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尚一氣夾完小碗里的四塊肉,意猶未盡問道︰「就這四塊?還有嗎?」
當然有,紅燒肉就是要大鍋灶木材頭燒煮才好吃。但顯榮嚴格按照預定的食譜來有也不給。
「大爺,」顯榮顧左右而言其他︰「您嘗嘗這同心財余。」
魚肉清淡,謝尚想吃多少都行。
眼見顯榮不為所動,謝尚只得退而求其次地吃魚順帶暢想未來︰「十八那天還叫張乙來,我要吃過癮!」
「對了,剛剛的肉不夠肥,十八不用忌口,必得用三層五花肉。」
顯榮……
顯榮覺得有點丟人,但不得不和張乙商議十八那天再來做一回紅燒肉,張乙當然沒問題——不就是再燒一頓肉嘛!
他作為小姐的陪房,當然要替小姐好好籠絡姑爺。
別說燒一頓,天天來都可以!
說好正事,顯榮半真半假地玩笑道︰「我就不懂了,同樣一塊肉,為什麼你燒出來就特別好吃?」
「你這手到底有啥特別?」
張乙得瑟︰「別說,連大女乃女乃都說我這手有仙氣!」
凡人顯榮……
十八那天後晌張乙果然來給謝尚煮了一大鍋紅燒肉。
正宗的肥瘦相間的三層帶皮五花肉,每一塊都切成一寸長,半寸方的長方塊,然後加油鹽醬醋糖給烹飪得色澤紅潤、香味撲鼻,特別勾人饞蟲。
謝尚原已清寡了半個月,當下看到立一筷子伸去,嘴里還念叨︰「可算是能解禁了!」
「即便滑腸也不怕!」
「對了顯榮,」謝尚吃一望二︰「你讓廚房明兒給我做個女乃油蛋糕。」
顯榮……
吃得正投入紅燒肉,卻听門房來報文明山來了。
顯榮看謝尚埋頭吃肉,充耳不聞,代問道︰「說有什麼事嗎?」
小廝回︰「說是以文會友。」
謝尚終于給了反應︰「沒空!」
顯榮補充︰「考試辛苦,過去小半個月大爺在夜里都沒歇好。現得閑自當好好保養身子,如此家去才不叫老太爺大老爺老爺太太大女乃女乃擔心。」
「再有這樣以文會友的客人就先都記下名字然後打發了,且等幾天大爺回復了精神再說。」
小廝答應去了。
文明山也不是鐵打的。他之所以回家歇過了勁兒就掙扎著來找謝尚就是為了對答案——上一回文明山作文輸給了謝尚,不服氣,等不及發榜便來找謝尚交流三篇作文來了。
文明山覺得自己怎麼說也是院試第二,謝尚必跟他一樣急于知曉他的文章。結果沒想小廝跑出來說謝尚歇下了,不會客。
文明山沒法子轉身正要走,不想門內走出一個管家模樣的人來道︰「文公子留步。」
文明山見狀一喜︰「可是謝案首起身了?」
他就說嘛,謝尚哪有不想見他的?
管家行禮道︰「小人是謝三老爺的管家謝祿。」
謝子平為了第一時間知道謝尚還有啥他所不知道的科舉秘方囑咐管家安排人時刻留心主院這邊動靜。
听說文明山來訪,謝子平瞬間就動了心思。
謝子平當然听說過文明山這個被謝尚截了案首胡的江南才子,而且頗想結識——俗話說「人與群分,物以類聚」,謝子平想︰但凡能和文明山結識,自己不就能輕而易舉地擁有才子名聲了嗎?
這可比自己造勢省力。
謝子平換衣裳準備去主院陪客,不想就听說謝尚閉門謝客。
江南才子名聲在外,且一貫的目下無塵,不好親近——只憑他謝子平實難交結。
文明山現在上門必是與謝尚交好心重,謝子平暗想︰結果卻是連大門都沒能進。以文明山一貫的心高氣傲,想來臉上一準地過不去。他此時出面圓場,對方想必會給些面子。
謝子平約覺得這是個機會方打發謝祿來請。
文明山疑惑︰「謝三老爺?」
謝祿解釋道︰「家主人謝三老爺是謝案首的三叔。」
文明山明白了,原來是謝尚親戚的管家。
文明山出身人丁興旺的大家族,同堂就有七八個叔叔——之所以說不清就是上月他爺的妾室又懷上了,文明山現說不好是不是又將再添一個叔叔。
叔叔這親戚,擱文明山眼里一點都不值錢!
