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紅鸞淨手坐到另一張桌上,阿璽這一回有心給她下馬威,只往那深里講,又連連讓穆紅鸞示範,穆紅鸞抬手撫琴立時就被呵斥道,
「這幾日為何懈怠躲懶,需知學業乃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稍有不慎便落後于人,更不說你天賦不高又不肯勤奮向學……」
穆紅鸞端坐那處,臉上波瀾不興低頭听她責罵,心里卻是如明鏡一般,
看來不光這位甄小娘子來者不善,只怕這阿璽也是有人授意!
想起來甄娘子的來處,心中自是明明白白,
「哼!老娘前世里雖說沒有嫁過人,不過這豪門里頭利益牽扯並不比外頭少,這後院里的女人爭風吃醋,爭權奪利,那樣兒同窯子里的姑娘爭客人也沒個兩樣,什麼下藥、使絆、陷害、污蔑樣樣不少,這點子陣仗老娘還不放在眼里!」
這廂面上雖是低著頭听,下頭卻是魂游天外,天馬行空去了,阿璽的語自左耳進又從右耳出,叨叨了半晌才問她,
「我說的你可听清了?」
穆紅鸞一听心里話,
「來了!」
低頭仍是不動,阿璽又提高了聲音問道,
「我說的你可听清了!」
「啊……」
穆紅鸞裝做懵懂猛然抬起頭來,
「啊……媽媽說什麼?」
阿璽被她氣得一口氣沒有提上來,忙伸手撫胸口,
「你……你真是不可救藥!」
穆紅鸞听了忙低頭道,
「媽媽我錯了!媽媽請再講一遍,這一回紅鸞必仔細听的!」
「你……」
那些話都是沖著罵她去的,只這丫頭那臉皮水火不浸,油鹽不進,她要再听一遍,阿璽自家可沒力氣又講了!
氣得一拍桌道,
「練琴!」
命兩人練琴還是那首《平沙落雁》,穆紅鸞倒是記得全譜,只是她琴藝不佳彈出來很是普通。
甄玉瑟那技藝自是比她高上不少,兩人這麼比較高下立判,阿璽很是滿意的點頭贊道,
「甄小娘子的琴藝很是不錯,在河東閨秀當中想來也能排進三甲了!」
甄玉瑟微紅了臉謙遜道,
「媽媽謬贊,玉瑟琴藝只算得末進,不敢稱好!」
兩人一搭一唱只為了羞那穆紅鸞,卻不料她一臉微笑坐在一旁,卻只當沒有听到一般。阿璽心下暗道,
「這小丫頭到底是個什麼性子!旁人都說她性子剛強對上小爺都一分不讓,我這般罵法她倒裝憨帶傻,怎麼罵也不生氣!」
阿璽原來想得好,甄家這位小娘子出身河東大家,雖比不上崔家勢大但在河東也算得一方豪強,又是家里嫡出的次女,自小請明師悉心栽培,與自家小爺那也算十分般配了。這樣出身的小娘子,也是無需多言,只稍稍露上兩手必能將這小門小戶出來的丫頭羞得不敢見人!
只這丫頭怎得這般皮厚,半點不見愧色!
正思忖間,下頭有人在叫了,
「長真!長真!你還未練完麼?」
卻是家里那位小爺見今日時辰早到了,等來等去不見人影兒便尋到望雲閣里來了,听到他聲音那甄小娘子眼楮一亮,阿璽也是神色一動,穆紅鸞看在眼里卻是心中暗笑,揚聲道,
「長青,你上來!」
下頭人听了立時蹬蹬上了樓,進來見了阿璽與甄玉瑟,
「原來甄表妹也在!」
「表哥!」
甄玉瑟起身行禮,阿璽見穆紅鸞慢吞吞起身,心下暗惱怎得如此怠慢,
「長真為何不與小爺行禮?」
燕岐晟聞言一揮手過來坐到穆紅鸞身旁,
「都是自家人,行來行去倒是見外了!」
轉頭問穆紅鸞,‘
「你這琴不是學一個時辰麼,怎得還沒練完?」
穆紅鸞瞧了一眼阿璽與甄玉瑟道,
「甄表妹的琴藝實在極好,害得長真都听入了迷便忘記時辰了!」
燕岐晟聞言目光一凝,
「是麼?」
「正是!」
穆紅鸞點頭,
「你若是不信讓表妹奏一曲給你听如何?」
甄玉瑟面上一喜,阿璽也是暗暗點頭,燕岐晟想了想道,
「即是如此,那我便洗耳恭听了!」
「多謝表哥!」
甄玉瑟滿心歡喜的坐下,這廂手指頭似蝶舞蜂飛,衣袖飄飛,曲聲輕揚,一曲奏來似玉珠落盤,如環佩琳瑯,又如溪水清澗,稱得上悠然婉轉,曲意兼備。
燕岐晟听了鼓掌叫好,喜的甄玉瑟玉頰生輝,
「表哥……我……」
話還未出口,燕岐晟卻是轉頭問穆紅鸞,
「即是听完,你可是能走了?」
穆紅鸞挑眉頭瞧他,又轉臉看向阿璽,這時節阿璽的臉色也是一陣青一陣紅,澀聲道,
