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二是謝子安、雲氏、謝尚、紅棗出發去合水縣雲家的日子。
合水縣離雉水城九十里,坐馬轎騾車兩個半時辰就能到。
說到旅行,紅棗還是十年前去過她大姑家一趟,當時荒山野嶺,了無人煙,嚇得她跟她爹一路心驚膽戰。
這回去合水縣都是官道,加上人多勢眾,紅棗去了對旅途安全的擔心,不免興致勃□□來。
「老爺,」紅棗放下手里的地圖後笑道︰「咱們這回去合水縣將經過咱們家的兩個莊子,可以歇腳換馬。但就不知道莊里有沒有這麼多牲口。」
謝尚不以為然道︰「這回和爹娘一起去,很不用咱們操心。這沿途一路都是爹、娘和咱們族的莊子,加一塊怕是有七八個。」
九十里地七八個?紅棗驚呆了︰那豈不是比驛站還多?
三十里一驛,雉水城到合水縣也才兩個驛站。
看到紅棗難得的驚訝,謝尚瑟道︰「很奇怪嗎?你看這回分家我不過五千畝地就得了七個莊子,而爹分到了四萬多畝地,近三十個莊子。不說爹手里原就有曾女乃女乃、太女乃女乃、太爺爺、爺爺給的大小莊子,只這三十個莊子,散到雉水城四個城門,可不就東西南北各七八個了?」
「當然這七八個莊子不可能都在官道上,但加上咱家的族田也就差不多了。」
謝半城,謝半城,謝尚心說︰難道是白叫的嗎?
紅棗听得目瞪口呆,心說她來謝家十年,當家十年,但因日常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眼界都叫這門庭限制住了,連自家的事都不知了。
低首看一眼地圖,紅棗得了一個主意。
「老爺,」紅棗問謝尚道︰「咱們這回進京,時間不趕的話,我想沿途把咱家的莊子都看一遍。」
謝尚微微一愣︰?
紅棗笑道︰「當了這些年的家,地息收了不少,卻還沒去瞧過自己的經營成果。」
「再還有新得的七個莊子,得空也去瞧瞧現在什麼樣,三年後才知有沒有起色。」
「俗話說‘百聞不如一見’,日常只看賬本,哪里有親身實地來得感觸!」
作為一個奴僕成群的大地主,防備奴大欺主是謝尚的必修課。
謝尚日常讀書,一般想不到這個茬。現听紅棗提醒,便覺得臨去京城前給下人們一個威懾卻是必要。
「時間不趕,」謝尚點頭笑道︰「就是這回去合水縣,我也跟爹提一聲,家來過兩個莊子時瞧一眼。」
謝子安早想進兒子媳婦莊子瞅一眼了。晚飯時听得長子所求,立刻笑道︰「初八是你生日,你太爺爺和你爺說去年你二十歲生日沒好好過,特囑咐我今年在家給你好好過生日。」
「按原計劃咱們原該初六打你外家回來。現你既這樣提議,那咱們就在路上多留一日,初七到家。一個莊子停一個時辰盡夠了,你兩個莊子,我有六個莊子,再還有你娘的兩個莊子,咱們都順道瞧瞧。」
「我和你娘的莊子也是幾年沒去過了!」
謝子安管家多年,自然知道突然抽查的意義。
于是這事就這樣定了。
夜來陸虎听錦書說了抽查的事後,頗為慶幸道︰「兩個莊子,一個東城外四十里的蒲莊,原是老爺的,太太接手後,莊里新建了造紙坊,現供應甘回齋生意上的大半紙張,莊僕日子也好,不怕老爺太太相看。」
「再一個九華莊,是這回分家才得的。九華莊莊僕的日子明顯比不上蒲莊。先我和曉喜商量了在莊里的荒地種蒲草,然後從蒲莊抽人過去教他們造紙,也修個造紙坊,老爺太太過去正好把這事定下來。」
听聞男人的差事無誤,錦書放了心,適時提點道︰「明霞院老爺在出仕前就每嘗地造訪莊子,那時我大伯管著莊子,但凡得閑,就日常往莊子跑,就怕一處不周落不是。」
「現老爺把莊子給太太管,咱們是太太的陪房,得太太信任管著本地莊子,就必得替太太管好了,不能叫太太在老爺跟前沒臉!」
「哎!」陸虎以為媳婦說得有道理,趕緊答應,心說明兒再提點曉喜一回。
轉眼就到了八月初二,出發的日子。一早紅棗按謝尚所說穿了件低調的水綠色暗繡衣袍和月白長裙,頭面也只戴了簡潔的珍珠寶石花冠和兩朵絨花,以減少路人可能的注視。
鮮艷衣裳和大頭面則打包放在車轎內,等到了合水縣城外的長亭才換。
這是謝尚的私心。
他的媳婦,連家常的衣服角也不能叫人隨便看去。
明霞院請安紅棗看雲氏一身盛裝,不覺瞧了謝尚一樣。謝尚笑而不語,直等上了馬轎後才告訴道︰「咱們穿得輕省,一路便不用正襟危坐。」
