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見他吃了三杯,卻紛紛又要敬穆紅鸞,燕岐晟見狀有些惱,剛要沉下臉來,穆紅鸞卻是上前一步在後頭踫了踫他,上前來就著燕岐晟用過的酒杯自倒了一杯,舉杯道,
「因著那時在太原,成親時又有些倉促,倒是未及通知幾位叔叔,這一杯自是應罰的!」
當下一仰脖立時自飲了一杯,眾人見狀哄然叫好,那酒杯卻被燕岐晟一把奪了過去,伸手摟了肩頭沉下臉瞪她,
「時辰不早了,再不回去爹爹要過問了!」
帶了穆紅鸞就要走,剛要轉身卻听一旁有人清脆的聲音問道,
「這位夫人且不知前頭所說蓮兒為何要謝您,不謝燕公子?」
說話之人卻是那蓮兒,眾人皆是一愣齊齊望向她,卻見她輕咬紅唇,面有不甘,荷兒一見忙自後頭輕輕一拉她笑道,
「蓮兒這丫頭卻是有酒膽無酒量,不過幾杯下去竟是醉了!」
蓮兒一臉的倔強,一雙眼只直勾勾盯著燕岐晟,輕聲道,
「燕公子……」
穆紅鸞見狀轉頭瞧了一眼燕岐晟,冷冷一笑,
呵!老娘前世今生倒是頭一回見這般膽大的丫頭……
當下眯眼兒上下打量蓮兒一番,推了燕岐晟走到桌邊,目光掃過眾人突然嫣然一笑,眾人都是一愣便是這般心中暗想,
「真是人比人氣死人,燕岐晟那小子投胎比我們強倒也罷了,怎得娶個婆娘都這般好看……」
她這麼一笑立時予人這寒冬中有百花盛放之感,只是下一刻卻立時柳眉倒豎,鳳眼半眯,伸手按住了那桌上的酒杯,冷笑著道,
「你怎得不應謝我,若不是本夫人今兒心情好,你已經如同此杯了!」
說話間手離開桌面,人已退到燕岐晟身旁,眾人再低頭看酒杯,都是齊齊倒吸了一口冷氣,那酒杯如今已是沒入了酸棗木的桌面之中,齊整整完好無損。
穆紅鸞輕笑著沖燕岐晟道,
「今日我這杯兒可是立在這處了,想要敬茶便看她本事了!」
這般一路回去卻都是面上帶笑,只笑得燕岐晟心里發毛,到了九曲灣穆紅鸞自顧自進去,燕岐晟想跟著去,卻被兩個丫頭擋在了閨樓門口,
「少夫人說是累了要歇著,還請小爺回吧!」
燕岐晟見狀更是莫名,心里七分虛三分怕,
長真這樣是生氣了麼?
說是生氣了吧,怎得還一路帶笑,若是以她的脾氣只怕早一個拳頭揮來了!
說是未生氣吧,怎得笑得這般讓人心里發顫,回來也不同我說話,更要趕我走!
這般摳著腦袋想不明白,呆在那處半晌听樓上也無動靜,也不見人下來叫他上去,偏偏自家又沒膽子硬闖……
若是硬闖說不得還要惹了長真生氣!
立在那處左右為難,最後只得摳了摳腦袋,沖著上頭嚷道,
「長真,你……你即是累了便早些歇了吧!」
說完話便自己轉身走了,冬雪與秋蘭上去稟了給穆紅鸞,卻只听啪一聲響,少夫人手里的檀木梳卻是生生被掰斷了,
「少夫人?」
「你們下去吧!」
穆紅鸞對著鏡子咬牙吩咐道,兩人忙退了下去。
她怎會不生氣!
她實在是要氣炸肺了!
瞧見那一臉柔弱的小蹄子往燕岐晟身上靠,那一干狐朋狗友倒還在一旁發笑,偏偏自家這傻子倒還伸手去接,若是自己不出聲兒,只怕便要摟人進懷里了!
想到這處不由又將那剩了一半的梳掰了一半,
「啪……」
你不上他上來正好,說不得人家正怪你攪了他的好事兒呢!
這廂氣得半死瞧著鏡子里柳眉倒豎,紅唇狠咬的人兒,那殘梳被掰的咕吱作響,半晌才平了氣息。
轉過念頭卻是對著鏡子里的人兒拿縴手一指,皺眉道,
「咦……你自家前頭不是說的賢惠大方麼,說甚麼人家若是有了心儀之人便自甘退讓的,怎得現下不過扶扶香肩,便氣得打翻了醋壇子……」
想到這處卻是猛然一驚,
「不對呀……不對呀……」
虧你還自詡前世今生見過不少場面,似這樣的情景沒見過百遍也有九十九了!
這男人不都是一個樣兒麼?天下的烏鴉一般黑,是貓兒便要偷腥,更何況長青這樣的愣頭小子,有美人兒投懷送懷,他伸手一摟不是千該萬該的事兒麼,怎得你倒見不得了?
你……你有甚麼見不得的?
