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四, 張乙做學徒的第一天, 也是陸虎走出家門,去前莊看門的日子。
目送張乙坐著騾車走遠, 陸虎心中慶幸自己能留在莊子里。
「咱們進去,」余祿說道︰「把門關上!」
和余祿一左一右合力關上大門後,陸虎看余祿自角落里搬出一個沙盤, 開始撥弄。
陸虎張望一刻,見余祿頭也不抬,便在余祿對面蹲下。
余祿光線被擋,方抬頭問道:「啥事?」
陸虎猶豫道:「我干點啥?」
余祿聞言笑道:「听門啊!」
「等有人來了,就開門。」
「就這樣干听著?」
「那倒不必。」余祿低下頭重新開始練字︰「只要待在這門堂里, 干啥都行!」
陸虎想不出他能干啥,便就蹲著沒動。
余祿寫了好一刻, 結果抬頭看到陸虎竟還蹲著沒動, 不覺訝異︰「你認識字兒?」
「字兒?」陸虎也驚了︰「你說你剛劃的是字兒?」
「嗯!」余祿失了興致,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
陸虎听說是字, 愈加不肯走了, 便一直蹲到有人敲門。
听到門響,余祿立收了沙盤,對著門縫往外喊到:「請問,是哪位?」
「俺們是采石場的,你們莊訂的石頭到了!」
听說石頭到了,陸虎立就想開門,但被余祿攔下。余祿道︰「你快去告訴我大伯, 就說石頭到了!」
于是陸虎一溜煙地跑去找人去了。
看著陸虎的背影,余祿心說︰這陸虎跑得倒是挺快。
和門外喊了稍等後,余祿便立到走車馬的側門口,等一會兒他大伯到了,方才給開門。
石頭一到,磨坊很快就壘出了雛形,而莊僕家的地基也都挖好了。
為了省材料,莊僕的住宅並不似莊子的主院和客堂一樣,地基壘得有三四尺高。他們的地基都只有半尺,但就這半尺,已足以使他們遠離雨雪倒灌進屋的煩惱。
李滿囤幫著建的李滿園家的地基則是壘足了三尺。李滿園艷羨老北莊的房屋,以為那就是富貴人家的氣派,所以他這宅子不止地基打得高,就是五間主屋連帶東西兩側各三間的廂房,整十一間屋,都是前廊後廊,一應俱全。故而,李滿園這宅地的地基在圍牆打好後都沒有挖完。
雖然兜里並無多少余錢,但李滿園以為自己已算是個城里人了,他現蓋房,就得按照城里的派頭來。
今年二月二十就是清明。一般清明的前後半個月都是種樹的好時節。
故而二月初五,春分一早,李滿囤便讓余莊頭幫忙選了十六棵十年生能開花的桂花樹,然後又安排人幫忙挖。
十年的桂花樹,每一棵都高過兩米,粗過四寸,枝繁葉茂,青翠欲滴。
俗話說「樹大根深」,這桂花樹的根差不多和樹冠一樣大––只挖一棵樹,便就要兩個人挖個大半天。
幸而莊子里人夠多,方才半天挖完。
因今日潘安忙著給三十三家巷的宅子拉建廂房的石頭,故午飯後,李滿囤便使潘平趕牛車替他送樹。樹大,一輛牛車只能放下一棵樹。
第一棵樹,自然是送到老宅。
牛車進了宅子,李滿囤自是先進堂屋跟他爹李高地打招呼。
結果進了堂屋,李滿囤發現屋里只有他繼母于氏,他爹李高地竟然不在。
「娘,」李滿囤只得問于氏︰「您知道爹去哪兒了嗎?」
「我把桂花樹給拉過了,想問他給種哪兒?」
于氏雖然不待見李滿囤,但桂花樹的事卻是知道的,而且李高地和李滿倉父子對此事非常上心––前兩日,兩人就將堂屋前栽樹的坑給挖好了。
于是于氏道︰「滿囤,這樹就放院子里的樹坑旁邊吧!」
「你爹和你兩個兄弟,還有族長、你二伯家伯佷兄弟,現都去山頭看枸杞了。」
「咱村口好幾戶人家山頭的枸杞樹昨夜被人給偷了。」
「啥?」李滿囤愣怔住了︰「有人偷枸杞樹?」
「可不是嗎!」于氏也是氣憤––這可都是搖錢樹啊!
