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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

就沒有然後了。

不知打哪兒吹來一陣風,小燈在女孩手上晃悠兩下。

可是什麼也沒發生。

吳叔小心翼翼問道︰「宗主,有何不妥?」

燕時初沒有答話,眼里的光卻慢慢消褪,口中喃喃低語︰「天狗食日,青斕竹牌,這兩樣的確都出現了,我應該沒算錯才是。就該在今日、今時、今處……」

竟然不是她?

不是盧雪仙?

是他算錯了麼,等錯了麼?

一百多年的推演、一百多年的悉心等待,轉眼又要成空?

兩人都看到,青雲宗主臉上不加掩飾的失落、挫敗和不甘。這個無數人心中神一樣的男子,仿佛快要被什麼重重擊倒。

此時外頭奔進兩名男子,對著燕時初行禮︰「宗主,衛將卞白已伏法授首,其父衛太師卞雲山帶七騎,空手入境,向這里進發。」

「把卞白尸首交還。」燕時初淡淡道,「限他兩個時辰內離開本宗地界。」

兩人領命而去。

吳叔立在一邊很是拘謹,燕時初擺了擺手,對他主僕二人道︰「由此巷出,自有人接應你們前往青雲山,辦理後續事宜。韓清影也在瀚海學宮,你就與她住在一處。去吧。」

韓清影就是昔年護國公韓昭的後人。

衛國動蕩多年,昔年榮光無限的衛氏也隨著國運一起頹敗,不得已離開故土,遷來青雲地界。燕時初仍念著自己與韓昭夫婦的舊時情誼,又看韓清影資質過人,也就允她入學瀚海。

盧雪仙眼楮一亮︰「清影也在?太好了!」

燕時初揮了揮手,不再多言。吳叔趕緊牽著盧雪仙走去巷里,離開前一回頭,只看見元聖落寞的身影。

這里又剩一人了。

他怔立原地良久,像是化作一尊雕像。

到底是哪里出錯?

若是殫精竭慮兩個甲子都錯過了,下一次輪回又要等上多少年?饒是他心如止水上百年,這會兒都險些破功。

也不知過了多久,先前兩名弟子又折回,稟報道︰「衛國太師領走卞白遺體,已然離境。」

燕時初嗯了一聲︰「他說什麼了?」

「卞太師說,是他養子無方,回去要閉門思過,然後流了幾滴眼淚,面向東方拜了三下。」

青雲山在東邊。

燕時初記得,卞太師的生父也曾是青雲山子弟。

此時,白貓的一聲「喵嗚」將燕時初喚回了神。

他聞聲轉頭,發現芊芊已經跳在屋頂,正瞧著二樓的一扇窗戶,看得目不轉楮。

他順著芊芊的目光看去,就對上了另一雙眼楮。

明亮、淨徹,充滿好奇。

那個小小的閣樓里,居然還藏著另一個小女孩?

燕時初輕聲問︰「你叫什麼名字?」

窗子砰地一聲關上了。

青雲宗宗主吃了個大大的閉門羹。

「……」

就在這時,酒樓掌櫃氣喘吁吁奔了過來︰「這里發生什麼……?」

話未說完,他就看見樓底陳尸的黑狼,嚇得後跳一步。

燕時初安慰他︰「沒事,死了。」

「燕先生,這是怎麼回事?」掌櫃的只知這位熟客姓燕,卻不清楚他的真實身份。

「狼妖襲擊人類,被我的靈獸殺掉。」

「有勞您了。」掌櫃明顯心神不寧,走到樓下抬頭大叫,「小穗,小穗,你在不在!」

他叫了兩聲,閣樓的窗戶才打開,小姑娘探出個腦袋︰「舅舅,我在。」

她緊盯著燕時初看。

掌櫃又問她︰「這東西傷著你沒?」

她搖頭。

這時白貓也在喵喵叫喚,像是訴說什麼。

燕時初問掌櫃︰「從前在你店里吃飯,好像沒見過這孩子?」

「不是我的,是我妹妹生的。我那妹夫在岱國做生意,路遇強盜被殺,留下孤兒寡母。我妹妹就寫信給我,讓我接她們回來。唉呀,我去了岱國才發現她身染重病,沒幾天就去了。她家就這麼一個寶貝,臨終還托孤,我哪能不管?這就帶回來了。」

「也是父母雙亡?」听者心中一動,「你何時回到離原鎮?」

「昨夜。」掌櫃抹了抹腦門兒上的汗珠,「好像是過了子時。原本能早些回來,不過邊界上的棧橋斷了,耽誤了兩天。」

那也算是今天了。燕時初抬頭去問女孩︰「方才黑狼撲咬盧雪仙,你為何救她?對你自己也很是危險。」

白貓已將經過說與他听。

萬一被黑狼盯上呢?這個年紀的女孩,會本能地避開危險。那麼大一頭黑狼,成人都干不過,何況是她?