你不是心里想著趙敬麼?
怎就不許人在外頭應酬逢場作戲了!
穆紅鸞你如今倒是越發蠻橫無理了!
自家坐在那鏡前罵了自家半晌,卻是泄了氣,散了頭發胡亂披著,呆呆瞧著鏡里那張嬌美的臉許久,終是喃喃道,
「我……我就是不想見他抱了旁人……不……不對……別說是見抱了,便是多瞧上人兩眼我也要心里不舒坦的!」
瞧著他與女人親近便心里不舒坦,這……這不是對長青動了情麼?
怎麼……難道……難道……我又戀上了長青麼!
穆紅鸞你如今怎得變這般壞了?
一個心里裝了敬哥兒,又裝長青去,是不是日後再有人品出眾的少年郎,你也要塞進心里去了?
你如今竟是見一個愛一個,水性楊花了不成!
穆紅鸞這廂自家關在房中狠罵了半宿,這才上床倒頭睡去,只這睡得也不安穩,輾轉反側又做起夢來……
卻說那燕岐晟心下納悶回去自己那院子躺下睡了,也不知為何睡到半夜時,突然睜開了眼翻身坐起來,也不知是否那任督二脈猛然被打通了竅,
「長真這是生氣了!」
想到這處立時一拍腦袋,
哦……對對對!爹爹不是說過麼?這世上的女子都是心眼子小的,便是當年母親與爹爹恩愛無間時,有一回他吃酒晚了回來,母親也與他生了半夜氣呢!
長真那性子已是女子中少有的豁達了,但總歸還是女人呢!定是她因著我這幾日與她說話少了,又在外頭耍了幾日不歸,來尋我又見那女子與我親近,她定是嚼醋了!
想通這處才覺著心頭豁然開朗,
哈!長真定是嚼醋了!
這般一想通,他這心里立時莫名的覺出甜來,別說是心里甜便是那嘴里也覺著甜了!
倒仿佛剛剛吃了一個甜甜的仙丹一般,一個身子只覺輕飄飄的直往那屋頂上竄,他腦袋一熱立時呼一下掀了被子跳下床來,在這屋子里負手走來走去,兩條腿倒如站在雲里,又輕又盈身子發飄似站不住一般。
左右都睡不著了倒不如去尋長真!
她即是生我的氣,我便去同她說個清楚才是……那女子與我半點干系也無有,她要是嚼醋我也是喜歡的,只是不可嚼太久了,傷身子呢!
當下顧不得身上只著了寢衣,便推了門出自己那院子往山下而來,這時節三更半夜上下院子的僕人都睡了,便是有巡夜的人以燕岐晟的身手自是不會被人發覺,當下自外頭順著柱子爬上了二樓。
他上來這處是閨閣的後窗,因那窗戶虛掩著,他一伸手便踫到了窗沿之上,雙手用力便緩緩將身子拉近了窗口。
燕岐晟探了頭進去,里頭漆黑一片,床上的長真呼吸綿長顯是已睡熟了,兩手微一使勁半個身子便探入窗中,卻听那床上的人翻了個身,燕岐晟暗暗一笑收了腿兒,人便進來了。
站起身子卻听那床上人在說話,
「敬哥兒!」
燕岐晟一愣只當自己听錯了,卻听床上那人又在說話,
「敬哥兒……你……你別走……」
這一回他卻是听清了,
「敬哥兒……哪一個敬哥兒?」
又听那床上人說道,
「敬哥兒……我……我對不起你……」
說著話卻是開始輕輕的哭起來……
到了這時燕岐晟才回神來,床上那人竟是在夢別的男人!
想明白這一節,燕岐晟滿腔的歡喜與甜蜜,立時被一盆冰水自頭頂猛然潑下,從天靈蓋一直涼到了腳底板中,他整個人愣在那處,只覺手腳僵直,腦子里嗡嗡作響,
「甚麼敬哥兒?哪兒來的敬哥兒?長真每日在這院子里見了外男麼?」
一時之間他又覺著心頭似有一點火起,先只是胸口到後頭一直燒到了腦子,最後頭渾身上下都燒了起來,幾步過去便想將床上那人狠狠搖醒,大聲質問她為何心里念著旁人,那男人到底是誰?
過去要掀那被子,卻是借著月光瞧見床上人兒那一張淚痕斑斑的臉……
燕岐晟立時又愣住了,猛然想起前頭大夫說的話來,
「郁結于心……郁結于心……」
長真的心事難道便是這個?
不對……不對……容我想想!
燕岐晟無聲的退回到了窗邊,
長真在太原時那有甚心事?整日價與我打鬧嘻哈,怎會有心事?
那後頭怎得又有心事了?
對了……對了……
游西湖……游西湖……
那時節長真便不對勁兒了!
長真的身子一向康健又每日練武不輟,怎會因著跑快了便受不住的!
想到那時他們在斷橋上見著表哥的情形,長真抓著他的手身子亂抖著問,
「你叫他甚麼?」
「敬表哥……」
敬哥兒……敬哥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