李滿囤不放心自己的山頭,當即道︰「我過去瞧瞧!」
丟下于氏,李滿囤便出了堂屋,院里見到潘平也只是丟下一句︰「等我回來!」
潘平不知就里,正茫然呢,于氏出房端了碗水給潘平,極和氣地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啊?」
「是第一次來吧?」
那日莊里暖房潘平遠遠見過于氏,知道是老太太,當下極恭敬道︰「多謝老太太。」
「小人潘平,是第一次來。」
「潘平?」于氏笑道︰「听著似和潘安是兄弟。」
「是,潘安是小人的弟弟!」
「我說呢,你瞧著面善。」
「今兒你弟咋不來啊?」
「小人的弟弟在城里給老爺建房呢,走不開。」
「建房?」于氏眉眼一動,試探問道︰「你們老爺現建啥房啊?」
先前不是說在莊子里建磨坊和牲口房的嗎?咋又跑城里建房了?
「老爺剛買了兩處宅子,想改建成鋪子,所以叫了我兄弟去拉石頭。」
繼子又買房子?于時心底剛開始泛酸呢,便就為潘平的一句「宅子改鋪子」立翻了個兒︰城里一樣的房屋,鋪子和宅子的價錢,少說也差兩三倍。
她這便宜兒子可真是敢想啊!
「你們老爺,」壓下心底的驚濤駭浪,于氏強笑道︰「你們老爺可真會剩錢啊!」
「可不是,」潘平笑得一臉憨厚︰「托老爺的福,連帶小人們的日子都跟著好過了。」
今春潘平家準備沿宅地後沿建了五間瓦房。現五間房的地基已經挖好,石頭昨兒也已經到了。最多再等一個月,他家就有自己的磚瓦房了。
李滿囤剛出門沒走多遠,便見他爹李高地、他二伯李春山同族長李豐收領著他的兄弟子佷們走過來了。
「爹,二伯,族長,」李滿囤迎上去問︰「山頭咋樣了?」
「沒事!」李高地揮手道︰「咱們幾家的山頭都在村子中間。三邊都沒路,唯一的路也是往村子中間的去的。外面的車進不來,所以都好得很。」
「你那塊地,我也替你瞧過了。」
「沒事!」
李滿囤听了這話,方才放心。
李豐收走到家門口道︰「先散了吧。一會兒我再去里正家打听打听。」
走進院子,李高地瞧到騾車上桂花樹立住了腳步,轉頭道:「滿囤,這桂花樹送來了?」
「噯,」李滿囤答應道:「這樹我都挖好了,但一車只能拉一棵,先把這棵卸了,再讓潘平回去拉。」
潘平听了這話,趕緊放下碗,走過來幫助卸車。
人多力量大,一會兒樹卸下,李滿囤父子四人給樹培土,潘平則折回莊子拉樹。
父子四人正挖著土呢,郭氏家來了。于氏一見,立問道︰「郭家的,你娘家咋說?」
郭氏氣憤道︰「天殺的賊,竟然將近路的枸杞都挖走了。」
「只我娘家一家就挖走了三十多棵!」
「這麼多!」于氏倒吸一口涼氣,關心問道︰「這枸杞都是刺,就是用車拉,也拉不了這麼多啊!」
「是船,」郭氏恨道︰「村口碼頭上現掉得全是泥。」
如果是車,那還有可能查,但現在是船,則是無從查起,甚至是外縣來的,都有可能。
「那往後怎麼辦?」于氏問道︰「這賊不會再來吧?」
「來也不怕!」郭氏告訴于氏道︰「我族里商量了,今兒起就排人守夜。」
「然後族里湊錢,給打個圍牆。」
「里正也說了,村里的更夫多加一個。打更的時候,要將村里里外都給轉到。」
