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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下!停下!」隊伍前面,出現了喝止的聲音。

這誰呀?猛听見有人連聲喝叫停下,人們懵然了。抬頭看時,發現不知是從哪里冒出來的幾個年輕人擋在了隊伍的前面,極其威嚴地喝令隊伍停下來。

「你們是?」

「我們是首都三司的。」對方見問,從容不迫地回答道。

「首都三司?」听對方這樣說,組織者有點猶疑了。首都三司響當當的名號他是知道的,只是就憑他們一說便予以認可,似也不是那麼回事。

不信?看著這群人面露懷疑之色,對方從斜背著的軍用挎包中掏出一紙介紹信,刷地一聲展開在了他的面前。看著介紹信,組織者這回相信了。

「是嗎,讓我看看。」見此情狀,周八斤從邊上竄過來,向介紹信伸過手去。可未等他觸到,對方便將信件一抖,收回了挎包之中。

人群中立地爆發出了一陣嘲笑聲,弄得周八斤非常尷尬,黑黑的瘦臉一陣紅一陣白。

「既然是首都三司的戰友,那一切好說。」組織者無遑顧及被打臉的周八斤,友好地對對方說道,「只是我們這次揪的是兩個亂搞男女關系的壞分子,那個男的還是私自從勞改農場月兌逃的犯人。」

「就這些?」對方很不以為然。

「這難道不夠嗎?」組織者不解了。

「夠,確實夠。」對方表示認可,但隨即又冷冷地說道︰「但時下他們不是我們要關注的主要對象,你們這樣做顯然干擾了大方向,而且還將斗爭庸俗化。」

「什麼」猛听這樣的話語,組織者大為不滿了,「莫非田興菊、李明軒他們的行為沒有錯?」

「不理解?」听著這樣的問話,首都來的覺得很好笑了,那神情就像成人遇上了三歲的孩子和自己討論政治問題一樣。

看著游斗組織者不無尷尬的神情,為首的瘦高個放緩了語氣,「這田興菊、李明清是走資派嗎?」停了停,又說道︰「更何況給女人脖子上掛破鞋那是舊社會下三濫的手段,我們是文明人,是最有文化最有教養的。」

听他這樣說,組織者無言了。

「怎麼,還要繼續游下去?」對方逼視著他。

「那就到此為止吧。」組織者咬了下嘴唇,賭氣一般地說道。說罷,轉身向著手下人喊道︰「散了,散了!」

「就這樣散了?」面對這種情勢,周八斤很是不爽了,「那他們兩個」

「女的放了,男的帶回居委會關起來,等勞改農場來人了再移交。」組織者沒好氣地說道。

「這只怕不行吧。」周八斤心有不甘。

「有什麼不行?你說說看。」瘦高個早就注意到了他,走過來質問道。

「這」周八斤期艾一陣,什麼都沒能說出來。他很想重申田興菊和李明清是壞人,但懾于對方的威嚴,不敢說。

「去,去,別在這里給我添亂。」在外人面前丟了面子,組織者好不晦氣,故此差不多要吼起來。

周八斤再一次討了個沒趣,灰溜溜地站到了一邊。

看著這樣子,眾人皆歸于了沉默,最終三三兩兩散了開去。

鬧劇既然散場,岑新銳亦與眾人一樣,向著自家院子走去,可他走了幾步之後,又停住了。他覺得那三個人當中,有一個很是眼熟。

猶豫片刻之後,他還是扭轉身子,試探著叫了一聲

「正盛哥!」

果然,那三人中有人循聲向這邊望過來。

「我是岑新銳,岑務實的弟弟。」岑新銳見狀,向著對方大聲招呼起來。

「哎喲,是你呀,幾年不見,都快認不出了。」那人果然是武正盛。他走過來,上下端詳著岑新銳,感到非常新奇。

「你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不到我家?」看著兄長的中學好友,岑新銳感到非常親切。

「哦,來了兩天了。」武正盛回答道,「本想一來就去看望你爸爸媽媽和女乃女乃的,因為事多,給耽誤了。」

「那現在到了家門口,可以進去了吧。」岑新銳熱情地邀請著。

武正盛回望了同伴們一眼,看到瘦高個點了點頭,便轉身對著岑新銳說道︰「走吧。」

「好哩。」岑新銳很是高興了,在前面邁開了步子,未及進門,便向著院內叫開了

「媽媽,來稀客了!」

「誰呀?」听著兒子呼喚,鄭文淑從房中走出來,向著院門眺望著。

「鄭媽媽,是我,正盛。」武正盛緊走兩步,向前問候道︰「您還好吧?」

「原來是你啊?」當認清來人時,鄭文淑很高興了,「你不是在北京上學嗎,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

