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三,兩輛遠看很普通,近看更普通的馬車,噠噠出了侯府。
寒歲靜換了一身雪青袍子坐在了前頭的馬車里,想到霽月的提醒,她不好高調,能普通點自是最好。
馬車在白雲庵前停了下來,靜心雙手合十立在高階之上,見寒歲靜和紅顏下了馬,幾步便來到了寒歲靜跟前。臨近十五,庵中香客頗多,寒歲靜一行人倒也不會太惹眼。
「小師姐,師父和師叔在坐禪不便前來,有任何差遣,你吩咐靜心便是!」靜心笑著道。
「有勞小師妹了!」寒歲靜也笑著道,轉頭望著被婢女扶著下了馬車的雲瑤,忙又低聲道「那是雲瑤姑娘,要在庵里常住,你去給安排個清幽雅致些的院落。」
「常住?」靜心有些不解的望了眼雲瑤,一身素紫色繡花邊褙子梳著墮馬髻,看起來貌美秀雅的女子竟然要在白雲庵里青燈古佛,靜心有些費解。
「嗯!你先幫我安排,一會兒我會同師父解釋的!」寒歲靜望著靜心道。
「小師太,有禮了!」雲瑤也笑著來到了靜心跟前,給靜心服了身,語氣柔和的道。
「施主多禮了!」靜心禮貌性的回了一禮。
「京都有三絕,飛花湖畔不敗繁花,慶豐山上佛光紅霞,以及望江樓里千古詩篇。今日來到慶豐山當真覺得此處景致甚好,只是不知妾身能否有此福氣,能見到那佛光紅霞?」雲瑤在侯府待了十多年,難得能出來一趟,一路行來景致又很是不錯,心中自是歡喜,不自覺便同靜心攀談了起來。
「若是常住在此,定然是能見到的!」靜心雙手合十的道。
「常住?」剛剛離得遠,寒歲靜和靜心的話,雲瑤並沒听清,有些疑惑的望著靜心,不知為何听了靜心這話,她心里總有些莫名的不安。
「是啊!常住定然是能看到的,我們匆匆來此,也不知有無這等福氣了!」寒歲靜忙打斷道,雖下了決定,可望著雲瑤如花面容,此時她竟沒有向雲瑤坦誠的勇氣,總有種做賊心虛的錯覺。
「佛度有緣人,有緣無論如何行色匆匆,定然也是看得到的!」靜心有些疑惑寒歲靜的突然打岔,卻還是平和道了聲。
雲瑤疑惑的望了眼寒歲靜,倒是給了靜心一個明和的笑容「小師太所言甚是!」
話題就此岔開,三人又寒暄了下,寒歲靜才讓靜心帶著雲瑤四處逛逛,她自己則來到了白塵師太的菩提齋。
入院一棵婆娑搖曳的菩提樹生得極是繁盛,這個時節菩提子結了滿樹,一個個通體瑩透的掛在繁枝上,菩提樹上還掛了緋色祈福絲韜,風過搖曳生輝,替這個寂靜平和的院落添了些許亮色。
寒歲靜望著菩提樹上的緋色絲韜有些出神,腦子里浮現去年初春,她扶著階梯顫顫巍巍掛祈福絲韜的情形。
蘭心一張柔美溫和的臉上有了驚懼之色,顫著聲道「小姐,您慢些,不若奴婢幫您掛吧!」
「不要!師父說了這菩提樹已然在此長了上百年,做祈福許願樹再合適不過了,我要將這祈福絲韜掛滿整棵菩提樹上,替父親,母親,祖母,外祖母她們祈福,還有……」
紅顏扶著扶梯有些不解的仰頭望著她「還有什麼?」
還有霽月,霽月
那時剛好參加會試,她希望這棵菩提樹真能如師父所說那般有靈性,能將她心中所想都實現了。于是她雖然笨手笨腳,還是頂著寒風,打著噴嚏在扶梯上,將一樹的菩提繁枝都掛上了絲韜。
風拂過,絲韜隨風而動,絲絲縷縷,明亮好看。想到自己當時那笨拙又滑稽的形容,寒歲靜臉上帶了幾分笑意,徑直進了白塵師太的禪房。
入門正對打坐羅漢榻,白塵師太正跪坐于榻幾上,手持拂塵,側對著寒歲靜雙目緊閉,羅漢榻邊是鏤空雕花窗扇,白和日光從窗欞處照了進來,印在白塵師太身上,似是鍍了一層光暈,看起來分外祥和。
這般寧靜莊嚴的場景,寒歲靜不好打擾,在旁邊的蒲團上跪坐了下來,約莫過了半個時辰,白塵師太方才睜開了眼,年過半百的臉上雖有了些許溝壑紋理,可一雙眼眸明淨透徹仿若雨後碧空。
「師父!啊!」 寒歲靜見白塵師太醒了,便起身要上前,無奈跪得太久,腳有些麻了,竟站不起來了。
白塵師太揚了下手里的拂塵,起身來到了寒歲靜跟前,扶著寒歲靜站了起來,慈和笑道「怎麼,今日這般乖巧的來我跟前湊,倒是稀罕了!」
寒歲靜站了片刻,感覺腳上好了許多,才笑著道「徒兒想師父了嘛!」
白塵師太了然的望了眼寒歲靜,才又道「說吧!尋為師何事?」
寒歲靜笑著從袖子里取出一個紫色如意香囊,遞給白塵師太道「師父精通藥理,幫徒兒瞧瞧,這香囊里放的都是些什麼藥材?」
白塵師太接過如意香囊,放鼻尖聞了聞才道「香味淡雅,細聞之下除了藿香,其他的為師還真聞不出,可能裁開?」
