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人不說暗話,晚輩帶著一腔誠意前來,卻也不該白白遭受王爺的糊弄。您說呢?」
他話音一轉,便將那信封放在桌上,輕輕的推到了鎮南王面前。
「王爺請收好。」
「你……」鎮南王臉色幾變,他並不是沒有見過玄惜婉的那封情信的,可當初分明是被田媽媽及時扣了下來,穆霽理應並不知情,更談何這情信會到了他的手里?
鎮南王幾乎在轉瞬間,就明白過來,若不是三皇子在詐他,就是玄惜婉那個沒用的東西,恬不知恥的又另外送了一封出去!
三皇子不是蠢笨之徒,前者的風險實在太大,那麼自然就是後者了……
鎮南王並不接過,狹長的雙眸微微眯起,心道這是威脅了?
他聲音一沉︰「三皇子殿下倒要如何?」
「只是懇請王爺,讓我同府上小姐見上一面,我也好當面道一聲謝。」穆霽容色懇切,似乎除此之外,再無旁的意思。
「男女之別,理應避嫌,更何況三殿份尊貴,家里姑娘怕是受不起。」
穆霽有些不依不饒,仍是揪了話兀自說︰「王爺三思,即使對府上小姐而言,也未嘗是不願的」
「玄家規矩周嚴,三殿下之言……反倒是失了分寸。」
他話音落下,大掌一揮的功夫,那木桌上原本端正放著的信箋,驟然被一堆紙沫所取代,竟是被鎮南王無聲無息間,揉了個稀碎。
旁邊便有小丫鬟,眼疾手快的拿了手絹上去要擦拭,被玄嵋一眼眼神,止在了原地。
廳中頓時就不尷不尬的靜謐無聲下來。
「王爺。」
門被叩響,田媽媽壓低了聲音,小心翼翼的稟告。
田媽媽怎麼這個時候過來打攪?
玄嵋念道,就暗暗揚了揚眉,大致料到應當是她派去杜微院的餌,已將那魚給釣上了鉤來才對。
算算時候,應當就是了,可就憑廳中的氛圍,父王不一定會給田媽媽這個管家面子,讓她進門。
果然,便听鎮南王一個「說」字後,田媽媽頓了頓,帶了些謹肅的稟報。
「稟報王爺,堂姑娘只身一人,在外求見。」
「這是外院,她又做什麼,偏要這時求見本王?」
不爭氣的東西!
鎮南王的面色一沉,目光不著痕跡的,在猶自好整以暇的穆霽身上一掠,皺眉道︰「你打發了堂姑娘先行回去,有事明日再說。」
這是尚想給玄惜婉留下一分臉面了。
玄嵋暗自搖頭,想她那位堂姐,若是個听話省油的燈,就不會有這一出了。
田媽媽應下,門外就沒了聲息,想必是退去傳話了。
卻只安靜了片刻,那叩門聲復又響起,帶上了兩分焦急,「王爺,堂姑娘她說有要事,執意求見王爺,這會兒依舊在庭外並不肯回去……」
「田媽媽。」鎮南王淡聲打斷她,繼而反問︰「怎麼送堂姑娘回去,還要本王一一教你不成。」
「王爺恕罪!小的這就請堂姑娘回內院。」田媽媽聲音一
凜,知道觸了王爺霉頭,也顧不上旁的,輕聲吩咐了幾個高壯的婆子,就要強自去「請」玄惜婉回內院。
玄惜婉早先時候得了消息,三皇子殿下竟當真找上了王府門來,迫不及待面見了王爺,為的……應當就是自己了吧。
她的念頭浮起,立時就堅定了猶豫的信念,三皇子殿下如此,她也不該辜負才是!
