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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篇 五月七月(3)

黎明時分,灰暗的大海壓抑不住驚恐,風浪越來越大。在暗綠色的海面上,「白頭浪」越滾越近,如同瘋狂的惡魔,向海邊的酒店撲來,漫過了石堤,在酒店前大礁石那兒撞出十幾米高的巨浪,又狠狠地砸下來,發出一陣陣轟響。原先聳立在海灘、上面安裝了觀測儀器的近十米高鐵架,現在只剩一小截在水面上。停車場的邊上,兩排大王椰子樹堅貞不屈,悲壯昂揚,枝葉起伏。酒店露天停車場上所有汽車早已停放到山上,現在那里,空空蕩蕩,只有幾艘小船,像被主人拋棄的舊夢,保持著暗啞的沉默。

酒店一樓,已經被半夜的風浪肆虐蹂躪過,一副破敗淒涼的景象︰大堂的窗玻璃全部被海浪撲得破碎,吧櫃、壁櫃可怕地傾覆,石膏做的天花月兌落下來,吊燈墜落,曾經華麗的窗簾月兌落在廢墟之中。海水帶來了大量的泥沙,夾雜著死貝殼和死魚,淤積在大堂地板上,形成沙丘,幾乎和餐桌一般高。

凌晨天空的顏色,和海差不多,一樣的灰暗、不祥。沒有黎明,沒有一絲澄澈的光線,台風就在附近潛伏,隨時會揮舞它殘暴的翅膀。

大約五點的時候,一個高聳的身影無聲地出現了,是身強體壯的男人,扛著昏迷的女孩,悄悄地從四樓的一個房間出來,穿過昏暗的走廊,下到二樓,再到一樓。他訓練有素,腳板踏在樓梯上,沒有半點聲響。但是,他下不去了,一樓被海水沖進來的泥沙,已經將樓梯口堵住,樓梯的一半被埋在沙里,人離天花板很近。他稍稍試了一下,一條腿差點被**的泥沙吞沒,女孩也差點從他肩上滑下來。那泥沙松軟如同沼澤,是決不能踩的,踩進去,起碼齊腰深,人就出不來了。

好在女孩輕,他稍一顛,就把她重新在自己的肩上擱好了。他一只手扶住樓梯扶手,站立了幾秒鐘,立刻想到了辦法。女孩是很輕,像他肩上的一件衣服,他不需要將她放下,扛著她,他照樣身手敏捷。他伸手,將一樓天花上一些月兌落的木板抽了兩塊下來,用它們墊在沙上,成為一條臨時的棧橋,走在木板上,就可以防止陷進泥沙拔不出腿。走完一塊,又拖另一塊更換,這樣,很順利地,他來到酒店外。

海水在黎明前退去一些,但依然還是漫到酒店大門前。他蹬掉腳上的皮鞋,趔趄著,走向連接大海的台階,漸漸走進水里。很快,他到了齊腰深的水中。他沒有將肩上昏迷的少女放下,因為,這種地方,是無法讓她消失的。這時候,他變得小心翼翼了,他當然知道,水里無處不在的漩渦,像怪獸的嘴一樣地可怕。他再走下一級,伸著腳,在渾水里模索那石堤的位置,石堤下才是真正的海,只有暗流涌動的海水,才可以將女人帶走,徹底、干淨,讓她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已經站在石堤上了,海水推動著他的身體,他要很費勁,才能夠讓自己站住,不至于跌進水里。海面上滾過來團團的白色泡沫,掠過他的胸前,接著涌向他身後的酒店。他幾乎站不住,要被強大的海水的浮力托起來。這水流恰到好處,他準備就將女孩放進這渾濁不堪的水里。

突然,一聲呼喊驚破黎明,猶如萬年寂靜中的海嘯,令他險些跌進水里。

「我等你很久了,劉風!」

隨著喊聲,椰子樹旁邊的小船里,躍出一個人影,沖了過來……

劉風聞聲,驚魂甫定,想退回到台階上,但海水阻擋了他。拋下女孩,半游半跑,迅速退回酒店。他回到自己剛才用木板搭的棧橋上。穿過大堂時,他不忘隨手抽走了腳下的木板,令追擊者無法近前。

從大堂後面的出口,他很快跑到後山腰的臨時停車場。那里,一輛黑色的別克車已經發動,車門輕輕地打開,里面是個裹著黑綢緞衣服的胖女人。他鑽進車里,口里叫︰「鳳姐!」

眼楮浮腫、表情陰郁的黑服女人狠狠地盯了他一眼,立刻放開剎車,轎車沖向山路上。

是黎明時分了,盡管天空陰雲密布,細雨蒙蒙,道路和山野還是清晰了很多。他將車窗降下,看後視鏡,一邊看一邊催促說︰「開快點,鳳姐!」

黑服女人說︰「我眼花,你來!」

他倆迅速換位之後,他猛踩油門,將車速提到160碼以上,駕著車在台山市郊的公路上,閃電一般奔竄。

台風在夜里面掀掉了無數房屋的頂,公路旁,不時可以見到光著上身的男人焦急地尋覓自己走失的牛羊,而那些黑夜被風暴恐嚇而沖出圈門的畜牲,此時因為迷途,優哉游哉地在道路上漫步,也不躲避汽車,仿佛有了被台風侵犯的經歷,什麼都不在話下了。他嘴里詛咒這些畜牲,一邊狠按喇叭,最終不得不躲避漫不經心的它們。一些根基不穩的小葉榕樹倒伏在地,有些還橫在路上,他不得不停車,費勁地挪開。到處可見山坡塌方,大石頭滾落在公路上,他小心地回避著。

