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男子一身風塵卻是五官明和,長身玉立頗有幾分世家公子之風,想來出身書香門第,方才在台下遠遠瞧見他作畫時從容的神態,寒歲靜知道這位男子便是元夕圖的作者,可他這般莫名其妙來到她跟前,又顯然很是熟粘的同她搭話,這是什麼情況,她不記得認識過這號人物啊!
想了下,出于禮貌,寒歲靜還是笑著問道「公子是?」
孟宜軒有些失望的嘆聲,卻也道「當真不記得我了,不過想來也是,當時我那般狼狽,姑娘又昏迷不醒,不怪姑娘!在下孟宜軒!」
「孟公子,是你!」寒歲靜顯然很吃驚「你怎會在此?」
「我想我應該給你個解釋,所以我來了!」孟宜軒望著寒歲靜的目光甚是柔和,幾乎能掐出水來。
寒歲靜心中一動,剛想說她其實能理解,不用解釋,一旁的練霓裳卻搶先道「原來寒姑娘與這位孟公子是相熟之人,這便更好了,我之提議,兩位意下如何?」
「寒姑娘若是覺得為難,我們再想想別的?」孟宜軒望著寒歲靜的目光還是有些憂心。
別的,她也未必能不為難,她自己有幾斤幾兩她還是清楚的。好在方才經羅欽提點過,練霓裳如今這提議倒也不算為難,忙笑著同孟宜軒道「試試倒也無妨!」
練霓裳似乎早有準備,一听寒歲靜點了頭,評審的幾位先生也點了頭,眉眼一抬,拿起一旁的畫筆,身影輕靈的越到了方才齊乘作畫的畫筆之上,幾個起落間窈窕的身段仿若舞動的紅綾,曼妙至極。
台下觀者更是看得贊不絕口,場中更是一片大熱。
「這位練姑娘雖出身江湖,生母卻是蘇州名門,听說自來便有些才名,勝敗如何,姑娘盡力便好,五需太過介懷!」孟宜軒望著練霓裳畫壁上落下的草書同寒歲靜道。
練霓裳的一手草書,龍飛鳳舞頗具風骨,實在有些功底。加之又是寫于高壁之上,對輕功要求極高,不論詩作如何,光書法本身便沒幾個人及不上,他自己都沒什麼把握,更何況才名不顯的寒歲靜,何況具寒雪臣口述,他這個妹妹實在是個不求上進的,孟宜軒自然對寒歲靜沒什麼信心,自然要出聲安慰。
「你對我就這般沒信心?」寒歲靜的語氣倒是輕松,反而還帶了幾分調侃「放心,不會跪了你那副畫的!」
「姑娘玩笑了,這畫原就是為姑娘所作,別說毀了,只要姑娘高興,一把火燒了又有何妨……」
寒歲靜卻似是不曾听到孟宜軒的話一般,她的注意力被場中越來越多的叫好聲吸引了,抬眼望向緩緩落了地的練霓裳身上,有些不確定的問孟宜軒「你說,她作的這首詩如何?」
孟宜軒有片刻錯愕,順著寒歲靜的目光望去,畫壁上已然多了一首詩「高山巍巍景入畫,流水潺潺曲為詩。伯牙斷琴酬知音,欲問子期歸不歸?」
「能在這般短的時間里做出這麼一首詩,本身便有些難度,引經據典大有自比知音之意,看來這練姑娘對這乘家公子頗有些情意啊!卻然有幾分才氣,畫詩相配倒也尚可!」孟宜軒很是中肯的道。
听到孟宜軒這話,寒歲靜
倒是松了口氣,只要練霓裳這詩不算太出眾,想來以羅百川這首元夕詞,要勝出倒也不滿。只小篆不比草書,要在高空落筆確實有些難度。
寒歲靜的目光落在了朱紅雕花的房梁上,考慮著一會兒若是用自己身上帶的披帛掛于其上,再就著披帛借力起落來完成寫作,其可行性有多少,當然她也是可以讓人把畫作拿下來提詞的,可那未免少了氣勢,自古有雲輸人不輸氣,贏自然要醒得漂亮。
「姑且一試!」寒歲靜低低嘆了聲,忽然想起方才孟宜軒似乎說了什麼,她听得並不真切,忙問道「對了,方才你與說什麼來著,我好似听到什麼一把火燒了……
「寒姑娘該你了!」練霓裳打斷了寒歲靜的問話,笑吟吟的來到了寒歲靜跟前「可要我幫你將這位孟公子的話,拿下來?」
寒歲靜也是一笑,面紗輕動「這可不好,奪魁之作,拿下豈不落了彩頭」
話語畢,袖手一翻,臂腕處的水色披帛便如水蛇一般,月兌身掛在了房梁之上,寒歲靜身影一晃,輕巧拿過畫筆,足尖一點,輕盈飛身抓住披帛,筆落英紛。
「好俊的輕功!」一直冷眼旁觀的齊乘,望著寒歲靜靈動的身形不禁贊道。
「怕是比不得練姑娘!」不知什麼時候靠近的羅欽有些意味不明的回聲道。
「不一樣!」一個是江湖兒女,一位是名門之後,自然不存在可比性。齊乘一貫惜字如金,他認為聰明人是不需要他多費唇舌的,需要他多費唇舌的不聰明,當然他的身邊從來不存在愚人。
而羅欽自然不是愚人,一听便知道齊乘的意思,練霓裳出身武林,善武無可厚非。可靜表妹出身名門,雖亦是武將世家卻自小受羅府詩書教化,會武不奇怪,這般出眾委實讓人驚嘆。
羅欽在齊乘旁邊一個空位置上落座,目光落回到台上的寒歲靜身上,對于靜表妹這般出塵的輕功他其實也是意外的,可如今的靜表妹讓他意外的何止輕功這一點。
「若我猜想不錯,練姑娘這般難為靜表妹,是你授意的吧!」若非如此以齊乘一貫倨傲的性子,如何能容忍他人在他的畫作上指手畫腳,答應得這般爽快,羅欽自然是疑惑。
「有熱鬧看,何樂不為!」齊乘的聲音依舊淡淡,他其實一直很好奇,羅欽這般小心翼翼護著的靜表妹,究竟是何模樣!