「小娘子自去吧!」
燕岐晟喜得拉了她的手就走,
「表哥!」
甄玉瑟叫了一聲,燕岐晟回頭沖她笑道,
「表妹即是喜撫琴,阿璽媽媽便是知音人,我們舞槍弄棍實在煞風景,不如你便這處彈琴吧!」
說完拉了穆紅鸞揚長而去,留下阿璽與甄玉瑟面面相覷。
兩人出來穆紅鸞止不住的笑,
「甄表妹琴藝出眾,你當真不留下再听一听!」
燕岐晟沖天一個白眼道,
「若不是礙著她是我外祖家送來的人,抹不了情面我早讓她走了!我們家姐姐妹妹個個都有一技之長,這彈琴乃是人人備學,若是都要我听,我怕是早聾了!」
穆紅鸞聞言笑得花枝亂顫,半響想起來拉了他問,
「前頭我們在紅水鎮救人時,她說是要尋姓燕的親戚,怎得尋到了你們家?」
燕岐晟想了想應道,
「你記錯了,她要尋的是姓李的,並不是姓燕的!」
「記……錯了……我記錯了麼?」
「你定是記錯了!」
燕岐晟拉了她回到梧桐苑中,
「這兩日累了,也不想動手腳不如看書寫字如何?」
穆紅鸞應道,
「只要不彈琴,做甚麼都成!」
兩人去那書房,一人一頭霸了靠窗的軟榻,只命聞香端東西進來,
「其余人都退到外頭候著!」
兩人半躺在那處,一面吃零嘴兒一面看書,穆紅鸞只挑話本子看,卻是翻到一本名叫做《夢湘緣》的書,里頭寫得便是表哥表妹青梅竹馬,一面看一面笑,燕岐晟見了好奇,湊過去跟著瞧,
「嗤……這話本子就是胡謅,這表哥嘴上說喜歡表妹,怎得又與那身邊的丫頭親近,不好不好!」
燕岐晟大搖其頭,穆紅鸞卻是笑,
「這世上男子不大都如此麼?左擁右抱,恨不能擁盡天下美色,這表哥只一個通房一個表妹已算是十分鐘情了!」
燕岐晟聞言卻是一愣,轉頭愣愣看了她良久,突然一伸手摟著她肩膀拍了拍,
「長真可是瞧著我那甄表妹到這處,也怕我左擁右抱麼?」
「我……」
這話本子的事兒怎得跟我扯上了干系?
穆紅鸞一愣,卻見燕岐晟很是豪氣的又重重拍了拍她,
「長真放心好了!我們好夫妻自是講義氣,我即與你定了親,便不會再想旁人,那甄表妹讓她住上一陣便打發走了就是!」
穆紅鸞聞言真是啼笑皆非,
「這好夫妻不是講情份麼?怎得倒還講起義氣來了!我又不是長思!」
燕岐晟搖頭晃腦道,
「長真此言差矣!這男人大丈夫立身處世先頭要講個義字,對兄弟有義,對妻子更應有義,同甘共苦之義,相攜扶持之義,共育後代之義,贍養父母之義,有義亦才有情,若是單論一個情字,對你也有情,對她也有情,這情來情去的便再理不清了!」
穆紅鸞听了心中一動,輕聲問他,
「若是只講義字不講情,那豈不是說任是誰人成了你的妻子都無差了麼?」
燕岐晟摳腦袋想了想道,
「這倒也未必,若不是你換了旁的人,總是不似這般好玩兒的!不過即成夫妻便是有緣,便應有情有義,若是實在不能在一處,總要有夫妻之義才是,若是無情又無義便與那畜生有何分別!」
總歸是自己妻子,入了自家的門,便是不喜她但也一樣應敬應重吧!
穆紅鸞听了心下暗暗點頭,
長青倒是比初相識時明事了不少!
雖說現下還是懵懂不知男女之情非由心能約束,卻總也知曉道義二字了!
這世上多少男女只以為你情我願便是天經地義!
在那廂只顧得**,卿卿我我,憑著胯下三寸的幾分私情便當自家已是這天下最高尚之人,半分不顧及家中的妻兒老少,不想賢妻在家操勞辛苦,不念兒女嗷嗷待哺,不顧父母年邁無人奉養,那心里生不出半點愧疚之意!
卻不知他們行的皆是畜生之情,畜生之事,處處留情,處處無情,自私自利之極,這樣的人穆紅鸞前世里也不知見過多少,心下自是鄙夷之極!
長青能知男兒肩負之責重于私情已是十分了不起了!
當下沖著燕岐晟嫣然一笑,
「長青說的對,你若對我有義,我亦對你有義,便是有一日分道揚鑣,我穆紅鸞必不會拔刀相向!」
便憑著他今日之言,定是要好聚好散!待到有一日長青真的懂情懂義時,他若有了心愛之人,自己必退身成全。他若是……若是沒尋到心愛之人,又對我還有三分情義,待到趙敬的事了,我便守他終身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