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了長子送來的瓜果,雲氏對于自己先前張羅的準備帶去京師的瓜果未免心存疑慮,問謝子安道︰「老爺,妾身節後進京還要帶瓜果嗎?
雖說都是上品,但比兒子媳婦送來的貢品還是有差距。若只兒子也就罷了,偏中間夾了個兒媳婦;雲氏未免覺得有點拿不出手,沒面子。
帶吧!"謝子安不以為然道︰「這貢果雖好,只怕數量有限。且尚兒又送了這許多來,再還有一車送去家鄉,手頭不會剩多少。
「等孫子出生,人情往來少不了。你帶了去給他走禮賞人,到底比莊子自產的好些!
他京師十年又不是白待的,自是知道京官的日子是天壤之別一一沒門路的真是苦死。
怎麼說他現也是一省學政,送進京的瓜果都是轄內頂尖,于一般京官而言算是有錢難買的好物。比太平莊和他那個在京莊子的出產強多了。
再說尚兒一個翰林如何能一直拿貢品走禮?
就是有也不成。
沒得招御史台彈劾,陛下生疑。
轉念想起兒子家信里提到的房屋一事謝子安借題發揮道︰「自家的兒子媳婦,即便現在京混得好些,比咱們當初強,那也還是咱們的兒子娘婦,一家人你少吃心
若是兒子沒本事,你煩惱倒也罷了,現兒子有本事,你再一味的想這些有的沒的,可是自尋煩惱?養兒勝父,那可是別人想都想不來的福分。對于福氣,世人說慣了的量大福大,你遇事得往覓處想!
習慣了謝子安丈八燈台只照別人不照自己的脾性,謝福垂手听著謝子安的滔滔,眉毛動都沒動一下-他早就見怪不怪了。
被男人當面戳破小心思,雲氏多少有些尷尬,無奈挽尊道︰「瞧老爺說的,剛我不過是想著千里不販粗這句古話多問一句罷了。難道在老爺眼里我是那小氣量的人?
耳听雲氏不說妾身,而是我,謝子安便知一貫好脾氣的媳婦急了,無辜道︰「我不過是給你提個醒而已,你著什麼急啊?
剛才說不要吃心,你這就又來了氣!你看我說的沒錯吧!
雲氏
雲氏有口難辨,氣得不想說話。謝子安探頭細察一回方才問道︰「你想過這回進京住哪里嗎?雲氏聞言一愣,疑惑道︰「不是尚兒的賜宅嗎?
謝子安點頭道︰「是賜宅沒錯,但哪個院子呢?主院?
既然男人專程來問,雲氏一句理所當然地是啊便卡在嗓子口。
很認真的思了一會子,雲氏方道︰「論理是該這樣,但法理不外乎人情。尚兒媳婦現懷著身子,若是挪床,難保不動胎氣
「這俗話說得好,過頭的兒子金不換。」
話說至此,雲氏恍然大悟道︰「敢情老爺繞了半天,就為和我說房屋的事?真是的,我會和孫子爭屋舍嗎
嘴上說得大方,心里則不免想著這該不會是尚兒媳婦的主意吧?
雲氏倒不疑兒子,只疑兒媳婦一一畢競她兒媳婦的心眼不是一般的多,而她兒子別看是個狀元,其實是個實心棒槌,對她再孝敬不過。
雲氏轉又問道︰「老爺,今兒尚兒送果子來,必是還有信。信呢?
她得親眼瞧瞧尚兒媳婦是怎麼蠱惑尚兒跟她一條心的。
謝子安看謝福一眼,謝福雙手呈上他剛仿制好的信,心里對謝子安的敬佩則達到了極點一一不愧是老爺切盡在唯幄!
看完信,眼見信里只是家常問好,並沒提房屋的事,雲氏方才去了疑,笑道︰「老爺放心,尚兒媳婦這胎關系著咱們謝氏一族的將來,我曉得輕重,不會叫尚兒媳婦給我騰地方
若只是男人為氏族未來的計議,雲氏必沒一點意見。
那真是我小人之心了!•謝子安示意謝福收好信,好脾氣道︰「雅兒,你大人大,就別再計較了啊!