文明山沒興趣了。他後退了一步,文思立上前攔住謝祿客氣問道︰「不知謝管家尋我家公子所為何事?」
謝祿拱手道︰「家主人久仰文公子大名,特備下薄酒,請文公子進宅一敘。」
文思笑道︰「那真是不巧。我家公子正要家去,不得閑。」
天底下又不獨謝子平一個聰明人。文明山十五歲成名後,江南府想蹭他文名的不知凡幾,但全讓文思給打發了——文家長房三公子的心月復小廝沒兩把刷子還行?
謝祿……
謝祿倒是忠心,竭力挽留道︰「剛文公子不是說要以文會友嗎?」
文思輕笑︰「是有這話。但能當我家公子友的必得是院試前十,只不知你家主人院試第幾?」
攀附他家公子的人太多,不設個門檻如何能行?
至于勢利,文思冷笑︰你不勢利,干啥書沒念幾本,于己身至關重要的功名八字都沒個一撇就想來攀附他家公子?
勢利的人就該以勢利來對付——這就叫以你之矛戳你之盾。攙扶
謝祿為文思的直白驚呆了,心說這文公子的小廝說話竟然跟當年的謝福一般囂張!
憶起舊年種種,謝祿不敢再說,只能尬在原地……
文思見狀自轉身攙扶文明山道︰「爺,謝案首既是歇下了,咱們也現回去歇息。有什麼話且等養足了精神再說!」
文明山走了,謝祿沒請到人還白受了一肚子氣也氣呼呼地走了。
四個門房看著謝祿走遠不覺相互間交流一眼,而剛跑腿報信的小廝更是往地上啐了一口,心說什麼玩意,不過暫住而已,卻把他們大爺已經明拒了的人往里面請?
客隨主便都不知道嗎?
就算真是知交要好,那就該外面請去,這才是基本的禮數——這是真拿自己當此間主人了?
不行,這事他必得告訴榮管事不可。
謝子安宅子里的小廝都是謝福親挑的謝家村謝姓奴僕,最是忠心。
謝尚雖然困倦得厲害,但飯後卻不敢立刻上床。
看碗盤撤下後,顯榮把紅棗送的「連中三元」放回炕桌,謝尚忍不住笑了笑,伸手撫模……
「顯榮,」模索一刻「連中三元」,謝尚忽然吩咐︰「寫信!」
「告訴家里就說我這邊考好了,一切順利。將于二十二日啟程回家……」
直等服侍謝尚睡下,顯榮又囑咐振理听著床鋪動靜以預備謝尚口渴喚人——謝尚晚飯吃太多肉了,自己方才來廚房吃飯。
時門房小廝也才關了大門,正輪班吃飯。
小廝們見顯榮來了便乘機把剛剛的事告訴了顯榮。
顯榮聞言立刻心里一動︰為什麼一直跟三房老爺謝子平一起待在後院的謝祿為什麼會立刻知道文明山來訪的事?
這是偶然,還是因為別有用心?
……
謝尚在府城休息三天,緩過了乏後立刻啟程回家。
謝知微、謝子平同謝尚一道來家過重陽節——謝尚不留府城,只他們留下也沒意思,倒不如一同回去招老太爺高興。
坐上馬車,謝尚算到家的日子是八月二十四覺感嘆︰當初他爹為他婚事,怕是一出考場就往家來了吧?
他爹可真不容易!
謝尚坐車啟程的時候,紅棗收到了謝尚的家信。
紅棗把信拿給她婆婆雲氏,接著又轉拿給大老爺,老太爺。
看完信老太爺頗為高興,和雲氏道︰「子安媳婦,今年尚兒二十歲。先因為子安不在家,加上又是鄉試,我擔心分他的神就沒提。但現在考結束了,而且眼見就是舉人了,倒是得替他辦個像樣的加冠禮才好。」
雲氏笑道︰「好叫老太爺知道,我們老爺也一直懊悔上回在家沒替尚兒辦加冠禮。但老爺今年點了山東鄉試主考,辦完差即便立刻家來也必得是冬節後了。」
「此外老爺還想著尚兒若是明春會試再中了,他必得家來替尚兒把圓房辦了。一來尚兒媳婦年歲到了,二來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原是人生極大的喜事。老爺想喜上加喜把兩件事一塊兒辦!」
紅棗臉紅了,悄悄退到了屏風後面。
老太爺、大老爺听後也深以為然——先前考功名也就罷了,這功名到手了,可不就該延綿子嗣了嗎?
