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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怕造孽都別吃,」鐘野唏哩呼嚕喝光了一大盆米粥,含糊不清地說︰「如今皇上不準在春季打獵放鷹,怕驚擾牲畜踐踏秧苗。你們整天嚷嚷嘴里快淡出個鳥來,我才想出這法子來的。」

「公爺,既然這樣你何不順手撈兩條大魚回來?省得等上三天。」冬瓜此時早把造不造孽丟到二門後了,光想著解饞。

「放生池里泥鰍最多,還有錦鯉和甲魚,」葫蘆冷冷地說︰「大春天的吃甲魚,你想讓咱們三個沒娶妻的大男人鼻血流成河嗎?那錦鯉的肉是酸的,不得已吃它也是產婦為了下女乃,你想打下女乃來給誰吃?!」

超勇公府早已只剩個空架子,朝廷的俸祿已經停了快十年了。

公爺除了有個空爵位沒一點兒實職,家里的僕人也早都遣散了,只剩葫蘆和冬瓜死也不肯走,還有鐘野的女乃娘宋媽媽,老太太前年就亡故了。

府里頭原本不怎麼厚的家底,當年給老公爵夫人辦喪事就已經用的差不多了。如今能變賣的東西早已賣的差不多了,就剩下個空院子。

平時吃的糧食蔬菜都是後花園種出來的,冬瓜早已練成一個嫻熟的莊家把式了,其他用度主要是靠葫蘆做繡活換錢。

鐘野的食量奇大,別人吃飯論碗,他得論盆論鍋,糧食基本上不夠吃,還要想辦法籌措米面,日子著實清苦。

鐘野字漫郎,京城中的人都把鐘漫郎當笑話講。

說他空有個身架子,文不成武不就,嗜酒成性全無一點兒才干。除了十五歲那年手刃了殺父仇人外,再無一點兒出眾的事跡。

鐘漫郎當初就是因為殺了剛剛投降的黑車子部族首領尼堪而被降罪罰俸祿二十年的,沒削他的爵位也是看在鐘家滿門忠烈為國捐軀的份上。

都知道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鐘漫郎只能拖著兩個忠僕活受罪。

「如今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公爺最好再弄幾簍泥鰍回來,」葫蘆坐在窗前一邊給鐘漫郎縫補衣服一邊閑閑地說道︰「那東西晾干了烤著吃奇香,用鹽漬了久儲不壞。」

「是啊公爺,這放生池里的泥鰍是救咱們命的東西,佛門人慈悲為懷,諒也不會怪罪咱們的。」冬瓜把口水往回吸溜了一下說︰「有了泥鰍干,您以後下酒也不愁沒下酒菜了。」

「你不怕造孽了?」葫蘆嗤地一笑。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咱們是為了果月復,怎麼能算造孽?」冬瓜理直氣壯地說。

鐘漫郎也絲毫不覺得去放生池撈泥鰍有什麼造孽,修行的人都未必個個向善,又何況是他這個終日餓肚子的人呢!

那晚他藏在樹叢後面听到張太夫人和明心的對話,雖不知道她們口中的「泥鰍」是誰,但一定是個弱小。

鐘漫郎平生最厭惡恃強凌弱的人,看來那個太夫人也不是什麼誠心向善的人,在那庵中修行想必是另有緣故。

……

素心庵門前的一片山桃林已是綠葉成蔭子滿枝,一輛牛車在山門前緩緩停下,車上拉著些干菜糧食,是衛家農莊上的人來給庵里送吃的來了。

趕車的叫岳老九,每次都是他趕車來。車後頭還坐著兩個上了年紀的莊子上的婦人,一個就是岳老九的老婆,另一個面生些。

但因為她是跟著岳老九夫婦來的,守門的老蒼頭也就懶得多問。

把東西從車上卸下來,幾個人開始往里頭搬。

那面生的婦人悄悄跟岳老九老婆使了個眼色,獨自往西禪院走去。

衛宜寧早起梳洗過了就跪在蒲團上給父母念經,她每天都是念完經後才吃早飯。

除了晚上休息,她的房門都是敞開的,這樣就省得有人總是偷偷舌忝破窗戶紙。既然想看,那就大大方方的看吧!

老婦人站在衛宜寧房門口,光看著她的背影眼淚就忍不住落下來。

衛宜寧听到身後的哽咽聲,恰好念完了經文,就轉過身來。

她看到了一張有幾分熟悉又陌生的臉,熟悉是因為那眼角眉梢和自己記憶里的非常像,陌生是因為那張臉比記憶中蒼老太多了。

「林媽!」衛宜寧毫不懷疑這就是她的女乃娘林媽媽。

「五姑娘!」林媽腳步踉蹌的走過來,一把攥住衛宜寧的手,張了好幾次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當初衛宜寧離京的時候才五歲,但她記事早,又何況那時候特別依賴林媽,所以印象就更深一些。

林媽媽是衛宜寧母親王氏的陪房,後來衛宜寧出生,林媽媽便做了她的女乃娘。

「小姐和姑爺」林媽媽哽咽半晌,再開口還是說不出完整的句子,但衛宜寧懂她的意思,她口中的小姐和姑爺就是自己的父母。

林媽媽走到香案前跪了下去,哭著磕了三個頭,被衛宜寧拉了起來。

「林媽媽,我爹娘的事想必你都听說了。這些年你在哪里呢?」衛宜寧知道林媽一定是听說自己回來了才特意來這里的。

當初父親犯了罪全家流放,是不能帶僕人的。林媽是王氏的陪房,在衛家一定不受待見,再看她如今一身莊戶人的打扮,想必多半是被派到了莊子上種田了。

「自從你們離開府,我們這些跟小姐陪嫁過來的沒有一個留在府里頭。我們一家都去了西城的莊子,前幾天我听說你回來了,特意求了給這里送米菜的岳老九,讓他趁著給庵里送東西的時候把我帶過來,好歹跟你見上一面。」林媽媽用粗糙的袖子抹了抹眼楮,滿眼憐愛地端詳著衛宜寧︰「五姑娘出落得真好。」

十三歲的衛宜寧一眼看去並不十分出眾,她的眉眼被濃密的劉海遮擋,看不分明。不是尖尖的瓜子臉,下頜很圓潤。身量適中,也未見得縴腰楚楚。

倒是一頭青稠稠、黑臻臻的好頭發,縱然沒有多余的裝飾也泛著華麗的光澤,越襯得頸項白膩,臉頰粉潤。

「家里人都好吧?」衛宜寧握著林媽的手舍不得松開︰「回去替我向女乃公和兩位女乃哥哥帶好。」

「哎哎,都好著呢,姑娘別惦記。」林媽忙不迭地說︰「我今天來見姑娘一面是想跟你說一句」

林媽說到這里特意朝門外張望了幾眼︰「姑娘千萬別回公府里去,那是個吃人的地方!」

衛宜寧的眼瞼微闔,看不清神色,她想起母親在臨終前也是叮囑她投奔舅舅家,不想她回到智勇公府里去。

見衛宜寧不開口,林媽有些著急地說︰「那府里頭沒有知近的人,看看你現在住的這屋子,連床腳都是缺的,可見是安了心怠慢你。」

「這不算什麼,守喪期間住的太好倒叫人笑話。」衛宜寧神色淡然,不見絲毫委屈︰「林媽,我姓衛不姓王,自然要回衛家去。放心,我能照顧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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