他與這位寒五姑娘其實沒什麼印象,唯一記得的也不過被毽子砸到的那一次,還是個模糊的背影,看起來不過是個不通事故的小丫頭,而且眼力勁極差,居然能把他給認錯了。他就不明白了,這般糊里糊涂的小丫頭,羅欽每每提及卻總是維護,而且是神情柔和的維護。
能讓他視為朋友的人並不多,他卻能與羅欽相交多年,對羅欽自然熟悉,這般維護一個聲名算不上好的小丫頭,他是不得不好奇啊!
齊乘只是拿起茶盞輕輟了下,卻是淡淡一笑,目光在蓮台上一掃,眼眸忽的一眯,目光中光華流出。
與此同時場中似乎也有了片刻騷動,然後是好一陣的沉寂。
羅欽順著齊乘的目光望去,也是片刻的愣神,心中暗嘆「好一手小篆!」底蘊天成,躍然紙上,不僅畫活了,字亦然!
「你這靜表妹還真是深藏不露啊!」齊乘突然一嘆。
羅欽卻是不語,是啊!深藏不露,他望向台上靜美立著的水色身影,眼神中的深意連他自己都有些莫名。
寒歲靜擱筆飛身而下,利落收回披帛,抬眼望了下自己的杰作,還算滿意的立在了一旁。
元夕圖上用底蘊深厚的小篆寫著「元夕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縱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寒歲靜有點慶幸,當時羅百川作這首詞時,不過是鬧著玩,只有她和羅欽知道,羅欽一貫與羅百川不對盤,縱使羅百川這首詞作得再好,他都不會多言,而她自己當時年歲小也不曾放在心上,至于羅百川本人,她一直覺得很奇怪,明明是他所做作,他卻總不願張揚甚至是不承認。這首詞便不曾傳開,如今倒是便宜了她,卻不知小舅知道了,會不會氣得炸毛!
「 里啪啦!」一陣陣的掌聲響起,打斷了寒歲靜思緒的同時,也讓台上眾人回了神。
「縱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燈火闌珊處……」一直在寒歲靜身旁觀望的孟宜軒念叨著這幾句,望著寒歲靜的目光千回百轉,幾近魔怔,竟是出不了聲。
「實則……」
「不愧是羅府親眷,不論男女個個大才,老夫今晚也算是大開眼界了,看來還是元夕圖更勝一籌啊!不僅如此怕是上一場書,也該另做評判!」一位年過半百的老者打斷了寒歲靜即將出口的話,此老者正是幾位評判名儒中的一人。
寒歲靜趕忙服身道「五娘不敢,孟公子所繪元夕圖不用五娘多做解釋,想來各位先生也知其精妙,唯一不足不過意趣,五娘此舉意在錦上添花,言明畫中意,多幾分意趣。至于書,實則這詞並非出自五娘之手,有違書之本規,實在不可!」
第三場書,不僅要求書法出眾,而且所出書作必須原創,像寒歲靜如今這種剽竊行為是不符合場規的,當然,寒歲靜本也不想隱瞞,她只是借用,不讓練霓裳小看了她的書法,小看了侯府。
「哦!卻不知這詞出自何人之手?」老者一臉興味的問道。
「江南解元羅百川!」寒歲靜微微一笑,眼中有了幾分狡黠,小舅不好意思只能供出你了,反正你名聲在外,也不差再多這麼一點。
「羅解元?」老者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看向寒歲靜的目光也是贊賞「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听聞寒姑娘自小便與羅解元親厚,想來受教良多,莫怪氣度如此出眾啊!」
如果說從小被坑也算受教良多的話,羅百川卻然是教了她甚多,寒歲靜也只能含笑點頭了!
「我瞧著寒姑娘出眾的何止書法!霓裳向寒姑娘討教武藝,還請賜教!」練霓裳又是明艷一笑,袖手一翻伴隨著微弱的破空聲,三根銀針直掃寒歲靜面門。
「寒姑娘當心!」孟宜軒一臉焦急的就要往寒歲靜身前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