他們都迫不及待想抱嫡玄孫和嫡重孫了。
連謝奕在一旁都忍不住高興地想︰明年我哥和我嫂子就要有兒子了?
太好了,我要捏他的臉!
別看謝奕年歲不大,但知道的挺多,知道男女一圓房就會生孩子。
所以他現在不好和丫頭們在一處,不然生出庶長子就麻煩了——他自己《五經》都還沒背下來呢,可不會教兒子。
「既是這樣,」老太爺點頭道︰「那咱們就替尚兒先把冠禮辦了。子安假期有限,只明年回來辦圓房就好!」
謝尚八月二十四到家。回家照例一頓接風酒。飯後回房和紅棗也少不得一番卿卿我我。
「紅棗,」謝尚摟著紅棗的肩膀問︰「你送我的‘連中三元’為什麼要做成酒杯樣式。」
紅棗笑︰「大爺,先您考中院試要參加簪花宴;我听人說鄉試取中的新舉人要吃鹿鳴宴;將來殿試後又要吃瓊林宴。」
「宴席必有酒,所以我以為這‘連中三元’用酒杯比慣常的聚寶盆更合適!」
謝尚听得有些道理,禁不住又問︰「那酒杯上的那兩個柄呢?」
「酒杯圓的不好抓握,加兩個柄便于抓握。這樣就不怕手滑抓不住了!」
去掉心中疑問,謝尚大為高興,歡暢笑道︰「原來是這麼個意思。」
「紅棗,我就知道你與我這個造型的‘連中三元’必有深意——現果真如此。」
「紅棗,你對我真是太用心了!」
聞言紅棗有些慚愧——她就是覺得謝尚讀書用功,她給他發個前世慣常的獎杯鼓鼓勁而已,真沒想這麼多!
晚飯後五福院請安的時候,老太爺說起加冠禮的事,謝尚卻不同意。
「太爺爺,」謝尚道︰「這加冠禮素來都是由父親主賓,父親現在外做官,我只等他得閑家來再辦就好。」
「至于鄉試,」謝尚傲然一笑︰「我還未曾听說有行加冠禮才給取的道理。」
「我以文章立身。只要文章好,鄉試中了舉人,我不信會有人因為我未行加冠禮就不敬我這個舉人老爺!」
老太爺說不過謝尚,無奈點頭道︰「行,你跟你爹一樣都是一套一套的道理。我說不過你,不過你既然說你鄉試文章好,那便把你這回的文章拿給我瞧瞧!」
文章謝尚早已口述讓顯榮寫好,當下便讓顯榮去拿。
呂氏見狀便起身告辭,把紅棗給恨得直咬牙——她又沒得听了!