對了,此番進京,除了看顧尚兒媳婦外還有一件事。
雲氏有了台階便舍不得難為男人,立刻問道︰「什麼事
是奕兒的親事。奕兒今年十一,過年就是十二,親事也該打算起來了。我替奕兒卜了一卦,卦象顯示往北方尋。
咱們都已經在山東了。再往北可不就只有京師了嗎?所以你這回去京師趁著請酒倒是留心看看誰家的女孩兒好,回來告訴我
有謝子安為長子選定紅棗的珠玉在前,雲氏為幼子相看媳婦不免壓力山大,心有所感道︰"可惜大家閨秀不見外男,不然由老爺相看,倒是省事!
必是一挑一個準。
對此謝子安深以為然,忍不住瑟道︰「許就是這個綠故才定了閨秀不見外男的規矩。見了,被相了面,沒準就再嫁不出去了!哈哈一
午後回到書房,謝福方才問假信的事︰「老爺,這信要處理了嗎?謝子安想想道︰「和尚兒那封收在一處吧!等幾年給他瞧瞧!
謝福答應一聲開櫃拿信匣子,謝子安倚在身後的椅背上跟心月復吐槽道︰「眼見也是當爹的人了,卻還是連封家信都寫不好!
謝福笑︰「尚老爺能中狀元會不會寫信?現這樣寫,都是因為尚老爺跟老爺是嫡親的父子,無話不能說的意思。
哼!「謝子安不屑道︰「若非如此,我才不多這個事!
謝福收好信,關上櫃門轉身道︰「老爺也就是嘴恨,其實心里比誰都疼尚老爺和尚太太。
「你知道什麼?「謝子安不肯承認
謝福笑容不變道︰「小人只知道不管尚老爺、尚太太在外頭如何精明能干,在老爺眼里都還是要老爺疼惜包容的孩子。
難得的謝子安沒有抬杠,而是感慨道︰「尚兒媳婦今年不過十八歲,進我謝家門卻已有十年,其間功勞苦勞無數。現又要為我謝家開枝散葉,且又是頭胎,我這個做公公的說不得要照拂一二,讓她安心生產。「可惡的只是尚兒。早在賜宅的時候我就表過了態度,偏又寫信來廢話一一這是不放心誰呢?這筆賬哼,我遲早找他算。對了,「發完狠,謝子安自覺出了氣轉口問道︰「興國禪寺的祈福法會怎麼樣了?
謝老太爺看到謝尚送來的瓜果不是一般的高興,告訴兒子謝知道和重孫子謝奕道︰「別看只是一車瓜果,但能集齊這一車,即便在京師,那是少有的臉面,不是一般人所能辦到。看來尚兒在京師不是一殷的順
謝奕聞言看著一桌的瓜果跟著興奮問道︰「太爺爺,這一桌果子你都吃過嗎?
別急,謝老太爺好牌氣道︰「你讓我一樣樣看過啊。這一個柚子,我早年放福建鄉試同考官的時候吃過。那是我啊,生平頭一回吃柚子,覺得可好吃了……,所以後來還專門尋了樹苗,不怕費事地托人從福建運回來給我爹,我娘,還有,
謝老太爺沉吟片刻,方道︰「你太女乃女乃和你爺爺!
正剝柚子的謝知道聞言一怔,隨即便掐到了果肉,沾了一手的汁水一一他爹早年往家運花木競是這麼個總思嗎?
他信他爹的前半句,但後半句,他爹入仕後真有記掛過他娘和他嗎?
謝知道瞬間心亂如麻
謝老太爺一旁看到只裝作未見的轉頭笑應謝奕的問題︰"為什麼不直接運柚子?那是我覺得柚子好吃所以想叫他們每年都能吃到啊!畢競太爺爺這個差事三年才有一次…
人活久了,許多事就想明白了,老太爺覺得偶爾跟花白胡子的兒子示個弱也沒啥,如果能叫他高興些的話!
告辭的時侯,謝知道有一肚子的話想問,但在叫了一聲「爹後,又不知從何問起,便啞了口。謝老太爺了然問道︰「知道,這些年你都沒能忘了子遠吧?
