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七陸虎緊趕慢趕終于把印刷好的一千六百二十本《赤壁大戰話本》送了過來。
紅棗先前看過樣書,現看見實物不過隨手抽了一本翻了翻,確認里面的文字和圖片跟樣書一致便吩咐陸虎數五百本裝船送京師、五百本送府城,然後再給六個莊子每個送一百本,下剩二十本紅棗便自己留了。
午後謝尚家來看到炕桌上的新書忍不住笑道︰「書印好了?」
紅棗笑,拿起一本遞給謝尚道︰「大爺,這一本給你收著!」
謝尚接過書打開,看到扉頁書著︰
謝兄︰
漢恩自淺胡恩深,人生樂在相知心。
紅棗拙作惠贈」三行字,忍不住哈哈大笑︰「謝兄,哈哈,謝兄,哈哈哈——」
關于對謝尚的稱呼,紅棗理智知道該寫「夫君」方才符合時宜,但奈何這個稱呼有些羞恥,紅棗實在寫不寫去。
紅棗學祝英台喚梁山伯「梁兄」一樣用了「謝兄」這個稱呼,然後為了套近乎又添了句隱晦的情詩。
紅棗被謝尚笑得極為尷尬,不覺惱羞成怒道︰「不許笑!」
「紅棗,」謝尚毫不客氣地直言道︰「你引的王文公這句詩原是極好,只可惜這稱呼和落款寫差了。」
「紅棗,‘謝兄’,這是外人對我的用的。」
「紅棗,你我夫妻,你得稱我‘夫君’。」
「再還有落款這里你得添上‘妻’這個自稱才符合常理。」
紅棗……
「這本贈言寫錯了,紅棗,」謝尚道︰「你得重寫一本給我。」
紅棗拗不過謝尚只得羞澀尷尬地重寫了一本「夫君」和「妻」的贈言給了謝尚。
其間經歷簡直不堪回首!
紅棗決定往後再有類似的事都趁早的入鄉隨俗,不然謝尚一較真還得再來一回。
這回就是個活生生的教訓。
謝尚拿到滿意的贈言後又道︰「紅棗,岳父特別喜歡三國人物故事,你記得打發人送兩本過去。」
如此下回見面,岳父才不會讓他講千篇一律的三國故事。
轉念想起這書紅棗隱了姓名,謝尚改口道︰「紅棗,這書還是我替你送吧!」
紅棗知謝尚顧忌,點頭應了。謝尚喚人道︰「繹心,你替我把這本書送去桂莊給我岳父,就說我偶然所得,特送去與他消遣!」
看繹心出了門,紅棗方才問道︰「大爺,咱爹十一月要過四十整壽,你給爹印的文集印好了嗎?要不要這回隨船一起送去?」
謝尚搖頭道︰「爹生辰在十一月二十。現送去有些早。我準備等冬節後打發顯榮專跑一趟去送!」
聞言紅棗說道︰「既是這樣,那我孝敬爹的生辰衣裳這回就也不用帶,到時由顯榮一起帶進京吧!」
謝尚點頭認可,然後又道︰「紅棗,因為顯榮節後要進京,我決定節前,十月十六去一趟赤水縣給爺爺請安。」
「這回我大概會去十天,你記得替我預備一下行李。」
紅棗琢磨著謝尚這次趕去赤水縣十之**是替他爹跟他爺討要壽禮,心里好笑,嘴里卻只管答應。
在月計劃里添上謝尚出門準備工作這一項後紅棗讓彩書、芙蓉拿錦書前幾天送來的衣包。
現謝子安、雲氏、謝奕在京常住,四季衣裳都在京里做,紅棗只需準備她的孝敬衣裳就好。
冬節,紅棗只給她公婆各做了一套底衣和小襖,生辰也就準備了兩件鼠皮褂子——裘皮難得,紅棗實在是搞不到她公婆喜穿的貂皮。
衣服拿不出手,紅棗便只能在飲食上多盡心——蜂蜜柚子茶、桂花糖、芝麻香油、銀魚干、蝦米、海帶、紫菜、對蝦、淡菜、筍干、粉條、茶葉、皮蛋、香醋等自制或者本地府城的特產一樣樣被紅棗過目後打包送上船……
寫完一張字,謝尚抬頭看到堂屋里一個個抬進抬出的杠箱,心中感嘆︰幸而有紅棗替他分擔,不然只他一人,不說料理不料理的了這許多瑣碎,只這時間就耗費盡了。
如何能似現在這般專心念書?
