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夏幕又一覺醒來時,已能下床自如走動。
兩人都對昨晚之事絕口不提,被尸鬼抓傷的地方也都已經上了藥,只是皮外傷,並沒有什麼大礙。使用過度的靈力,造成的身體損傷,也在一夜睡眠中恢復了些許。再吃著雖然不算好吃,但也是趙天揚精心準備的早餐,夏幕的心境也已然慢慢冷靜了下來。
用過早膳,女人一個人呆坐在小竹屋外的廊檐下,望著遠處一片碧波蕩漾的湖泊出神。
趙天揚也不說話,只是不遠不近地站在她身後,兩人直至黃昏日落……
「趙天揚。」對于這兩個向來都是一個比一個呱噪,一個比一個能說的人,今天當真是出奇的安靜。眼見一天就要過去了,夏幕終于開口。
「嗯?我在。」趙天揚一听女人叫喚,自然三步並做兩步,走至她身邊。
夏幕沒有轉頭,依然目眺遠方︰「你還想娶我麼?」
「……」
「你也……已經不想了麼?」久久得不到回應,只得轉頭看向身邊的男人,卻只見他雙目含淚,眼眸憋得通紅,一付激動得不行的樣子。
「怎麼了?」夏幕歪頭問。
「我當然想,做夢都想,你……真的願意嗎?」趙天揚完全沒料到夏幕會突然說此話,雖然明知背後一定有原由,但不管是什麼,他已經完全不再乎了。
「呵呵……」夏幕低頭淺笑。
是不是太自私了?明知道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入魔,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死掉,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離開!
還要這樣去撩撥他,給他希望,最後再讓他痛苦絕望,是不是太過分了?!
尤記得那時在寧江城,楊菁要殺自己續命,當時好像提出來的臨終遺願,便是覺得自己還沒有認真談過一場戀愛,還沒有結婚,因此萬般不甘心。那時候的楊菁還給自己弄來了一個戰死沙場的將士,要給自己配冥婚呢。
現在再抬眼看著眼前的趙天揚,是不是比當時的情形要好太多了。至少他是活著的,是溫熱的,是有血有肉,可以與自己聊天,與自己歡笑,抱著自己哭泣的。她真的可以就這樣選擇嗎?
見女人並沒有直接回答自己,趙天揚的心也跟著落了下來。他又何嘗不知道,她必然是踫到了什麼不容易過去的坎了吧,才會如此這般看似萬念俱灰。可是只要她願意,自己就願意,願意她躲進自己的懷里,願意為她遮風擋雨,願意去面對這世間所有的一切。
「什麼都別想了,把傷養好,咱們繼續去游山玩水,吃遍天下美食吧。」趙天揚抬頭在夏幕的頭頂上揉了揉。
夏幕又氣又笑地拍掉︰「把你的爪子拿下去,你還沒有我大呢,叫姐姐。」
「呸!想做我姐姐,哪有那麼容易。再說了,別看你虛長我一歲,哪里有我半點成熟了?」
「我靠!你哪來的自信跟我這樣說話!」
……
兩個人在夕陽下,在走廊處,笑鬧成一團。這是這個嘻嘻哈哈的女人,許久以來,難得的如此放松。
入夜後,睡熟的夏幕又開始做起噩夢來,直到被趙天揚搖醒,渾身冰涼。才發覺自己中衣已經被汗水浸透,連鬢角都是濕漉漉的。
「怎麼了?又做夢了。」趙天揚難得溫聲軟語。
夏幕不言語,只是把臉埋進手心里。最近這段時間不知道為什麼,夜夜被夢魘侵擾,夢中回廊里盡是兒時在福利院里的畫面,是她不想、不願再憶起的畫面。
運氣再好,再溫馨的福利院,再負責的院長和阿姨們,也還是會有照顧不到的角落。而從小,夏幕便確實在這些陰暗中,就這麼偷渡著成長過來的。她見過人世間最純善的美好,亦見過人世間最暗黑的人性。
比如,她又夢見了五歲那年,被年齡較大的孩子們捉弄,將自己單獨關在一個小黑屋里。而那個小黑屋之前就傳聞,有個小孩剛病死在里面沒多長時間。尤記得那個五歲的小女孩一個人,趴在門上,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哭到幾乎斷氣。
比如,她又夢見那個暑假里,自己混在一群小孩子中正玩耍的開心,卻被人失手推下池堂里,漫天無邊的荷葉無比美麗,但自己卻陷在那個淤泥與深潭里,淹到只剩下一口氣才被人撈上來的場景。
比如,有一天,她看見有外面來領養小孩的一對夫妻。衣冠比挺,舉手投足間盡是嚴肅與高貴,而那個男人卻對另一個小女孩,在沒人的地方居然動手動腳,將那個只有八歲大的女孩偷偷按在牆角……
那些她恐懼的、悲傷的、絕望的、痛恨的、無奈的東西,正在一點點從她的心底深處死恢復燃,佔據了自己的記憶。其實有好些東西,夏幕已經忘記了,或是將它們都掩埋在了深處,早就已經想不起來。
可是為什麼?它們如今卻忽然如此這樣毫無征兆地蔓延、變得如此清晰起來。
「沒事,只是夢,你睡吧,我就在屋外守著你。」趙天揚再次出聲道。
良久,夏幕抬起頭,滿臉疲憊,卻並無睡意,不知道下次又會夢到什麼。對夢魘深深的恐懼已經讓她對睡眠都開始排斥了。
于是干脆不睡了,兩人點起燭火,到廊檐下聊起天來。正在天南地北斗嘴扯皮的時候,忽然空氣中的溫度明顯降了下來,冷嗖嗖的令人直起雞皮疙瘩。
夏幕正一頭霧水之時,卻發覺趙天揚已經是一副警覺的狀態,仿佛一只隨時進攻和防御的黑貓一般。
「怎麼……」
這邊話還沒問完,夏幕已經明白了怎麼回事——那不是司徒泊新嗎?!
與司徒瀾一般無二的服飾裝扮,若不是那張臉,真的要認錯人了。
不對!司徒泊新,並不是人!
下一瞬間,趙天揚已經站了起來,將夏幕一把扯到了自己身後,並且拔出了佩劍,抵在自己身前。
「他他……他是司徒泊新。」夏幕小聲伏在趙天揚耳邊。
「誰?!」
「哎呀!就是月芽雲間一千年前就死了的那個門主,司徒泊新。奇怪了,他為什麼會在這里。」
夏幕不禁從趙天揚身後探出半個腦袋,她見過他的實力,要弄死自己還不是秒秒鐘的事,可能自己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就已經掛掉了。
可他出現後已經好一會了,居然一動不動,只是站在離自己不遠處,實在看不出來他是來干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