「跟同學們一道。」

哦?聞听這樣,鄭文淑一怔。顯然,武正盛的話語觸動了她心頭的隱憂。但她忍著沒讓此種情緒表現出來。

「岑伯伯還好吧?」武正盛走進堂屋坐下,接過岑新銳斟上的茶水,喝了一口,問道。

鄭文淑看了看院外,輕輕地嘆了口氣。

「怎麼了?」武正盛不解了。

靜場了一會,還是岑新銳回答道︰「被關起來了。」

「為什麼?」聞听此話,武正盛很有點吃驚了。

為什麼?鄭文淑一時間也不知從何說起。就在她想著怎樣回答武正盛時,門外傳來了非常急促的呼喚聲

「文淑在家嗎?」

「在呀,」鄭文淑答應著,轉身對武正盛說道︰「好像是我們的居民組長。」

「快出來跟我走,田興菊可能會出事!」听那聲音,確乎是江一貞。只是她沒有進來,而是一邊喊,一邊朝著田興菊家的方向跑去。

壞了,興菊不定是想不開,會尋短見!听著江一貞的喊話,鄭文淑不由得頭皮一緊,周身打了個寒顫。她對岑新銳說道︰「你先陪正盛哥哥坐會,我去去就來。」說著,慌慌張張地朝門外走去。

「田興菊,就是剛才被游街的那個女子吧。」武正盛想起來了。

「是。」岑新銳應答道。剛才听媽媽猜測田興菊是不是尋短見,他嚇了一跳。一條如花的生命,真要說沒了就沒了,那就太殘酷了,而且她還是自己非常熟悉的鄰居姐姐。

「該不會吧?」對于田興菊會尋短見,武正盛有點不太相信。

「這說不好,」岑新銳說道,「被別人掛著破鞋游街,確實太沒臉見人了,更何況興菊姐是個烈性子的人,一時想不開,便會走那條路。」

听他這樣說,武正盛無言了,好一會,方對岑新銳說道︰「新銳,幾年不見,你都長成大人了。」

「成大人有什麼用?」岑新銳見說,發起了牢騷︰「書讀不成了,又沒有個正兒八經的工作。」

「全國都一樣,這事也急不好。」武正盛寬慰道,「你看我和你哥,眼看著能畢業拿工資了,可誰知一下子變成這樣?」

「你這次回來」岑新銳試探著。

「我這次是回家鄉了解情況的。」武正盛對岑新銳解釋著。

原來如此,岑新銳恍然有悟。他知道武正盛不僅出身貧農,爸爸還是生產大隊的黨支部書記,只是幾年不見,不知他對于自家的感覺還是否像過去那樣。他于是試探著問道︰「你和我哥還有聯系嗎?」

「今年上半年我們都通信來著。」武正盛實話實說,但隨即又問道︰「新銳,我剛才听你講,你爸爸出事了,到底怎麼回事?」

「這」媽媽不在,岑新銳有點猶豫了,躊躇幾度後,還是決定告訴他真相︰「縣里的人說我爸爸有問題,將他關了起來,還扣發了他三分之一的工資。」

听岑新銳這樣說,武正盛覺得莫名其妙了,「你們家不就是爺爺辦學前做過生意嗎,怎麼岑伯伯就成了有問題的?」

「我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岑新銳說的確實是心里話。

「這樣搞是不行的。」聞听中學好友的父親被這樣對待,武正盛很是不快了。他對岑新銳說道︰「告訴你媽媽和女乃女乃別急,我過問一下。」

「能行嗎?」听他這樣說,岑新銳心中萌生出了一點希望。從路純一到家里宣布決定起,到現在已整整三個月過去了,除了中間被允許給送過一次衣物外,全家再沒有見過爸爸一面。媽媽去過多次,都被擋在院子外。她不僅擔心爸爸的身體,更怕他扛不住壓力。坊間傳說很可怕,直把她急的要死。現在武正盛願意出手相幫,那自是求之不得。

