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子時。
七月的天氣,在京城是悶熱的。
然而護國寺在半山,周圍均是山林,植被豐厚,又或許是山清水秀的緣故,即便是白日里也不會覺得悶熱。
到了夜間,更有股清涼如水的感覺。
福元圓很準時地溜到了禪房的屋頂。
雖然百分之九十九確定老神棍白天開口約的人是她無疑,但仍要觀望一番再說。
禪房里,了得大師正轉著佛珠默誦經文。
屋頂上,福元圓掀開瓦片看了小半刻鐘。
這老神棍功夫沒她高啊!
應該不知道她來了。
福元圓琢磨著模模下巴,那中午時候他是怎麼知道她在的呢?
莫不是掐指算到的?
就在思索間,忽听得了得大師頓住了手,長嘆一聲站起身來。
喲西!
老神棍還會嘆氣呢啊?
可是知道了自己造了孽,懂得悔恨了?
若福元圓推斷不錯,大房的劉氏和福元青對原主下手,定是因為老神棍的雙鳳命之說。
嘖嘖!
出家人也不懂得謹守口德,真想揍他一頓替原主出氣。
「施主,可是到了?」
了得大師的聲音幽幽傳來,驚醒了正在思量的福元圓。
她拍拍雙手,輕飄飄地跳落地面,推開禪房的門︰「你找我?」
了得大師被迅如鬼魅般出現的福元圓嚇了一跳。
饒是見過無數大世面的他仍忍不住顫了一下,抽了抽嘴角忙輕念一句‘阿彌陀佛’,抬起平靜無波的雙眼︰「施主請隨老衲來。」
兩人在禪房里的小桌前坐下,福元圓開門見山︰「敢問大師中午是怎知我在的?」
了得大師的嘴角又抽了抽,這位施主說話這麼直接讓人很難回答啊。
他能直說是夜觀天象算出今日午時能見到第二鳳命之人嗎?
當然是不能。
只好轉著佛珠默念‘阿彌陀佛’。
福元圓撇撇嘴。
「那大師你找我什麼事?」
了得大師依舊轉著手中佛珠,沒有言語。
不是他不說,而是一時半會兒不知道該怎麼說。
這姑娘,委實異于常人啊!
一般人若是得知自己身具鳳命,不是應該有無數疑問想要一問究竟才是?
怎麼這姑娘如此淡定,仿佛跟她毫無關系一樣?
他昨夜夜觀天象,推算得今日午時第二鳳命之人會因為他得知自身鳳命之事。
然,他亦從天象推得第二鳳命之人因為他曾犯下的口業恐怕會改變許多命數,這是身為出家人的他所慚愧的。
如果當年不是因為福元青相助讓他得一大悟,他亦不會一時激動將福元青鳳命之事告知劉氏。
他曾記得當年師父便提醒過他,天機本不得妄語。
這些年,他才漸漸了悟更深。
中午他並不知道福元圓在屋頂,只是因為昨夜的推算開口試探。
而剛才亦然。
面對目光炯炯的福元圓,了得大師忽然有種無措感,他輕輕嗓子︰「想必施主中午听到老衲與國公府夫人的對話了。」
「听到了。」
「……」
問啊!
把想問的問題都說出來,像中午那個夫人一樣。
這樣老衲才好見招拆招啊。
然而福元圓听不到了得大師的心聲,對中午听過的事也沒有太大的好奇心。
鳳命什麼的,她是不信的。
神佛什麼的,或許是有,但原主前世那般倒霉,與其訴諸虛無的神佛,不如通過自己的努力去爭取一切。
一時靜默。
了得大師額角微微冒汗,只得開口道︰「施主對此可有疑問?」
福元圓搖頭︰「沒有。」
這天聊不下去了!
了得大師忍不住心中暴走。
「不過我倒是有些意見。」
有、有些意見?
了得大師的額頭又蒙多了一層薄汗。
自從出家以來,還未曾有人對他說過這樣的話。
忽覺心頭顫顫。
「施主,請說。」
福元圓清清嗓子,好整以暇道︰「了得大師,小女子先請教下,妄語分幾種?」
了得大師微怔,隨即答道︰「妄語分上人法妄語,大妄語,中妄語和小妄語。」
「那何為上人法妄語?」福元圓淺淺一笑。
「上人法是指賢聖所修所證的法。沒有證得而說已經證得,這就是上人法大妄語。」了得大師侃侃而談。
福元圓眯眯眼楮,聲音清脆︰「敢問大師,小女子與堂姐都未曾婚嫁,是否真的能鳳臨天下不過仍是虛妄之事。大師卻將此事告知小女子的大伯娘劉氏所知。這可算是犯了上人法大妄語戒?」
了得大師瞳孔猛地一縮,緊握佛珠的手不自覺抓得更緊。
面前的小姑娘看似雲淡風輕渾不在意,但一字一句卻如針見血,讓他無地自容。
他不得不承認,福元圓確實沒有說錯。
多年前他的師父便已如此提醒過他。
額角的汗又密密地厚了一層。
「阿彌陀佛,」了得大師顫顫眼簾,「施主說的沒錯。」
福元圓嘴角淺淺一勾,老神棍還不算泯滅人性嘛!
「大師可曾想過,我大伯娘和堂姐得知國公府雙鳳命之事,會做出什麼事?」
了得大師︰「阿彌陀佛。」
「一山且不容二虎,」福元圓並沒有因為了得大師不接話就停止討伐,「大伯娘她們又怎能容得下另一個鳳命的存在?」
「施主,」了得大師的眉毛跳了跳,忍不住道,「應該不會如此吧?」
「怎麼就不會如此?」
福元圓聲音如珠落玉盤︰「我八歲那年,我堂姐曾推搡我落入湖中。」
了得大師面色微白,閉目道︰「阿彌陀佛。」
「常言道‘天機不可泄露’,小女子不才,」福元圓乘勝追擊,「猜測其中緣故怕就是凡人得知天機後會不自量力妄圖改天逆命。」
「大師將鳳命之事告知我大伯娘,此舉便是推改天命,實乃大錯。」
了得大師身子一僵,垂眸連聲低念‘阿彌陀佛’。
福元圓說的並沒有錯。
無論劉氏和福元青怎麼做,終歸都是因為他泄漏了天機。
「所以,」福元圓單手握拳站起身,「大師,你可認錯?」
婉耳的聲音在寂靜的禪房回蕩,久久不絕。
了得大師長嘆一聲,睜開眼楮直視福元圓,「老衲確實有錯,不知施主認為錯當如何?」
福元圓回望,眸光清澈,「知錯就改善莫大焉。大師若是願意悔改,一切還不晚。」
了得大師嘴角抽了抽,額角的汗終于默默地滑落了下來,「施主希望老衲如何悔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