九月初六,紅棗和謝尚去桂莊送重陽禮。李滿囤一見少不得與謝尚討教鄉試事宜,王氏則悄聲告訴紅棗道︰「紅棗,你知道嗎?咱們村又有宅地了!」
紅棗奇怪了︰「哪里來的地?」
王氏道︰「現不是家家都在挖水窖嗎?」
「咱們村有人在山地挖水窖,然後種點芝麻油菜之類結果沒想挖著挖著給挖出井來了!」
紅棗驚呆了︰「這是挖了多深啊!」
王氏笑︰「這不是地寶貴,就想多種點糧食嗎嘛!」
紅棗服氣——這世的人確是普遍勤勞。
王氏接著道︰「原山地不能住人就是因為沒有水,現有了水可不就能做宅地了嗎?」
紅棗听得有理,點頭認同︰「這倒是!」
王氏又道︰「正好這家人正因為兒子沒宅地發愁,見狀便聯合周圍幾家一樣沒宅地的族人找族長出面跟村里商議把山地下的野地劃成宅地。給他們幾家人的孩子住。」
「本來那野地因為在幾家人的枸杞山頭中間就沒人去,而且坑坑窪窪地也不平整。現既然有人要,村里就答應了。」
「不過因為這地方只能給這幾家人,為了對別家公平,一個宅子得給村里交四兩銀。」
紅棗算了算道︰「其實還是核算的!」
「是啊!」王氏跟著感嘆︰「咱們族人看著動心,現也想著擱咱們族枸杞山頭中的空地打井,真若打出水來,也能出幾個宅地。」
紅棗忽然想到一件事,趕忙問道︰「娘,咱們山頭間的那塊地二叔不是正種著菜嗎?」
「他能願意?」
「願不願意,」王氏笑︰「那原是公中的地方。族里早有人眼紅了。我听你三嬸說沒少人與她抱怨說你二叔種菜把先前那個大水潭子的雨水都用光了,害得她們家都沒得用。」
「只先前那地是你二叔二嬸開出來的,不好開口。現有了宅地的理由,自然就都想分一塊了!」
紅棗嘖了聲沒有說話——村里人就是這樣,見不得別人好。
不過這事與她無關,她听過就罷。
「對了,」王氏又告訴道︰「貴富的好日子定了,冬節後就下大定,臘月初六就成親。」
紅棗點點頭表示知道,然後又道︰「娘,我實話告訴你,你女婿這回鄉試若是名次還行,明年開年就要進京考會試。貴富哥的婚事不一定得閑來。我十之**是禮到人不到。」
「當然,科舉重要!」王氏趕緊道︰「而且,女婿若是中了鄉試,那就是舉人老爺,是官身了,按規矩也不好和一般人一起吃席。」
紅棗……
「紅棗,」王氏吞吞吐吐地問道︰「你女婿都要做官了。你婆有沒有跟你提過給你和你女婿圓房的事?」
紅棗呆住了——她娘也太直接了吧!
「沒提嗎?」王氏發愁了。
「娘,」紅棗摒不住了,無奈道︰「我還小呢!」
「不小了!」王氏拍腿道︰「明年就十七了。圓得房了。」
「再說你女婿比你大四歲,都二十一了。先前在家念書還好,你跟前的丫頭都是規規矩矩的,但這出門在外,可就保不齊了。」
聞言紅棗呆住,半晌方才問道︰「娘,你听到什麼了嗎?」
王氏猶豫道︰「紅棗,我也就是听人說了幾句。我听人說這回在府城你女婿和你爹一起上了花船,呃,就是那起子下賤女人專勾男人的賊船。」
俗話說「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五月初四謝尚、李滿囤同文明山上花船雉水城的秀才童生不少都瞧見了。
其中就有那落榜的童生媳婦見不得王氏的得意,給她添堵。
聞言紅棗三觀破碎——她爹和謝尚一起逛妓船!
怎麼會有這樣的荒唐事?
這還能好嗎?
看紅棗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王氏趕緊告訴道︰「紅棗,你放心。我听了這事後回來就跟你爹鬧了一場。你爹賭咒發誓說什麼事都沒有!」
「他們是被江南府的人拉上船的。上船前並不知道,上去後也就呆了一小會——那個拉你爹和你女婿上船的人就說頭疼,自己走了,然後你女婿、你爹和十三老爺也一起走了。」
「當天留下來的只有你們謝家二房、三房的人!」
「就這樣走了?」
听說謝尚和她爹沒有在外面搞三搞四,紅棗心情總算平復了一點,然後便覺得這事不清不楚︰「好好地,謝尚和爹怎麼會被人,還是江南府的人給拉上船?」
謝尚和她爹頭一回去府城,怎麼會認識江南府的人?
而且跟著的顯榮、余德都是死的嗎?
簡直疑案重重!
王氏︰「听你爹話里的意思,那人也是個案首。而且名聲特別大,比你女婿大——發榜前連咱們城的人都以為他必是案首。」
一句話紅棗懂了︰以謝尚一貫的好強必是不服氣,跟對方較勁去了!
不過這較勁較到花船,還是不可原諒。
嘴里咬牙說著不能原諒,但心里紅棗卻不似剛剛那麼生氣,氣得手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