她本就不抱什麼,王爺會允諾她進去的想法,因此忐忑不安的在庭外候著,瞧見田媽媽協同兩個五大三粗的婆子,來勢洶洶的直奔向她,玄惜婉臉色一白,身子先不受自控的往旁邊一繞,朝著廳門就跑了過去。
一邊趁人不備反應不及,兩手飛快的拍著門,委屈道︰「王爺!王爺!惜婉求見王爺!」
「堂姑娘!你莫要讓小的為難。」
田媽媽額上的青筋一跳,心道一聲壞了,連忙上去,也顧不了別的親自去拉玄惜婉,見她卻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心里一狠,手上就帶了勁兒,緊緊扣在玄惜婉的臂彎上扯她。
三兩下的功夫,門外已經又重新歸于一片靜默,玄嵋在屋里听得真切,心里不由一嗤。
她倒是早料到了玄惜婉不會不來,卻沒想到,這穆霽之于玄惜婉而言,居然有如此大的魔力,勾的她都失了本有的分寸,在門外鬧將起來。
這一下,可是讓父王在穆霽面前,失了顏面。
玄嵋邊想著,邊抬眼去瞧,身邊鎮南王鐵青的面色。
「府里事雜,還請三皇子殿下歸還了東西,就先行告辭吧,若是有事要見本王,就擇日煩人遞個貼子進來。」他平聲道。
穆霽卻微微一笑,說︰「王爺這是要下逐客令了?」
「也並非是。」鎮南王說。
穆霽明白這話里的意思,是說他若再敢糾纏前面的話頭,就要將他這麼個皇子給掃地出門不可。
他絲毫不懷疑真假,一個年幼不當用的弱勢皇子,和個征戰多年位高人貴的實權王爺,孰輕孰重,他自己掂量得清。
「請王爺收好。」
他邊說著,邊不再二話,徑直將那「遺失」的碧玉耳墜子,放在紙灰旁邊,算是一並歸還給了鎮南王。
「如此,就多謝了。」
鎮南王臉色稍緩,心道這三皇子,倒勉強還算上道,這麼著還了東西,就代表是把不三不四的求玄家女兒一事,給揭過去了。
念間,就見原本安坐的穆霽,忽而起身到了廳中,朝他行了個禮。
「王爺精通兵家謀略之道,四處征戰多年勞苦功高,可謂朝廷之棟梁,屬實受父皇重用所信;晚輩雖年輕愚鈍,卻也有上進之心。」
他垂首,乖順的謹慎道︰「今日晚輩求見王爺,是想請王爺助晚輩一臂之力!」
鎮南王目光閃爍一下,淡聲笑問︰「三殿下,是要本王站隊?」
「王爺誤會了,我豈會有此等大不敬之圖?」
穆霽卻是給立時否了,轉言真摯道︰「想請王爺教誨晚輩的兵法布陣謀策之術。父皇子嗣眾多,不乏能文善武之輩,我不欲將來只做個閑散王爺,可縱然有滿腔抱負
,在皇子間也不過泯然眾人矣。」
「四皇弟經王爺指點,不過隨軍了一遭,再回來時就已經月兌胎換骨。」
「思來想去,這滿京城里,能助我的也只有王爺一人。」
他言畢,竟然一撩袍角,沖著鎮南王屈膝半跪了下去!
這儼然是拜師之禮了。
不說鎮南王,縱然是一旁的玄嵋,都頗為意外,她看著穆霽的身影,有些心驚。
她是知道他的能屈能伸的,可也未能想到,穆霽不知為何忽而就改了主意,不去強求玄惜婉,轉而徑自直面了父王……
可縱然是穆霽此時不得意,在眾皇子里也不過是不出眾罷了,除了中宮所出的嫡系,又有幾位皇子有出頭之機?
將自己說的這麼可憐兮兮,他倒是善于示弱!
鎮南王靜了靜,也不扶他,依舊問︰「三殿下是天家的人,這一跪跪本王,卻不合適。」
「王爺明白我的意思!」穆霽跪得直挺挺,肩背筆直。
「三殿下雖年幼,卻目光遠,心里有志向,本王甚是佩服,可若是要讓本王收你做門生,卻是不可。」他語氣平常,但卻沒有讓人能夠反駁動搖的可能。
玄嵋心中一松,暗自點頭。
她雖和父王不對付,卻還是深知他的精明,自然不會做這種引狼入室,自找麻煩的蠢事。
穆霽靜靜的听鎮南王說完,面色從容不迫,絲毫沒有被人不留情面的當面拒絕後,惱羞成怒的模樣。
他似乎早已料到,會被鎮南王拒絕,並不強求的轉而退了一步。
「我知道鎮南王府,之于父皇和整個大獻而言,都是舉足輕重,自然不可輕易與哪位天家的人過往甚密,更何況收做門生,以免有私營結黨之嫌,引人彈劾,惹來父王猜忌。」
他不慌不忙的繼續道︰「可王爺若只是投了眼緣,平日指點晚輩一二,有戰事時稍加提攜……不佔那師生之名,就難以落人口實,何況有四皇弟珠玉在前,也不顯得王爺有偏有向,早早的有了站隊亂儲逼位的可能,父皇更會心覺王爺忠心耿耿,一門心思為天家著想。」
穆霽的一番話,說的可謂有理有據,顯然他早已將一切想好。
玄嵋听著,心底冷笑連連,也不得不說一句,若她並非活了兩輩子,這個年紀的自己,怕是早要被穆霽的讒言說服。
當真誤以為是雙贏的美事了。
「看來英明如今上,國事繁忙也難免有顧及不全。」鎮南王忽而感慨。
他一雙和玄嵋無二的鳳目,盛滿了無波無瀾的平穩,「三殿下哪里是個平平無奇,靦腆少言的少年郎?這一字一句里,都可謂是舌綻蓮花!」
這話听著似褒似貶,語氣又听不出旁的,引得穆霽就微微皺了眉。
這反應……鎮南王是什麼意思?
旁邊乖乖坐著听話的玄嵋,悄然抿了唇一笑,了然于心。
先前面對穆霽,讓她緊繃著如臨大敵,卻忽略了他縱然再天資聰穎,也仍是不成氣候的稚女敕年紀。
她或許過于緊張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