寒歲靜頓了下,點了點頭「裁吧!」
白塵師太從高幾的抽屜里取出了一把剪刀,一把將如意香囊裁開了,里面細碎的草末映入寒歲靜眼瞼。
白塵師太倒了些在手中聞了聞,又仔細看了下,剛要開口,靜心便進來稟道「師父,小師姐,雲瑤施主求見,如今正在門外侯著!」
雲瑤施主?白塵師太有些疑惑的望向靜心。
「是小師姐帶來的,小師姐說要在我們庵里常住,要靜心給安排住所,可雲瑤施主似是有些不情願,說要當面問問小師姐!」
白塵師太明淨的目光望向寒歲靜,寒歲靜嘆了聲才道「讓她進來吧!」
見白塵師太手里還拿著那個被裁開的如意香囊,有些不自然的又拿過白塵師太手里的香囊,塞進了袖子里,低聲道「師父,一會,徒兒與你解釋!」
白塵師太倒也沒太在意,移開了望著寒歲靜的目光。
空氣中還帶著香囊裁開後,若有若無的淡雅香氣。雲瑤被靜心領著進了禪房,恭敬的給白塵師太和寒歲靜行了禮之後,才又笑著道「打擾師太清靜,當真過意不去!」
見雲瑤進來,白塵師太忙將手上還有的淡淡細末,收進了袖中,寒歲靜這般不自然的將香囊藏了起來,她雖不知緣由,卻也曉得寒歲靜自然是不願讓雲瑤看見的。
「施主多禮了,你怕是有事同靜兒談,貧尼帶小徒先退下了!」
白塵師太說完帶著靜心便出了禪房,紅顏替寒歲靜在小院里收拾行頭,這會兒禪房里便只剩下寒歲靜和雲瑤。
雲瑤又給寒歲靜服了身,才開口道「奴婢逾越了,想問問五小姐,我們此來究竟所為何事?」
寒歲靜轉過身,背對著雲瑤,許久才淡淡道「人之一世,有太多事身不由己,太多事情非得已,有些事,我能理解,但絕不容忍!」
「奴婢不明白!」雲瑤搖了搖頭,一臉不明所以,聞著空氣中熟悉的味道,以及白塵師太剛剛收入袖子中時不慎落在地上的點點細末,眸光幽幽,試探著又道「小姐,您可是為了夫人?」
「既然,你清楚,那便安心在庵里待著吧!放心,一應日常同侯府一般,有任何缺的只管尋靜心便是!」寒歲靜目光依然望著窗外的紅葉,聲音淡淡。
聞著鼻尖淡淡的香氣,雲瑤似是明白又有些糊涂的道「所以,剛剛雲瑤進來之時,小姐是在詢問白塵師太奴婢給夫人制的那個香囊中究竟放了何種藥草,會否對夫人身子有礙。您是懷疑,奴婢有心想害夫人?」
「你很聰明,我自來便覺得與聰明人說話,最是輕松。我能理解你,也望你也理解理解我!」寒歲靜緩緩轉身將袖子里被裁開的如意香囊,還到了雲瑤手中「這種東西,雲瑤姑娘還是留著自個用吧!」
雲瑤捏著手里的香囊,死命的搖了搖頭「小姐,我沒有加害夫人,這香囊里不過放了些尋常的安眠藥草,夫人待奴婢們這般好,奴婢如何會害夫人……」
「夠了!你只回答我一句,你之前所喚名諱可是雲娘?」寒歲靜望著雲瑤那般無辜的神情,心里不免疑惑,可為了母親羅氏,她不能心軟。
「是!奴婢未入府時小名確是喚雲娘,可小姐這世間喚雲娘的女子何其多,再者奴婢不姓雲,奴婢姓上官……」
「你不是想看佛光紅霞,常住在此定然能看到的,也算了了你一樁夙願!」寒歲靜想也不想的打斷了雲瑤的話,聲音很是平淡「佛門聖地,你能有幸在此常住修行,亦是造化,你該惜福的,莫要再哭哭啼啼擾佛門清靜,實在不該!」
寒歲靜說完轉身便要離開!
「噗通!」一聲,雲瑤突然一把跪在了寒歲靜跟前,拉著寒歲靜離開的衣袍一角,聲淚俱下。
「錦緞裁幾寸,寸寸君不見。絲線縫幾縷,縷縷不見君!五小姐,你可曾,秉燭熬夜的等過誰,你可曾,倚門苦守的盼過誰?奴婢不過一個小女子,一生痴望也不過是想守在侯爺身邊,奴婢不願離開侯爺,不願待在此處,五小姐,求您開恩!」
寒歲靜頓了下腳步,心中也是一片翻江倒海,求而不得,寤寐思服,這種心情旁人不知,她又如何會不知。閉了閉眼,她還是扯開了雲瑤拉著的衣袍一角,匆匆離開。
紅顏正在整理床鋪,見寒歲靜進屋的臉色有些不好,忙走到寒歲靜跟前,關切的問道「小姐,你怎麼了,臉色這般不好?」
寒歲靜在旁邊的榻上坐了下來,抬眼見紅顏一臉關切,忙給了紅顏一個笑臉,道「我們午膳吃什麼?我有些餓了!」
紅顏一貫心思粗倒也沒太在意,忙笑著道「今日香客頗多,膳房人手不夠,靜心說可能要張羅煮面會方便些,應是吃面吧!小姐若是餓了,奴婢這便過去看看!」
「好!多弄點!」寒歲靜點頭道。
「奴婢曉得!」紅顏忙笑著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