「自從我來到這個家，你就帶給了我很多的困擾，但同時，你也給予我很多的幫助和支持！所以，我想對你說聲‘謝謝’！」
他抬頭看她，眼楮里是一片淚光。
「盡管這兩個字有客套和生疏之嫌，但我今天還是要說這兩個字！」冷月繼續說︰「謝謝你的歉意，謝謝你的欣賞和喜歡！謝謝你！郭嘉！」
冷月閉了閉眼楮，再張開時，那眼楮里竟閃爍著光彩。
「也請你原諒我，郭嘉！原諒我必須和你說一些真心話。」她望著他，唇邊，掛著一個勉強的微笑︰「我覺得目前，你需要幫助！」她很真誠的說︰「因為我感覺你現在的內心，很孤獨，很寂寞，像個飄蕩的游魂。你現在依然年富力強，該繼續去追逐你的夢想，不該把你的才華浪費在家里！」
听到這兒，郭嘉好像若有所觸。
他看了她好一會兒，他那蒼白的臉頰因為激動而發紅，眼楮因為希翼而發光。
「袁麗……」冷月低語著說︰「是個很難得的好女人。」
「可是，我心里深愛的卻始終都是你！」郭嘉卻低沉而有力的說︰「過往的二十五年間，我一直思念著你，度過了不完整的人生。我不能忘記你……而且，我也不知道，怎樣才能停止愛你……」他掙扎的搖著頭，掙扎的喃喃說︰「真的，我不知道，怎樣停止愛你？你告訴我，怎麼樣才能停止愛你呢！」他的臉孔完全的漲紅了，眼楮里充滿了狼狽的熱情和痛楚。
「可是，你要的愛情，我卻給不起！」 冷月對他柔弱的笑了笑︰「人，不是為了被愛而愛的，也不是為了被需要而愛的。愛是雙方面的事兒，要彼此付出彼此吸引！我說過，你現在說愛我，已經晚了！太晚了！」
「可……」
郭嘉很激動的又站起身來。
「這個世界上就沒有或早或晚的愛情！」他激動的說︰「一見鐘情也是沒有道理可講的！那是偶然加上緣分，加上第六感第七感的吸引所等于出來的東西！」
听到郭嘉談到一見鐘情，冷月的內心，起而代之的卻是一分迷惘，她對遠山何嘗不是一見鐘情的愛呢。
「你對袁麗也說過‘一見鐘情’這四個字吧？」她幽幽的問。
這句話像是一枚石子拋進平靜的湖里，湖面立刻泛起了漣漪，郭嘉的臉色立刻變白了。
「對我的妻子，我一直也很愧疚……偶爾的，我甚至懷疑自己的人格……」
他轉過頭去，站在窗前，一時間，室內好安靜。
「一見鐘情的愛，也要建立在可能上！」
過了好一會兒，冷月輕嘆一聲，繼續說︰「你知道狄更斯筆下的《雙城記》吧？」
「知道！」
郭嘉調轉頭來，他看著冷月，在認真的思索著。
「那只是小說，愛情本身卻是自私的。」冷月幽幽的講述著︰「要彼此佔有，彼此傾慕，彼此關懷，彼此強烈的想結為一體。所以，古人的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把愛情形容的最好。而秦觀的‘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只是自我安慰的好詞而已。如果每對相愛的人，都不在乎朝朝暮暮，人類就不需要婚姻了。所以，你和袁麗的婚姻，是可以朝朝暮暮的！」
郭嘉怔著，凝神片刻。
唉唉，冷月，你有張多麼會說話的嘴，你有顆多麼細膩的心，你還有多麼智慧的思想，和多麼敏銳的反應……
他凝視著她，仔仔細細的。
在這一瞬間，郭嘉分不出是喜是悲，也不知道對她是愛是恨，他只是覺得酸甜苦辣各自情緒，都漲滿胸懷，竟不知道如何處理自己了。
他只是愣愣的站著，愣愣的望著她。
他喜歡她的思想，喜歡她懂感情，但更喜歡她沉靜溫柔，更喜歡她逆來順受……甚至喜歡她，懂得犧牲，喜歡她承受平常人不能承受的痛苦……
好半天兒，郭嘉微微的掀動了嘴唇，弱弱的低喚了一聲︰「月兒，你的思想好成熟哦。」說完這句話後，他便詞窮了。
「成熟是要付出代價的！」冷月沉思著，繼續說︰「袁麗，是個美麗又有才華的女人！我輸給她，並不覺得丟人！這次我生病，她不眠不休的照顧我。對我這個做‘幫佣’的外人，都可以這樣，她的心，有多善良多熱情！最重要的一點，是她愛你！如果你失去她，在這個世界上，你不可能再遇到第二個這樣的女人了！所以，郭嘉，听我的，好好珍惜她，好好愛她，好好的和她在一起生活吧！」
听著冷月這樣真摯的話，看著她眼楮里的淚光，郭嘉嘆了一口氣，他為她拉了拉棉被，蓋好她，然後很溫柔地說︰
「冷月，我知道，我原不配和你說那些愛你的話，但願那些話不算是冒犯你……我想，我必須說出來！否則，你永遠不會懂得，你對我這一生的意義是什麼。」
他頓了頓，不舍的望著她。
「我也謝謝你！謝謝你和我講的這些話，謝謝你披滿了陽光走向我！天知道，」他啞聲的說︰「我每天要用多大的力量，克制自己不要太接近你！天知道，你對我的吸引力有多強！天知道，你使我多迷惑多感動多震撼！時間越長，你的機智，聰明，善良，你的隨機應變……老天！這樣的你，叫我又一次情不自禁了……」
冷月咬咬嘴唇，郭嘉啊郭嘉，你和我一樣，是個感情豐富的人哦。
但這種不該發生的感情，一次就夠了！你怎麼會了解，這樣的感情給你帶來的是什麼？
郭嘉轉身想走，但又回過頭來，看了她好一會兒，然後，他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
「月兒呀，我們……真的回不去了嗎？」
「你說呢？」
冷月微笑著。
「你我二人，像今天這樣平和的說話，怕是今後也不會再有了。」她平靜而清晰地說︰「所以有些話還是今天再重復一遍，再說清楚一些。」
她頓了頓。
「二十五年前，我確實因為你而初嘗情滋味，我對你的情意也是滿滿當當的。你呢，卻在我情意正濃時，給了我當頭一棒！多情必遭寡情，任性並非失性，你只知道我放手嫁人，放的很瀟灑，卻不知道這背後有多少心酸苦楚……過往的事兒，就算是往事如煙，舊夢以了。我們如今，已經是滄海桑田，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