過了九月農忙,李貴銀得閑,便想多掙些錢補貼家用——他媳婦林氏又有了。
李貴銀打算以後農閑的初一十五也去城隍廟賣玩意。
九月三十這天早晌,李貴銀去梓莊進貨。沒想剛挑了擔子出門,李貴銀便听到李滿園在身後叫他。
李貴銀詫異回頭,正看到李滿園趕著騾車過來。
「貴銀,」李滿園隨口問道︰「你這是去哪兒啊?」
李貴銀︰「三叔,早,我去梓莊進點貨!」
「那巧了,我也去。」李滿園拍著車轅道︰「上來,我捎你!」
李貴銀上車後問道︰「滿園叔,你干啥也去梓莊?」
李滿園一邊趕車一邊答應道︰「跟你一樣看能不能進點貨。」
「去梓莊進貨?」李貴林訝異。
自從府城甘回齋開業後,李滿園便就跟府城的攤販一樣直接跟甘回齋鋪子拿貨,以省下貨品過城的路稅。
「是啊!」李滿園笑道︰「我昨兒在城里不是買了幾個香櫞嗎?午晌我去桂莊送香櫞給貴中的時候看到我哥那兒有本講華容道故事的《赤壁大戰》話本,太好看了。好看的不行!」
李貴銀訝異︰「啊?有這麼好看?那我得閑也去跟滿囤叔借來瞧瞧!」
「那你得等了!」李滿園搖頭︰「我昨兒就跟我哥借,我哥就不借,說這書紅棗女婿才送過來,他還沒看完!」
李貴銀憨厚笑道︰「沒事,我等滿囤叔看完了再去借!」
現李滿園和李貴銀做鄰居,兩家來往密切——昨兒的香櫞,李滿園也給了李貴銀兒子李興文一個。
李滿園想想李貴銀家的情況頗為推心置月復地勸道︰「貴銀,我看那話本好看便打算販幾本去府城賣。你今兒要不要也買兩本去城隍廟門口試試?」
李貴銀驚詫︰「梓莊現在還賣話本?」
李滿園笑道︰「誰知道呢?這話本是個叫細水笑笑生的人給寫的,但這序卻是紅棗女婿作的。」
「紅棗女婿一準認識這個寫話本的人,由此紅棗鋪子有賣也未為可知。」
「我這也是去紅棗鋪子踫踫運氣。」
「貴銀,你還記得八月節紅棗在府城鋪子賣出去的華容道有多火吧!」
「三百個華容道,」李滿園嘆息︰「二兩銀子一個,眨眼就賣光了!」
雖然已經議論過無數次,李貴銀聞言臉上還是禁不住浮現出艷羨,喃喃道︰「是啊,誰能想到呢!一個木頭做的小玩意可以賣這許多錢!」
八月節的時候紅棗也曾給李興文送了一個華容道,當時李貴銀只覺得精巧好看,沒想到竟這般值錢。
「可惜張乙現去了京城,」對于錯過二兩銀子的華容道生意,李滿園實不是一般的懊惱︰「現替紅棗管府城這塊的生意的是顯正,我跟他不熟,說不上話。」
「罷了,三叔,」李貴銀勸慰道︰「張乙在也不能給咱們賣。滿囤叔都說了這個華容道做起來特別費功夫,紅棗和她女婿名下六個莊子的能工巧匠做了半年也就只一點的量——連供京師和府城兩個鋪子都不夠,咱們本地更是連一個都沒得賣!」
對于紅棗八月節能送他兒子一個華容道,李貴銀內心充滿感激——紅棗這是真拿他當親戚!
