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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瑤池宴(二)

延輝堂里,燈火瑩瑩,月洞雕花窗下擺了一張八仙桌,桌上擺了肉末釀蝦仁、鹽水桂花鴨、蔥燒牛柳、香菇扒菜心並幾樣時令小菜、新鮮糕點,沈衡、沈翼、沈復三兄弟連同外頭請來的賓客皆圍桌而坐。

沈復一一見過,方知這起子人里頭有販賣脂粉的展延興,有倒騰骨董的杜靈均,有經營杠房的秦涵榮,有承包茶園的唐易真,有雅好風流的孫祖光,更有一個世家紈褲關玉羅混在其中。

這關玉羅稱得起蘇州城內第一等揮金如土、嗜酒如命的人,自今夜進了延輝堂起,手不離酒、酒不離口,差不多已經灌了自己十大杯了,可他意猶未盡,還生拉著沈翼喝酒︰「翼兄弟,今朝有酒今朝醉,誰論今後身後名?來,我們滿飲此杯!」

沈翼面色一緊,明顯是不願意再喝了,就道︰「光喝酒有什麼意思?還是听听曲子助興吧!」

沈復听他這一說,恍然驚醒,忙問︰「二哥哥,你派去藕香榭喊戲子的人去了許久了,怎麼還不見回來?」

沈翼也心中納罕,一副不解的樣子。

沈衡見他捉模不透,就好言提醒道︰「別是有什麼緣故吧,不妨喊賴永安進來問一問!」

沈翼點頭稱好,頭朝外,扯著嗓子喊道︰「賴永安!」

賴永安誠惶誠恐進來,抱拳行禮道︰「二爺喊我什麼事?」

「我讓你打發人去藕香榭請幾個戲子過來,怎麼到現在還沒辦成?」沈翼話語中帶了苛責的意味。

賴永安慚愧地低了低頭,道︰「小的已經打發長安去請了,只是長安回說二女乃女乃不肯放人!」

展延興、杜靈均等人听說,無不抿嘴憋笑,唯有關玉羅不計小節,公然開口笑道︰「常听坊間傳聞,妒婦馭夫,又是罰跪、戒眠,又是捧燈、頂水,更有甚者,還有拿鞭子直接往相公身上抽打的,不成想啊,翼兄弟原來也是個懼內的,怎麼著,你是不是也受過這些折磨?」

眾人听了,哄堂大笑。

沈翼紅著臉蛋,道︰「快別扯你娘的臊了,我家里可沒有河東獅哄,倒是關兄,你家里那位夫人可不是什麼善茬,我們大家都听說了,她管你管得甚嚴,既不準你出去眠花宿柳,又不準你調戲家中婢女,更離譜的是,她居然還管著你交友、訪友!」

關玉羅被當眾揭了短處,頓時感覺沒了臉面,只想找個地縫鑽進去,省得丟人現眼。

沈翼見他羞愧了,便不再和他逞嘴上功夫,轉頭對向賴永安,道︰「這天還早著呢,我們都還沒盡興,你去紅牙館請兩位娼妓來助興,記得要找會唱曲、會彈琵琶的!」

賴永安听一句、點一下頭,末了,對著諸人拜了一拜,急急巴巴跑出去安排事宜。

這時,菜肴已經用了大半了。沈衡掃了眼杯盤狼藉的桌面,忽然想起日前一樁小事,不禁嘆道︰「唉,現在靠四處行騙謀生的人真是越來越多了,讓人都防不勝防!」

關玉羅听他話中有話,忙問︰「沈大哥

遇到什麼不順心的事了?」

沈衡搖頭咂嘴,道︰「別提了,我昨個在街上買了一串綠松石手珠,不成想啊,夜里才回了家,只是洗浴時不慎沾了點水,那手珠居然掉了一大片色,這可不是受了蒙騙了嗎?」

眾人听了,無不嘆息。

展延興順口道︰「這以前,買什麼是什麼,現在可不行了,大街上假冒偽劣的東西到處都是,就拿我前幾日買的那幾斤蜂蜜來說吧,家常吃著,味道就不太正,竟有幾分摻了糖的感覺!後來,我在外頭遇到一個內行的朋友,他教給我一個法子,讓我把火筷燒紅,然後插進蜂蜜之中,看冒不冒氣,如果冒氣,則是真蜜,如果起煙,則是假蜜!你們猜猜,最後怎麼著了?」

眾人不做聲,只是期待答案。

展延興自覺沒意思,就加重了語氣道︰「冒的全是煙,假的不能再假了。你們說說,大家都是開口迎客的生意人,我沒拿假東西糊弄你,你倒拿假東西來糊弄我,真是昧了良心!」

孫祖光笑道︰「你這算是受騙輕的了,我可不如你這般好運氣了!上月,經人介紹,我認識了一個急著出手畫作的生意人。那生意人長相還算憨厚老實,說話也實在不得了,我見他著急出手,就讓他把畫作拿出來給我瞧瞧。我仔細瞧了幾眼,見那畫作是仕女圖,畫法也不差,張得其骨,陸得其神,就花了五十兩銀子買了下來,哪成想啊,那畫一朝沾了水,畫色全退了,我那五十兩白花花的銀子也就這樣打了水漂了!」