老宅出來,李滿囤專門繞路到村西,看了自己的山頭,確認一棵不少,方才回了家。
晚飯時,李滿囤說起村里有人被偷了枸杞樹的事,王氏不過問了一聲,確認自己的山頭沒事,也就罷了。只紅棗奇怪問道︰「咱村里丟了這許多樹,不報官嗎?」
「報官?」李滿囤搖頭︰「丟樹又不是丟牛,哪能隨便報官?」
「不然,官差們來了,別的不說,只招待飯就能招待窮了。」
「咱們莊戶人,從來都是‘屈死不告狀,餓死不做賊’。」
紅棗看她爹李滿囤做了里甲,然後又讀了幾個月的《大誥》,紅棗以為她爹的法律意識長進了呢,不想真遇上了事還是先前思路。
不過這世的官衙也沒啥為人民服務的思想,紅棗想︰她爹不信任官差也是情有可原。橫豎這次她家也沒啥損失,犯不著為此爭辨。
晚飯後,于氏看郭氏收拾走碗筷,方悄悄地告訴李滿倉︰「滿倉,我今兒听說了件事。你打听打听。」
「听說,你大哥滿囤又買了兩個宅子。」
「準備改建成鋪子。」
李滿倉一听這話當即就凝了神。
賣了幾天的野菜,李滿倉也長了不少見識。起碼,他現在知道了這做買賣,不定非得要有過了碼頭的貨物或者幾十石糧食才能做,只要東西好,這城里有人需要,就能換錢,就是買賣。
李滿倉覺得等他家菜園子出了菜,他也拉些去城里賣,如賣得出去,他家今後吃不完的菜就拉進城去賣了。
先前家里這多出來的菜都是喂豬,現在家里不養豬了,白丟也是可惜,這能賣進城給人吃,不止不浪費,還能得些錢,補貼家用。
所以,如果可以,李滿倉也想有個鋪子。即便他賣菜用不上,也可以先出租,留給兒子們用。
二月初六一早,李滿倉送好孩子後,並未立刻去南城賣菜,順帶接李滿園,他只在被城門口等著。
果然,沒等一刻,李滿倉便見到潘安拉了一牛車石頭進了城。
李滿倉趕牛車遠遠地跟著,看潘安的牛車在李家糧店門口停下,搬下十蔞子野菜,然後前行不過幾十丈,便拐進了小巷。
李滿倉趕緊跟上去,正瞧到潘安趕車進宅。
李滿倉瞧那宅子離北大街只一戶人家,且又有三間門堂,當即恍然大悟––這宅子雖不在北大街上,但卻能借到北大街的人流。
他現知道買什麼樣的宅子能改鋪子了!
合計著家里的錢,李滿囤方去南城賣菜,然後接了李滿園家去。
到家後,李滿倉借口擱牛車,讓李滿園先去宅地,他則進門和于氏說了李滿囤新宅子的事兒。
于氏听完後點頭道:「這就是了。」
「買巷口的宅子,就能改成鋪子。」
「娘,」李滿倉道︰「我也想買個這樣的小宅子。」
于氏點頭道:「你先進城打听著,有了消息,再和你爹說。」
潘平的樹昨兒沒送完,今兒接著送。李滿園今兒得了樹,也趕著在自家還沒打地基的堂屋兩側把樹給種了。
種好了樹,李滿園怎麼瞧怎麼喜歡,便跟來幫忙的李滿囤說︰「哥,這桂花樹能多送我兩棵嗎?我想城里宅子也種兩棵。」
李滿囤好人做到底,又讓潘平給了李滿倉和李滿園城里的宅子各拉了兩棵樹。
作者有話要說︰ 踩點李滿囤家的賊和踩點枸杞樹的賊不小心撞臉了。故而李滿囤家逃過一劫
不要罵潘平,他日常和牲口打交道,人比較單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