「你啊,就是個老實頭!」李滿園笑罵道︰「貴銀,你在雉水城是不能賣,但我在府城可以先去紅棗鋪子買了再轉賣啊!」
「何況我現就在府城的甘回齋進貨!」
「我氣不過的就是明明我八月十二還去鋪子拿過貨。這顯正見我還說了話,叫我三老爺,拿茶拿點心的看著挺殷勤,結果沒想口風這麼緊,十三上市的華容道就一聲都沒露……」
李貴銀腦筋轉了兩圈,終于思明白李滿園話里的意思,不禁撓頭道︰「果然!三叔,還是你有主意!」
「所以,貴銀,」李滿園又勸李貴銀道︰「一會兒在梓莊,你看到這個話本可以買幾本試試。真賣不出去,你還可以給我,我給你包底!」
李貴銀訝異︰「三叔,你要買幾本?」
「這書一準不便宜,我拿了八十兩銀子看能買幾本買幾本!」
李滿園一門心思地相信這個話本一準和二兩的華容道一樣供不應求,他今冬就指著這個發財了——李滿園帶上了他大半的生意本金。
「對了,貴銀,你身上帶有錢吧!馬上進城我還要去找我舅子,他本錢大,等他買了,你可能就買不到了!」
果然到梓莊後,錢多有听掌櫃的說一百本話本來了不過三天,就已賣出去二十來本,只剩七十來本了,便財大氣粗地全包了圓——直把全身上下只五吊錢的李貴銀看得是目瞪口呆,連自己來的目的都忘了,恍恍惚惚地便跟著上了車。
上車後,錢多有告訴李滿園道︰「趕緊的,一腳奔西城的青莊和柳莊,有時間來的及咱們就再去東城的蒲莊一趟。」
「謝家在南城外五十里的南莊咱們明兒去府城的時候路過時再去——咱們現把你佷女佷女婿在這城周圍鋪子的貨都掃了,然後也別管廟會不廟會了,明天就去府城甘回齋門外等著,等他們賣月兌銷了,咱們就開始賣,一本賣二兩妥妥的!」
「這印書不比做華容道,再印起來很快。咱們得趕你佷女下一批書印出來前把貨出掉!」
對于錯過八月節二兩銀子的華容道生意,錢多有比李滿園還懊惱——特別是在甘回齋看到有人願意出十兩銀買的時候。
錢多有為了以後可能有的搶貨行為,自那回來後便已拉著李滿園去紅棗和謝尚的莊子踩過幾回點了——功夫不負有心人,現可算是用上。
「哎!哎!」錢多有怎麼說李滿園怎麼答應。
自從跟著錢多有賺了錢後,李滿園對錢多有是越來越服氣——錢多有讓他干啥他就干啥,沒有二話!
車駛進了城,李滿園方問李貴銀︰「貴銀,你身上帶了多少錢?」
李貴銀道︰「五吊!」
聞言李滿園拿了十本書給李貴銀道︰「貴銀,這書給你拿去賣。還有五兩算我借你的。你一會兒進了城,你便家去吧!」
「我現得去西城,不能捎你了!」
拿著十本書,李貴銀挑著擔子在縣衙門口下了車。
經過北街錢家鋪子的時候,李貴銀想著錢多有剛剛的話便好心過去告訴錢多有的媳婦關氏錢多有明兒要去府城的事。
關氏謝了李貴林的報信後不顧李貴林的搖手推辭硬拿了好幾個橘子給他。
回到高莊村,李貴銀又跑去李滿園家報了信後方才回家。
家去後李貴銀喝水吃飯。飯後李貴銀拿出一本《赤壁大戰》看了幾頁,便就完全被故事迷住,一氣看到吃晚飯……
次日一早十月初一天剛亮,李貴銀便挑著擔子去城隍廟擺攤賣書。
初一十五城隍廟早起敬香的人不少,攤販也多是兜售香燭。李貴銀于人群中獨樹一幟地賣書,而且只買一種書,倒是吸引了不少視線。
俗話說「窮算命,富燒香」。這有閑心早起來廟燒香的人家境基本都還不錯,于是便有人在翻了幾頁書後問價。
「一吊五串錢!」李貴銀鼓起勇氣道。
「有點貴啊!」