「你這能怪到別人頭上?」秦涵榮指指點點地說,「還不怪你自己眼拙不識貨嗎?」

孫祖光瞥了他一眼,眼神里滿是不屑︰「就你識貨,別以為我不知情,你也被人騙過一回呢!」

秦涵榮噎了一下。

沈翼忙問︰「榮兄弟也遭過騙?」

秦涵榮微微不好意思道︰「這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時候,我才頂了父親的營生,掌管杠房。也是我命中該遭的劫難,一日,我正在安排杠夫啟棺入殮事宜,一個外鄉人突然找上門來,說他羈旅異鄉日久,眼瞅著老邁了,就準備返鄉養老,可住下還存著一方紫檀棺木,就想轉手賣我。」

「我當時才獨當一面,正是萬事小心,本不願意買他那塊紫檀棺木,無奈他說的天花亂墜的,又是夸紫檀木上頭有牛毛紋,又是夸紫檀木行情好,將來指定能賣個好價錢!」秦涵榮說著,停了一拍,然後接著道︰「想來你們也知道,我家杠房里也經營棺木,只是幾輩子手頭短,沒攢下買一方好棺木的本錢,趕巧我那時賺了些錢,有些得意忘形,又兼那外鄉人價格壓得低,一因二故的,我也就昏頭買下了!」

沈復听了半天,只覺新奇,忙道︰「那後來是怎麼發現是假的紫檀木呢?」

「這卻不是我頭一個發現的,而是城北劉家的劉員外告訴我的!」秦涵榮慢慢看了沈復一眼,見他清秀俊氣,一面沖他笑了一下,一面道︰「那劉員外祖上就是販賣棺木的,傳到他這

一代,剛好是第七代了,所以,劉員外對鑒別這個最是在行,趕巧那陣子他家里老太太駕鶴西去了,請我們杠房的人去抬棺,我有幸見了他一面,就向他請教如何鑒別紫檀木!」

「那劉員外也是古道心腸,雖然家里豪富,但並沒有瞧不起人的意思,見我向他請教,就詳詳細細地跟我講了一遍。這之後,我回了杠房,馬上重新檢驗了一遍,果然,那塊紫檀木真是假貨!」秦涵榮慢慢說著,不覺帶了氣,「你們道怎麼著?這真的紫檀木紋理細膩,既不壓手,又有一股子檀香味,可我杠房里那一塊又重又不香,怎麼看怎麼是假貨,我當時也是昏了頭了,怎麼就那麼相信那外鄉人呢?」

「這就是追悔莫及了!」沈衡淡淡笑著道︰「俗話說吃一塹,長一智,以後,咱們再買東西,多長個心眼,也便是了!」

秦涵榮點頭稱是,轉頭見杜靈均沉默不言,忙笑著啟問︰「杜兄怎麼總不說話?」

「我可不敢搭腔,你們是不知道,我那一屋子古董竟有一半是從孤墳古墓里盜出來的,每到夜里,我看著滿屋子各色各樣的物件,都覺得心里得慌,就怕哪個骨董的主人突然竄出來,掐死我!」杜靈均一邊說,一邊做出掐脖子的動作,顯然害怕極了。

關玉羅大大咧咧道︰「你怕個球?又不是你月黑風高掘墳盜墓倒騰出來的,那些骨董的主人真要有靈,也該去找那些喪盡天良的盜墓賊,怎麼找也找不到你頭上!」

杜靈均听了這話,心下稍稍安定,可一想到日間踫到的詭異事件,不禁後背生涼,毛骨悚然。

「你們哪里知道我的苦處?上個月,我正埋頭算賬的時候,貨架上的一個骨董居然鬼使神差的掉了下來,豁朗摔個粉碎,我當時以為是風吹的,渾沒在意,可之後又發生了同樣的事件,總不能回回湊巧吧,我想著一定是小鬼顯靈了,這幾日,我都沒敢往店里去!」

唐易真見他說得神乎其神,有點驚悚又有點不信,只道︰「你這好歹也是堂堂七尺男兒,怎麼膽子就只有雞蛋大小?這常言道行得端,做得正,又有言平時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依我看,你這是虧心事做多了,還是趁早去寺里布施還債吧!」

秦涵榮瞟了他一眼,默默不語。

沈翼冷眼瞧著,見唐易真神采奕奕的,忙問︰「唐兄弟最近在忙什麼?好幾日沒見你露面了!」

「茶莊豐收了,最近都忙著采茶呢!」唐易真簡短回答了一句。

沈翼點點頭道︰「采茶之侯,貴在及時,太早則味不全,太遲則神散,最好是在谷雨前後采集!如今正是當令,合該痛飲幾杯才是,改日,唐兄弟可得給我們每人府上送一點谷雨茶!」

「何必還等以後?今兒就帶來了,翼兄弟若是想品嘗一下,現在就可以吩咐小廝下去準備了!」

沈翼听了,喜從中來,連忙向唐易真索要了谷雨茶,吩咐外頭候命的丫鬟去烹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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