謝知道間言一怔,不知道他爹現突然提及他早逝的長子是什麼意思一一畢竟他爹在子遠天時也未曾有過傷心,沒一點耽誤地回京做官
子遠是你的長子,「謝老太爺淡然道︰「即便子孫滿堂,你依舊沒忘了他。而你是我的長子。品明白老天爺的言外之意,謝知道倏然淚下一-他等他爹這句承認真是太久了,久得以為今生無望,都告訴自己放下了。
沒想他爹忽然就這麼應了,平鋪直敘沒一絲預兆的就承認了。
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謝知道思及過去,心里的委屈激流成海一一他一應的委屈都來自于他是他爹,卻對他和他娘不聞不問。
為什麼?
為什麼先前不認?
為什麼現在要認?
老太爺坦然道︰「我擔心現在再不說可能就沒機會說了。
人生七十古來稀!你今年都七十有一了,而我就更老了
提到年歲,即使強悍如老太爺也不免善感,轉口道︰「《二十孝》里有老萊子年過七十尚彩衣娛親的故事,而我想著咱們父子這些年旳情分就唯盼著你能過得高興些!
聞言謝知道再忍不住嚎啕出聲。
常言道"人之將死,其言乜善"。謝知道如此想︰他爹這麼一個剛強人,跟他娘剛了一輩子,卻忽然跟他服軟,不會是感知到大限將至了吧!
他娘已然不在,而他爹再不好,那也是他爹。他不想他死。
看到胡子花白的長子哭得如此傷心,老太爺不免也落了淚。
「好了,「似許多年前一樣,老太爺拍著長子的後背勸慰道︰"快別哭了!都這麼大了!
旁看呆了的謝奕得了提點,拉著謝知道的衣袖幫著勸道︰「爺爺,別傷心。你听太爺爺的話,快別哭
大太太也跟著落淚勸道︰「老爺,您和老太爺都上了年歲,可禁不起這樣的傷心
不同于五福院的哭聲一片,收到女兒女婿孝敬的節禮,順帶品嘗了謝大老爺給添的新奇瓜果的李滿囤興奮告訴王氏道︰「這瓜果稀罕,果核瓜子都洗洗收好了,明年開春試種,只要種出來,咱們以後就不止有這好瓜果吃,銷子還能有新果苗賣了!
王氏則有些發愁道︰「這瓜果咱們都是頭回見,也不知經不經擺放。大後兒咱們就要進京了,然後待到冬節才能回來。兩個多月,這瓜果擱冰窖不會壞吧?
這麼好的瓜果,壞了未免太過可惜。
李滿囤大手一揮道︰"怕壞,就吃了。你揀出能帶的,咱們帶路上吃。然後再每樣揀些裝了籃子,明兒桃花要來,叫她揹一籃子給我舅嘗嘗鮮。再一籃子給我爹,二伯、族長、滿園、貴銀幾家也各送些,再有的多就給余莊頭,張老實、陸大有幾家。」
雖然舍不得,但比起白放壞,到庶還是給人吃的好。王氏答應照做不提
時分好果子,李滿囤使親提了紅棗給他爹和後娘的衣裳包袱叫陸貓擔了果子同他往村子里來。時李高地在他哥李春山屋里說話,看到長子送來瓜果,雖然一樣不識,但由此更覺長臉,面上放光地大聲問道︰「滿囤,這都是什麼果子?
于是李滿囤唾沬橫飛地開講道︰「二伯,爹,這是西域來的蜜瓜
傍晚,吃飽喝足了的李高地提了衣包由李貴金幫忙拎了瓜果回到家後告訴于氏︰「這是紅棗和她女婿打京里送來的瓜果,那滋味一-這麼說吧,我這輩子就沒吃過這麼好吃的瓜,這麼好吃的果子,若不是今兒嘗到,我真是想都不敢想地里能長出這種比蜜還甜的東西。
滿囤今兒來過了?「于氏探頭看了看李貴金報桌上的籃子道︰「剛你說的就是這籃子的東西嗎?看起來確是跟咱們本地長的不一樣!
「來過了!「李高地把手里的衣裳包袱遞給于氏道︰「是吧?別看樣子粗,其實味道可好了!不過,再好,你也不能吃!
于氏
你看你,"對比覺得自己福大的李高地說得興起,愈加往于氏心頭插刀道︰「得什麼病不好?偏得這個沒口福的病!這些年這不能吃,那能吃的,錯過多少好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
遲到了六十年的父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