女孩看他的眼神保持警惕,但掌櫃沖她點頭示意,于是她道︰「她太笨了,我不幫忙,她就死了。」

「還有呢?」

女孩猶豫一下,才道︰「樓梯太窄,狼上不來。」

燕時初忍不住笑了。

他又舊問重提︰「你叫什麼名字?」

「姚穗兒。」

「幾歲?」

小女孩比了個手勢,九。

燕時初神色一動,仿佛有些走神。

他九歲時,遇到了改變自己一生的人。

「下來吧。」

姚穗兒也知危險盡去,這才走下樓梯,推開小門走了出來。

她的個頭比盧雪仙還要小些,但皮膚幼白、面龐精致,眼楮更是靈動有神。

「你是不是也要我拿那盞燈?」

他點了點頭。

「要是結果很好呢?」小女孩問,眼神包含著小算計,「比那個富家小姐要好呢?」

燕時初一指白貓︰「這貓兒就送給你。」

這貓兒的確又圓又白又漂亮,小姑娘第一眼就喜歡上了。她向燕三郎伸出雙手︰「來吧。」

反而是燕時初呼出一口氣,看起來比她還緊張。

再一次,他取出小燈。

小姑娘雙手捧過。

燕時初屏息。

「呼」地一聲輕響,燈亮了。

一簇小小的火苗從燈芯燃起。

也從燕時初的心底亮起。

女孩歡呼一聲,笑得露出一口小白牙︰「你的貓歸我了!」

燕時初充耳未聞,痴痴盯著火苗,一瞬不瞬。

雖然弱小,雖然不起眼,像是風一吹就會熄滅,但它畢竟真地亮了。

一百二十多年了,這是他朝思暮想的場景。

一朝成真,竟有些不敢相信。

女孩見他沒有應答,有些擔心︰「喂,听見了嗎?」這像是個大人物,說出來的話不會反悔吧?

掌櫃注意到燕時初拳頭緊握,不由得有些擔心。

「放心,我言出必行。」燕時初笑了,把白貓招到身邊,「不像有些人許諾未果,最後還要我替她完成。」

此時小燈慢悠悠飄了起來,就懸在小女孩身邊。她往外走開兩步,它就立刻跟上,寸步不離。

「這是什麼,為何跟著我?」

「寶物認主,它也一同歸你了。」燕時初比了個手勢,白貓就乖乖仰頭,任他從頸上的金核桃里解下一顆寶珠。

珠子很小,就比雀兒蛋大那麼一點點。

燕時初半蹲下來,小心翼翼將珠子放進她手心。這事情本身有些危險,珠子里承載的意識過于強大、信息過于龐雜,若交予普通孩童,重則爆顱而亡,輕則瘋癲一世。

掌櫃在一邊看著,覺得這仿佛是個儀式,格外隆重。

而後珠光一閃,女孩飛快閉眼。

她先是皺眉,有些痛苦,但很快轉為了迷茫,驚訝……

最後歸于平靜。

她穩穩站立,如同睡著。

燕時初沒有打擾她。

掌櫃開口欲言,都被他擺手堵了回去。這位客人好似貴不可言,穗兒得他青睞應該是天大幸運?

終于,女孩慢慢睜開了眼。

她的目光比從前更亮了,還多了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雖是九歲女孩的臉,但有什麼不一樣了。

那樣狡黠、通透,又漫不在乎的眼神,燕時初再熟悉不過了。

熟悉,但睽違已久,久到恍如隔世。

「好久不見——」她沖他微微一笑,眼眶濕潤,

「——燕小三。」

她想起來了,全都想起來了。

黟城的初見,十余年走遍天下的陪伴,還有舉身沖入時空壁壘的決絕……

這個男人又站在她眼前了,他還真是不死心呵。

為這一聲熟悉的輕呢,他等了多久?燕三郎痴痴凝視,舍不得挪開眼。

她伸手,輕輕撫著他的面龐︰「你看起來太老成了,我這是睡了多久?」

「千歲。」他忍不住了,一把將她抱緊,再也不肯放開。

她是暖陽,她是清風,只要一個眼神、一聲輕笑,就能將他心底沉積四萬多個日夜的陰冷和塵霾,一舉掃盡!

這麼多年的籌謀、算計,這麼多年與彌留、與天道的博弈,值了。

「你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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