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紅鸞听她意有所指,眉頭一動又听她道,
「這麼些年來那死老頭兒一房房的往家里抬,年輕漂亮的女兒家我也是見過不少,只如今那後院里真正好過的有幾個?這世道男人家說了算,女人家便更要小心仔細過日子,越是生得好看,越是要心正自持,丫頭……你可明白麼!」
穆紅鸞心知是王老太夫人拿話提點她,似她這樣的老人精看淡了世事,輕易不會把話說透,能提點她已是十分難得了!
想來王老太夫人是真對自己有幾分喜歡的,當下點頭感激應道,
「你老人家說的是,紅鸞心里自是明白的!」
「嗯!」
王老太夫人伸手拍了拍她手背,
「好孩子,心里明白便成,切記步步小心就是!」
卻是放了她的手,招呼後頭遠遠跟著的丫頭,
「扶了我去淨房!」
穆紅鸞眼見得她走遠,這才長出一口氣,吩咐跟著來的秋蘭和夏竹兩人在外頭道口守著,自己卻拐到一旁岔道上涼亭中坐下,
王老太夫人真是人老成精,燕守敬不過片刻眼神不對便被她老人家瞧出端倪來了!
前頭一回見燕守敬那眼神穆紅鸞已是瞧得明白,只那時她知自己生得美,旁人頭一回見多半是要驚艷的,這種目光見多了也不以為意。
只這一回再見燕守敬卻是在他洞房之中,做新郎倌的人便是天仙在眼前,必也是滿心滿意的自家新娘子,怎得這節骨眼兒還能瞧著自己發呆!
這樣男人的心思……
若他不是敬哥兒,只怕穆紅鸞都要啐一口唾沫,罵上兩句了!
不過……若是敬哥兒這般……卻是讓人有些心下失望了!
又回想起洞房之中的情景,燕守敬那樣的神色,穆紅鸞緊皺了眉,
那樣的眼神……
讓人……讓人心里無端的升起一絲厭惡來了!
現下細想起來心里也是暗暗起疑,她的敬哥兒向來都是目光清明,性情溫和,不似燕守敬那般外頭瞧著一派溫文,只那目光流轉之中,偶爾卻是泄出一絲陰狠,沒得使她後背發涼!
穆紅鸞兩世為人旁的不說,這閱人的眼力卻可稱上人中翹楚,那**橫溢的眼神她在女支院里見得多了!
這……這還是她那清風明月,陽春白雪的敬哥兒嗎?
坐在那處胡思亂想,也不知隔了多少時候,卻听得後頭有人踩斷了枯枝,
「 嚓……」
穆紅鸞一驚猛的回過頭去,借了燈光向那陰影處瞧,
「誰?」
這涼亭在一處死角,小徑的一頭由丫頭們守著,另一頭卻是通往內院,只這時節人們或是在洞房之中喧鬧,又或是在外頭吃酒,怎會有人拐到這偏僻地方來?
陰影處無人應話,只隱隱現出一個人來,樹葉間隙之中斑駁的光影打在深紅的衣料上頭,穆紅鸞瞧得仔細,心里一跳,不由又揚聲喝道,
「誰……誰在那處?」
那人見藏不住身形便緩緩自陰影處走了過來,
「是……我!」
亭中燈光照在他臉上,不是燕守敬又是那一個?
穆紅鸞一驚忙站起身來,
「二皇子!」
燕守敬痴痴瞧著她,一步步過來,
「你……你如今叫我二皇子了麼?你前頭是叫我表哥的!」
穆紅鸞見他一步步上台階來卻是來勢不減,一副就要貼上來的架勢,嚇得忙後退兩步,
「二皇子,您……請自重!」
燕守敬見她避之不及的樣兒,臉上閃過一絲痛楚,目光盯在她臉上一點兒也不願挪開,喃喃道,
「你現下叫我二皇子了麼?便是叫一聲表哥也比二皇子強呀!」
穆紅鸞又退了兩步見他神色怪異,心下又驚又詫,
「二皇子今日大喜,理應在前頭大宴賓客,怎得到了這處,還請速速離去吧!」
孤男寡女又是這樣的日子,一個是新郎倌,一個是新郎倌兒的弟媳,這要是鬧了點兒事來,樂子可就大發了!
到時候便是長青與公爹再護著她,這流言蜚語也是擋不住的!
穆紅鸞自那污穢地方模爬滾打出來的,自是最明白這其中的厲害!
當下緊走兩步自己閃身抬階而下,到了涼亭外頭離了他十來步遠,
「二皇子……二皇子有話便請站在那處說吧!」
說話間卻是左右打量,這涼亭對著牆角處的魚池,一面由小徑過來,下來十步便是魚池,穆紅鸞如今已是站在了池邊,再想躲他便只有飛身上牆了!
