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貌俊美的青年立在堂下,脊背挺直,如同一竿青竹,不卑不亢,目光冷凝。
堂上主座里坐著一位看起來老婦人,正瞪著眼楮和青年對視。
老婦人看起來約莫四五十的年紀,五官端正依稀可以窺見年輕時的風采,只是此刻的眼神讓她看起來不像一般老人的慈眉善目,反倒是平白多了一股子刻薄氣。
她身上穿著一件深棗色的常服,袖口、領口以及下擺都用了青色的絲線繡著極為精致的祥雲福字,頭上帶著一整套水色通明的翡翠發飾,看起來端莊又華麗。
堂下的青年是一身青色的長衫,比起老婦人看起來簡單了許多,頭頂連發冠都沒有戴,只是用發帶將頭發束了,看著整齊又莫名瀟灑。
他腰間懸著一塊白玉的如意扣,精致小巧,只不過那掛玉的瓔珞卻有些煞風景,打的並不是十分精致整齊,和溫潤的玉扣也不甚相稱。
老婦人和青年對視了好一會兒,青年臉上神情倒是一直沒有什麼變化,然而老婦人就有些沉不住氣了。
她抬手猛地往桌子上一拍,另一只手上的握著的上好沉香木的手杖狠狠地在地上一柱,在地上發出沉悶的一聲「咚」,怒聲喝道︰「肖猙!這就是你對待母親的態度?!」
青年聞言,禁不住沉默了一下,沉聲道︰「母親覺得我應該是怎麼樣的態度?」
他這樣反問了一句,語氣很淡,說完也不待老婦人回答,又道︰「母親不顧我的想法,要置我唯一的孩子于死地,母親覺得我應該是怎麼樣的態度?!」
他又將那句話重復了一遍,這次語氣卻加重了許多,甚至隱隱有些一些厲色。
老婦人先是一驚,隨即就越惱,她厲聲道︰「你胡說什麼?!我何時想要置肖信于死地了?!」
青年猛地抬頭,目越發的沉郁。
說起其他的孩子,都是什麼躍兒、英兒的,唯有肖猙的孩子,從來只得一個親疏分明的「肖信」。
——他還有什麼可期盼的?
他垂了垂睫毛,只覺得連一個冷笑也不想掛了,眼楮深處竟是一絲情緒麼不帶,
「母親語氣如此篤定,倒是讓兒子有些好奇了。」
他輕輕笑著,忽然抬頭,目光冷厲如電一般射向她臉上。
「母親倒不如詳細說說,緣何能這般篤定了信兒不會受到什麼傷害?」
青年壓低了聲音,原本因為怒急攻心而帶了些嘶啞的嗓子便有幾分刻意的飄忽,听起來恍恍惚惚竟似錐心泣血。
肖老太君心中一悸,恍然覺得自己這個一向沉默寡言沒甚存在感的二兒子竟有如此威勢,他站在那里,直直的和自己對視著,燭光明明滅滅,讓她並不能清楚的看見他的神色,卻只能感覺到那目光竟仿如實質一般幾乎能將她臉上灼出一個洞來。
她心中先是驚懼,接著便是無盡的惱怒,她神色猛然一肅,卻不敢接他的話茬,只色厲內荏道︰「你說的這是什麼話?!這就是你和母親說話的態度嗎?」
青年臉上勾出了一個涼薄的弧度︰「我說過了,母親以為兒子應當是什麼態度?」
「不過在那之前,母親不妨先告訴兒子,為何同行的五輛馬車,唯有信兒坐的那輛出了問題?
為何一同坐在馬車里的英兒,啟兒都沒有出事,甚至比信兒還小一歲的啟兒都被找到,卻只有我的信兒不見蹤影?」
他一連反問了好幾句,將肖老太君問的真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然而她並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她只是很憤怒,憤怒于這個一向對自己唯命是從的二兒子今天竟然敢這般質問一樣的和自己說話。
她不禁就想起了那時候肖猙不顧自己的反對非要娶那個女人為妻的時候,那時候他是第一次對自己表現出不順從的意思,她心里就覺得那個女人真是個會迷惑人狐狸精。
果不其然,和那女人結婚之後,自己這個兒子就對自己並不像以前那麼听話了。
本以為那個女人死了之後,兒子就會恢復以前的模樣,卻沒有想到他竟是和自己越發的疏離。
——肖老太君從來沒有想過這是因為她自己的問題,她只是覺得她的兒子被狐狸精迷惑到敢于忤逆自己的地步了。
非但如此,他今天竟然還因為那個女人留下來的孩子就和自己這樣說話,肖老太君一想到這一點,一下子就出離憤怒了。
她將桌子拍的「啪啪」直響,臉上寫滿了憤怒。
「反了天了!反了天了你!」
她有些口不擇言的喊了起來︰「不就是個賤-人留下來的孩子,你想讓我怎麼樣?!我就是故意的又如何?難不成你還要因為那個野種對我怎麼樣?!我……」
青年的臉色終于是變了,他眸光一厲,張口大喝一聲打斷了老婦人接下來的話︰「母親!」
老婦人被他忽然的聲音嚇了一跳,下意識的住了口看向了青年
當與青年的視線對上的一瞬間,她激靈靈的打了一個寒顫,然後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似乎是失言了。
青年見婦人停了下來,垂下眼皮將眼中的神色遮擋的嚴嚴實實,然後聲音不帶一絲起伏的到︰「母親,肖信是你的親孫子。」
老婦人神色有些訕訕的,她視線似是無意一般在院子里掃了一圈——然後想起來剛剛青年進來的時候已經將所有人都遣了出去。
她扶了扶鬢邊的頭發,剛剛毫不顧忌的尖利聲音終究是降了下來︰「我當然知道肖信是我的親孫子。」
她覷了覷青年的神色,將聲音放軟了道︰「你知道,我也是氣的狠了,才失口說出這樣的話,你也別放在心上。」
她頓了頓,又道︰「肖信還沒有被找到,你不是很擔心麼?還是先找到人再說吧。」
青年又是忍不住將唇角勾了起來。
說真的,對于老婦人這樣的反應,他真是毫不意外。
她原本就是十分注重臉面的人,剛剛說出那樣的話心里肯定已經是十分後悔了——她不會在別人那里落下什麼足以指責她不慈或者偏心的把柄。
青年輕輕的笑了一聲,眼楮里有些泛酸。
——他應當是知道的,可是心里還是有些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