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余暉笑著點頭,兩邊坐下,寒喧了幾句,夏余暉顯然是個豁達性子,談吐詼諧,卻又不失讀書人的風雅,看上去十分靠譜。
然後夏余暉問她︰「听問渠說唐小娘想招個師爺,某不才,刑名、錢谷、文牘諸事上都還算通達,不知唐小娘覺得可成?」
唐時玥笑道︰「我看你書都拉來了兩車,不是已經打算留下了嗎?」
夏余暉失笑︰「那也得小東家點頭才成。」
唐時玥一臉正氣的道︰「你憑先生一封信,就帶著身家前來投奔,是因為你相信先生,我當然也相信先生……」她忽然露出一個狐狸笑,話峰一轉,「但是,身為一個奸商,你這樣我可是會壓價的。」
夏余暉笑出聲來。
被她這麼一打趣,他那疏離客氣登時便收了。
夏余暉便笑道︰「我在家中也是長日無事,何況,我從沒見問渠這麼夸過一個人,生像是我若不來,便是要將‘名滿天下’拱手讓人似的……我又怎能不來?」
唐時玥迅速抓住了一個重點︰「先生夸我了?怎麼夸的?一共夸了多少頁?」夏余暉一噎,她眨了眨眼楮,改口︰「多少字?」
夏余暉︰「……」
他默默看向許問渠。後者失笑,都不用問,他就知道,她肯定是想起了他罵汪氏,罵了一個時辰。據說還有不少人默寫下來,好幾十頁紙……
許問渠笑道︰「待我成王成家,定為你著書立傳,寫上……厚厚的一本。」
唐時玥這才滿意,笑道︰「那就先謝過先生了!」
祈旌坐在一旁,無聲的瞥了她一眼,唐時玥卻並未留意。
面對初次見面但很有可能長期合作的人,她這會兒正處于長袖善舞模式,還真沒注意到祈小郎。
車夫進來問︰「夏郎君,東西可要卸下?」
「嗯,對,」唐時玥就站起來︰「夏先生是想單獨住,還是住在武館?」
許問渠截口道︰「住在我這兒便成。」
許問渠這間宅院比唐時玥的石屋大的多,前頭院落很大,沒有廂房,但除了前頭的書房花廳之外,後頭還有一排臥房,現在也只唐俊琛時常留宿,其它人都是住在石屋的,有的是空房間。
夏余暉便應了,大家跟著過去,幫他收拾。
其實也沒有什麼好收拾的,夏余暉鋪蓋什麼的全沒帶,只帶了書和一些墨、硯之類的。
唐時玥就出去叫了陳酒來,讓他去鎮上采買一應所需。
回來的時候,卻見許問渠兩人正展開一幅畫同看,許問渠顯然十分驚喜︰「不想你手中還有邊城廢人的真跡。」
夏余暉小孩一樣用手護著,「我也只有這一幅了,你休想拿走。」
「你又何必這般小氣!」
「不是我小氣,邊城廢人已有幾年未出新作,很多人都猜他已經作古……若他真的已經歸隱或不在人世,那留下的這些畫作便成絕響了。」
許問渠沉吟了一下,興奮的神情也收斂了︰「也是。若真是……」他搖了搖頭,不再往下說了。
唐時玥好奇的看了幾眼。
那畫上,似乎是一戶普通的農家,一個女子正一臉木然的在溪水邊洗衣,旁邊一戶農家小院門口,卻有一個青年正遠遠看著她,神情十分復雜,而在農家門口的樹下,一個坐在馬扎上的婆子,卻也正斜眼看著這個後生。
總之,三個人之間那個恩怨情仇的勁兒,透紙而出,更別提周圍那些景色。這要是拿到學校里「看圖講故事」估計能輕松講出幾十個版本。
妙的是,他並非工筆細描,卻很會抓特點,寥寥幾筆,人物情態躍然紙上。
夏余暉轉頭看到了她,便問她︰「小東家,你覺得怎麼樣?」
唐時玥毫不猶豫的道︰「我還是喜歡先生畫的。」
「哦?」夏余暉道︰「問渠的畫?」
許問渠卻笑道︰「莫胡說,我在書畫上是遠不及他的。」
「我知道,風格不一樣麼!」唐時玥道︰「我只是更喜歡先生那種畫風。」
夏余暉道︰「為何?」
「因為,」唐時玥想了想︰「怎麼說呢,先生的畫,冒仙氣兒,這個人的畫,很接地氣,舉個最簡單的例子吧,讓他們都畫一個美人,先生畫的肯定花容月貌,瑰姿艷逸什麼的,而這個人畫的,肯定會畫出臉上的麻子啦,頭上褪色的發釵啦,衣服上的一點污漬啦……什麼的,太寫實了。」
她皺著眉頭︰「畫里有故事,但這個故事,讓人覺得壓抑,不如先生畫的,叫人看了心情會好。」
「畫里有故事,」夏余暉連連點頭︰「這話說出了邊城廢人畫作的精髓。」
唐時玥又道︰「我覺得這個人,一定過的不開心。」
夏余暉問︰「哦?」
她道︰「還是拿先生做比吧,雖然他也經歷過挫折,但是他的畫,還是給人一種斗志昂揚的感覺,就是那種‘只要我想,功名利祿唾手可得’的自信和底氣。但這個人,他給我的感覺……他並不是為了畫畫而去觀察這些人,而是他本來就看到了這些人的悲喜,感及自身,然後用書畫抒發出來。」
她想了想︰「我覺得,他的不開心,不是郁郁不得志的那種不開心,也不是憂國憂民那種不開心,是……是那種鳥兒被捆起翅膀的不開心。」
她只是隨口講論,三人的注意力都在畫上,誰也沒看到站在旁邊的祈旌,露出了掩飾不住的復雜神情。
在她偏頭看過來之前,他迅速轉身,退了出去。
「他不是郁郁不得志的那種不開心,也不是憂國憂民那種不開心,是鳥兒被捆起翅膀的不開心。」
她說的沒錯,那個時候,父親豈不是就如籠中鳥兒一般?
這小娘子著實通達靈悟,也許正因為她不是「行家」,所以,才更能看到畫中隱藏的東西。
若是爹娘還在,他們一定很喜歡她吧……
祈旌無聲的嘆了口氣。
唐時玥在後頭拍了他一下︰「干什麼呢?自己在這兒!」
祈小郎定了定神。
如果跟她說,他們聊的熱絡,而他插不上嘴,他會覺得自己像個要糖吃的小孩兒。
于是他成熟又沉穩的道︰「你會不會覺得我很無趣?」
「嗯?」唐時玥很稀奇的看他一眼︰「不然咧?難道你還覺得自己很有趣?」
祈旌︰「……」
他雙唇緊緊的抿了起來。
看在他長的好看的份上,唐時玥給他灌了碗雞湯︰「做人不要太貪心,最好的詞兒並不一定是最適合你的,就比方說,如果有人說我長的清純,我一定會覺得他瞎。清純是不是個好詞兒?當然是啦,但是不適合我呀!我一般只喜歡人家夸我傾國傾城,夸我絕代佳人,夸我沉魚落雁閉月羞花……」
祈旌︰「……」(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