來人的抱怨讓李貴銀心驚膽戰,但想起昨兒錢多有說要賣二兩銀子的話,李貴銀鼓起勇氣道︰「客官,我這價錢真不貴,而且我就這麼幾本,賣完就沒有了!」
來人又翻了翻,終丟下一兩五千銀子走了。
做成了第一樁生意,李貴銀有了信心,再有人問他就咬死了價。
當日頭越過樹梢的時候,李貴銀賣出所有書,得了十五兩銀。
抬頭看看天,李貴銀模模懷里三十五兩銀子——他從家里出來時另帶了二十兩。
李貴銀叫了一輛車,和車老板說好來回蒲莊一趟的價錢四百文,便坐車去了蒲莊。
自從城里鐵匠鋪開始給馬騾打鐵掌之後,現在的騾車一天都能跑上百里。
昨兒李貴銀出門的晚,家去時都已過晌。李貴銀昨晚特地跑去問過李滿園,知道他和他舅子後來考慮到騾車今兒要趕長路,並沒去蒲莊。
李貴銀打算現在去東城外四十里的蒲莊踫踫運氣。
同一時刻紅棗看到兩個莊頭拿來的銀子里已經包含了書錢,禁不住奇道︰「咱們擱莊鋪賣的書這就全賣完了,怎麼這麼快?」
陸虎道︰「回大女乃女乃,據說都是三老爺和他舅兄昨兒去兩個莊子買的。」
紅棗知李滿園的生意,琢磨著他必是要販去府城零賣,便想著誰買不是買,沒有多說。
李貴銀運氣不錯,蒲莊還有貨。李貴銀掏光身上的現銀買了三十五本。
李貴銀打算這回賺了錢後便托他三叔幫忙給買個人——買不到男人,買個類似鄭氏一般能干的女人也行。
這樣他媳婦林氏就不用懷著身子提水洗衣干重活了,而且他媳婦生產做月子時也能有人做飯洗衣,他可以安心在外跑買賣。
十月初二午後,紅棗打發走進京的船後又著手準備給陳寶的娶親賀禮。
拿兩壇子酒、兩匹紅綠綢緞、一百袋喜糖、兩對金銀錁子荷包——紅棗算得四樣禮已過了五十兩便叫彩畫去寫禮單。
謝尚聞聲看了看,問紅棗道︰「只這幾樣?」
紅棗點頭︰「盡夠了!」
雖然憐惜陳寶,但在送禮這件事上,紅棗並不打算越過她爹去——禮法上她只是表妹,她爹可是陳寶的娘舅。
她搶她爹的風頭沒意思!
事實上紅棗還在對是否送綢緞心存猶豫。
綢緞價貴又不禁穿,根本不適合青葦村,遠不及等值的布匹或者銀錁子實惠——一匹綢緞可換五匹細布或者十兩銀。
但她送禮代表謝家,若不送綢緞只送布,紅棗又擔心她姑多心,覺得自己看不起她家。
謝尚也知送禮關系重大,紅棗既說夠了,便不好隨意加減。
不過謝尚也不是隨便被勸退的人。他想想後問道︰「紅棗,你不再捎些禮給你舅爺、舅女乃女乃、姑父和姑媽嗎?」
「似平常不來往走動也就罷了,但你這回既然送禮上門,我總覺得你越過幾位長輩,單給陳玉表哥賀禮有些于禮不合!」
俗話說「人要臉,樹要皮」。謝尚不差錢,就看中臉面和名聲。這是他第一回去青葦村送禮,自不願落于人後,墮了他謝家的威名——謝尚猶記得頭回見面,陳玉問他「你家是做什麼的?」這句話。
這親戚的都沒听說過自家,謝尚心說︰這親戚的親戚,豈不是就更不知道了?
謝尚覺得有必要給自家在青葦村樹樹名——揚名顯親,孝之終也!
紅棗想著她舅爺舅女乃女乃年歲比她爺還大,便覺得謝尚說得有道理。于是紅棗又拿了兩壇酒、暗紅、黛藍兩匹綢緞和藍紅青、紫兩匹細布、兩對金銀錁子荷包以及兩包糖等四樣禮。
謝尚見狀猶不滿足道︰「紅棗,你該再拿些吃食。你倒是把京里來的火腿、醬豆腐、蜜餞、京八件這些咱們本地沒有的都拿些給長輩們嘗嘗!」
「也算咱們的孝心!」
紅棗拗不過謝尚,只得在心里跟她爹說聲抱歉,依言拿了謝尚點名的京里物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