紅棗白眼︰「我可以上轎後換回來,下轎前再換回去!」
謝尚沒想到這個茬,挽尊道︰「我這不是想著替你省事嗎?」
抬手摟住媳婦的肩,謝尚生硬地轉換話題︰「咱們午飯吃什麼?」
紅棗是個省事的人,听著有道理,竟就不追究了,反是心血來潮的和謝尚道︰「老爺,你說我和你進京的時候,路上穿男裝怎麼樣?」
可以連頭面都省了不說,說不定還能去街面上逛逛。
紅棗的提議是謝尚從沒想過的。謝尚打量紅棗,代入想象了一回,不覺搖頭道︰「不成,不成,你穿不了男裝!」
紅棗留意道謝尚落在自己胸口惱羞成怒地立旗道︰「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我非穿給你瞧瞧!」
看到媳婦不服氣的小眼神,謝尚一點不生氣,反高興笑道︰「那你穿好了,我拭目以待!」
史載春秋齊景公迎娶的一位夫人愛穿男裝,齊景公以為甚美,對該夫人寵幸有佳,引得國人紛紛效仿。
謝尚新婚燕爾,最是熱衷閨房之樂。思及這段典故,謝尚對于媳婦穿男裝竟然頗為期待。
橫豎不叫媳婦給外人瞧見就是了!謝尚如此想。
謝奕站在五福院門外,目送爹娘哥嫂坐車相繼離開,心里頗為茫然——竟是把他一個人留下了。
長這麼大,謝奕還是頭回離開他娘。
謝知道上前拉住謝奕的手道︰「奕兒,同爺爺來!」
「爺爺,」謝奕反握住他爺的手有些委屈道︰「我娘他們得七號才能回來!」
謝知道好脾氣的解釋︰「你娘和你哥都好幾年沒去你外家了,這回多住幾天也是該的。」
謝奕想說他也想一起去,但抬頭看看他爺鬢間的白發,到底閉上了嘴——他長大了,能干大事了,他得留下來代他父兄孝敬爺爺和太爺爺。
「爺爺,」謝奕乖巧道︰「這門堂有穿堂風,咱們先扶太爺爺進屋去吧!」
為迎接謝子安這個貴婿,雲氏的大哥雲思親帶子佷出城來長亭迎光接。
听說大舅來了,謝尚不敢怠慢,趕緊下車去見,倒是便宜紅棗擱馬車上換衣裳頭面。
等馬車行到雲宅的時候,紅棗不說衣裳頭面,竟是連臉上的妝都重畫了。
二門外下車,紅棗一身璀璨,光彩得頭頂日頭失色,在場的一眾雲家婦女,除了曹氏婆媳外,無不詫異——謝尚的大腳媳婦有如此姿容氣度,她們的佷女、姨佷女還怎麼說給謝尚做妾?
自古賢妻美妾,這妾的姿色趕不上正室,能有個什麼前途?
沒得招人詬病還白耽誤了孩子。
若非有絕大把握,一般人家並不會把女孩兒給人做妾。
畢竟在禮法上妾的娘家並不算正經舅家。
曹氏不動聲色地打量周圍人的臉色,心里感嘆︰就得是眼見為實,不然任她說破了嘴皮,這些人也不死心。
都只以為自己女孩兒裹了個小腳就是天下的絕色了,她外甥謝尚非得吃死愛死不可。
現都打臉了吧!
往後她可算是有了清淨。
紅棗一點也不知道她的到來毀了多少人的白日夢,自顧低眉順眼地接了她婆雲氏下車後跟著來與曹氏見禮。
曹氏笑逐顏開地親攙扶起女兒,然後又叫紅棗免禮,紅棗順勢站起。
接著雲氏給幾個嬸子和嫂子問好道福,又叫過紅棗來介紹,紅棗依禮一一道福,那有心思的婦人近距離看紅棗氣定神閑,目靜聲和,便知她心有成算,不好欺,算是徹底死了心。
進屋分賓主落座。紅棗看曹氏坐了,曹氏的幾個妯娌坐了,雲氏在大嫂唐氏的勸說下坐了,唐氏自己卻沒坐,其他人也不坐,便也不坐。
曹氏見狀笑道︰「思兒媳婦你也坐吧,你不坐,別人都不能坐!」
至此唐氏方告罪坐了。
唐氏的兩個兒媳婦鄭氏和孫氏替了婆婆的差事,奉茶與眾人,連紅棗也奉了一碗。
紅棗趕緊雙手接過,口里致謝道︰「不敢當,嫂子太客氣了。」
鄭氏笑道︰「尚弟妹稀客。」
看紅棗接過茶後端手里依舊不坐,鄭氏勸道︰「尚弟妹,你坐,你來是客,不用管我們。」
紅棗模不透鄭氏話里的意思,下意識地看了她婆一眼,看雲氏跟她點頭,方坐了。
看紅棗坐下,鄭氏頗為艷羨——她們姑母待紅棗這個兒媳婦就跟親閨女似的,養得紅棗至今沒得繃上一個兒媳婦當在婆婆跟前立規矩的弦。
似她們打進門起,就每天在婆婆跟前立規矩,除了有孕在身,何嘗有坐的道理?
她們必得跟她們婆一樣熬得兒媳婦進了門,方才能坐。
多年的媳婦熬成婆,這話豈是白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