台山市各個出入口的路段均被積水阻斷。

他們接連奔到東西兩個高速公路入口,都不得不掉頭。台風一來,高速公路入口就被封閉了。他們折回去,找老土路,過去的出入口。東南西北的出路都集了齊腰深的水,一些吃了水死火的汽車,廢鐵一般停留在水中。

北邊水步出口路段,水稍淺些,一輛十二輪的大卡車過去了,底盤低的小車嘗試過去,一過就死火了。台風好像已經離開此地,又好像正潛伏著準備卷土重來,它不斷地帶來雨水。

台風捎來的雨時大時小,一陣陣擊打車窗玻璃,雨刮幾乎刮不動了。陰暗的駕駛室里,干瘦的劉風和肥碩的鳳姐,兩張臉都呈現出暗綠色。又一輛大卡車過去後,他咬緊了牙,踩住油門往前沖,但沖到一半還是死火了。早起路過的農民們竊笑著,探望著,以為車里的瘦男人胖女人是一對出來偷食的野鴛鴦。終歸,他們一邊笑城里人遇到了尷尬事情,一邊又豪爽地幫他們將車推出了水窪。他掏出錢來準備分給他們。農民們听出他的本地口音,更加友善,拒絕了他的鈔票,只說︰「你出去時間久,不熟悉家鄉了?台風今天就過去了。」

還好,車又重新發動了。

他們休息片刻,再次來到高速公路入口,遠遠看見有人了,也亮了黃燈,兩人心里都一陣狂喜……再近些,閘道還是沒打開。劉風鑽出車門想吆喝一下,腳跟未站穩就被一對男女堵住了。

男的正是蕭強,女的是香香,蕭強因為在海邊潛伏了一夜,香香因為曾被劉風扔進海水里,兩人都全身**的,頭發著貼臉衣服貼緊身,但兩人精神抖擻,尤其是蕭強,有一種令人驚懼的威儀。

「劉風,柳鳳,你們這兩個大毒梟,這次怎麼可以逃得掉呢?」 蕭強的聲音即使是在沙沙的雨聲里也駭然有力,劉風連縮回車里的力氣都沒有了。

「阿強,阿香,我……」他看看前後左右,說︰「放我一馬吧!阿強,都是家鄉人。我做的雖然是違法的事情,當初也是上壞人的當,你給我個機會,我就改過自新。或者,我到國外去,永不露面,不再煩你!」

他說著,手伸到腰間。未等他的手拔出來,就被蕭強飛起一腳踢中下頜,手槍和人一起摔在地上。車里的胖女人抓好了方向盤想溜,已被精干的香香鉗住了脖子,哼哼唧唧地,被小女孩從車里被拖了出來。

南方,南方,從雨城,從高原的邊緣一直往下,如同候鳥振動翅膀飛翔,就可以飛到南方。南方有明亮的城市,碧綠的果園,有無垠的大海和銀色的海灘。含羞的女孩想要在光線里飛翔,在樹枝下酣眠,想去海邊,撿來無數的貝殼裝飾她的新房……

七月里多雨水,荔枝摘盡之後龍眼格外甘甜,還有木瓜金黃金黃。七月里女孩的心房被綿綿細雨脹滿了,就在她夢想的道路上飛翔。天空中的雨水像金絲銀絲,將她要去的地方打扮得輝煌。她要像鳥一樣飛,像花一樣開,像無垠的藍色大海起伏和感嘆。

她的雙臂向他擁來,像收攏的帆;她的臉歪向他的肩,如飽含水汁的蜜桃。香香睫毛黑長的毛毛眼閉上,她要靠進愛人的臂彎。

「你真是氣象學家嗎?」

「現在可以告訴你了,我是……」

「還會去我家鄉嗎?」

「毒犯行到哪我就會追到哪。」

「干嗎不追追我?」

他笑了︰「你沒有毒,你有的是香。」

「我以為你沒把我放心上。我做了夢,你回廣東後就不認識我了。」

「我要回去找你的,完成任務後……」

「我自己來了!」

「來得太好了!」

他們鑽進那輛曾經一路跟蹤的紅色福特車,他把車開得像飛一樣,女孩的耳邊似有歌聲飛揚。

「我們到哪里去啊,阿強?」

「到水像你的頭發、沙像你的皮膚的地方去。」

「是上川島吧?我听說過……」

「當然,那是我家鄉最美的地方。」

「啊,我要去海邊撿無數貝殼,來裝飾我們的……」

他抽抽鼻子︰「好香!你的頭發?衣服?香從哪里來?」

「香從雨城來,找她的捕風漢子呢。」

捕風漢子黝黑又溫柔,多情又強壯。當他將她覆蓋的時候,她說︰「我們是不是到了最遠的海邊?」

「最遠的海就是我的心髒,就是你要到達的地方。」

五月七月,紅櫻桃剛剛下樹,荔枝又紅艷艷,龍眼清脆甘甜。海邊藍色的風挾裹著晶亮的雨水,女孩生命的花瓣,在她無垠的夢想中發出了第一聲爆響……(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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