燕守敬目光連閃,緩緩追上來兩步,
「你……你別怕,我……我只是幾句心里話想……想對你說呢!」
頓了頓道,
「我……我其實是不想娶她為妻的!」
穆紅鸞听了卻是一愣,立在那處有些不敢置信的問他,
「你說甚麼?你不想娶誰為妻?李家大娘子麼?你……你為何不想娶她為妻,她不是你自家喜歡的人麼?」
若是不然怎得會被人發現共處一室,還衣衫不整!
燕守敬這是吃多了酒,在說胡話麼!
燕守敬應道,
「若不是為月兌離夏後的掌探,我又如何會挑上李靜姝……」
穆紅鸞疑是自己听錯了,半晌才回過神他說的甚麼,
「李靜姝是他了為擺月兌夏後才挑上的……」
難道……難道……他們共處一室,是……是他……
這事兒穆紅鸞只需一句,她立時便轉動腦子猜了個清楚,心里一明白卻是一陣陣發起涼來,
這不是我的敬哥兒!
想當初他那樣破敗的一個身子,身為太子之尊卻是從未起心害過人!
更是因著自己命不久矣,不願拖累她,才遲遲拖著不願與自己成雙,便是自己厚著臉皮爬上了床去,他也是夜夜嘆息卻決無逾矩之舉,他那樣一個光風霽月之人決不會做名不正言不順之事!
這樣的敬哥兒怎得到了這一世,會為了擺月兌夏氏掌控,竟以婚姻做筏,害了自己也害了無辜的李靜姝!
敬哥兒甚麼時候變成這樣了?
不……不……這不是我的敬哥兒!
我的敬哥兒寧願自己受苦也決不會這般不擇手段!
這不是我的敬哥兒!
想到這處穆紅鸞心頭又是氣又是惱又是莫名的心頭火起,耳邊听燕守敬還在喃喃道,
「我們前頭一回在街上偶遇,只那麼一回我倒覺著是前世里便認識一般,自此後你的一顰一笑我便再也不能忘記……我……我只想將這滿腔的愛慕與你傾訴……」
說著話,卻在穆紅鸞似笑非笑的目光漸漸小聲了下來,
「你這樣如何面對你那新過門的妻子!」
燕守敬被她瞧得心下發虛,又訕訕道,
「我……我這也是被逼無奈,若是不與李靜姝成親,便只能受夏氏擺布娶她提定之人,我……我不願一生受人擺布,只得出此下策!」
穆紅鸞聞言長嘆了一口氣,強壓下心頭怒火道,
「你即是與她成親,便應好好待她,以後這些話也不要說了!這些心思更不要有了!好好待她才是!」
燕守敬只是搖頭,痴痴道,
「我……我做不到,我……我若是能做到,今日便……便不會忍不住來見你了!」
他原是出那洞房中到前頭敬謝賓客的,走這小徑出來卻是瞧見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兒正坐在涼亭之中,心中狂喜以為天賜良機,便管不住雙腳走了過來。
穆紅鸞听了冷笑連連,
「那現下你預備如何?將這門親事退了,把李靜姝送回去?」
燕守敬一窒半晌才道,
「我……我……官家已是下旨了!」
「呵……你如今是想怎樣?我可是你表弟的妻子!」
燕守敬囁嚅難言,穆紅鸞抬頭見那立在階上的燕守敬,任是怎麼也不敢相信,
這樣無恥的男人會是她的敬哥兒!
瞧著他那樣俊秀的臉,卻是只覺著面目可憎之極,片刻也不想與他呆在一處,當下冷哼一聲轉身怒道,
「你但凡還有一些良知,便好好回去完婚,好好對待你的妻子,從此之後莫再與我糾纏才是!」
說著話卻是繞過他復又上了涼亭,只是她今日身著盛裝,袖擺寬大,錯身時被燕守敬伸手抓了袖口,
「你……你放心,現時我們不能……不能相守,日後……日後我做皇帝……」
話還未說完,穆紅鸞听了只覺得腦子里嗡一聲響,怒火再抑制不住,回頭抬手,
「啪……」
一記耳光狠狠抽在了燕守敬的臉上,這一下子卻是用了八成力,打得燕守敬那單薄的身子一個踉蹌,
「燕守敬,你真是無恥!」
穆紅鸞銀牙緊咬,強壓了上去動手的沖動。
若不是顧著今日這大喜的日子,老娘必給你一頓老拳,好好教訓你這混賬一番!
她這頭怒氣沖沖出了涼亭,燕守敬卻是被一巴掌打得懵在那處,半晌之才低頭瞅見那地上一張繡帕,卻是他牽她袖口時從里頭滑落的。
這廂蹲下去撿起來一股幽香撲鼻,卻是那盛怒的佳人身上不同一般庸脂俗粉的味道。
燕守敬拿帕子輕輕揉過發痛的臉,臉上卻是現出痴醉的神情。
蹲在那處沒有多少時候,便听到有人在內院叫他,
「二皇子!二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