不過,岑新銳又有點擔心武正盛會不會因此惹禍上身。故此又問道︰「這不會對你有影響吧?」

「沒事的,你放心。」武正盛很自信地說道,「要說時下,還沒有我們辦不到的事情。」

「那敢情好。」對武正盛的回答,岑新銳盡管有所疑慮,但還是朝好的方面想。他于是說道︰「就在這吃中飯吧,我媽媽一會就會回來。」

「不了。」武正盛從坐著的椅子上站起身來,將茶杯放在身邊的矮桌上,「我還要去參加會議,同來的都在縣委機關等我。」

「那」見他確實不想留下來,岑新銳只好把他送到院門口,臨別時,又試探著問道︰「你回北京前還來不來我家?」

「有時間一定來。」武正盛答應著,剛跨出幾步,又回過頭來說道︰「跟媽媽講,我走了,岑伯伯的事我會盡力,要她不要擔心。」

「好的。」岑新銳應承著,將他送到院門口。看著他敦實的身子漸漸消失在巷口,方轉身回到屋中。只是身子雖然站在屋中間,手里卻不知干什麼好。武正盛的到來,在他完全沒有想到。由此,他不禁想到了哥哥務實,不知他此刻都在干些什麼,盡管他前不久給家里來信報了平安。說實話,一家人,從女乃女乃、媽媽到姐姐,雖然知道務實從小就非常善良實誠,故此都不擔心他像時下那些人,做出令人害怕的事情,但卻擔心他會因父親的問題受到牽連。現在有些人壞得很,只要你家里有點事,滿世界給你造輿論。

咦,媽媽怎麼一去就不回來了?發了一會怔,岑新銳突然想起來,媽媽去田興菊家已經很大一會了,怎麼還沒見回來,莫非田興菊真出了什麼事了?

想到這里,岑新銳又有點緊張了。就在他準備給躺在臥室內的女乃女乃打個招呼,自己好往田興菊家走一趟的時候,媽媽回來了,只是那臉色顯得非常難看。

「媽媽,怎麼回事?」岑新銳問道。

「唉」鄭文淑長嘆了一聲。

「到底怎麼啦?」岑新銳有點急了。

鄭文淑仍默然著,好一會,方說了開來。

原來,從街口被放回後,田興菊在衙後街居民復雜的眼光中回到了家里。一進門,她就不聲不響地洗開了臉、梳上了頭,並從親媽留下的舊木箱中找出幾件過得去的衣褲給自己換上。

「興菊,你要干什麼?」看著她一言不發地做著這些,視家里其他三人如無物,她爹心里有點發毛了。可未等他走攏去,她便將自己的房門關上了。

「興菊,你開門,你開門啦!」看著她這樣子,她爹很是慌張了,死命地拍打著門板。

門板不厚,田興菊理應听得到父親的呼喊,但卻不做任何回答。就在她爹滿月復狐疑的時候,里面卻突然爆發出了痛哭聲,那聲音是那麼悲苦,听得她同父異母的弟弟臉上也變了顏色。

「興菊,你別這樣,」听著女兒這樣嚎啕大哭,興菊爹的心疼亂了。他一邊敲著門,一邊央求著︰「你快開門,讓爹進來。是爹對你不起,不該經常和你慪氣。」

奇怪,听到爹的呼喊後,田興菊竟然停止了哭泣。

「女兒,你在干什麼?」興菊爹一邊喊著,一邊將耳朵貼近門縫。听了一會,他的臉色大變了,因為他分明听見了田興菊撕扯布巾的聲音。

不好,她要上吊!

立地,這個念頭襲上了興菊爹的腦際。他頓時嚇壞了。情急之下,一邊操起身邊的長凳砸門,一邊吩咐兒子快去給江大媽報信,就說興菊羞辱不過,要尋短見了。

「別說得這樣嚇人,」看著丈夫為興菊使喚起了自己的寶貝兒子,興菊後娘不樂意了,「我看她是羞惱不過,裝神弄鬼。」

「你這個賊婆娘,給老子住口,」听她這樣說,興菊爹暴怒了,他一邊用力地砸著門,一邊狂喊著,「興菊就是你害的。她若有個三場兩短,老子要你的命!」

第一次看見興菊爹盛怒難禁的樣子,興菊後娘有點害怕了。猶豫了一下,她也拿了個小板凳跟著敲起來。

看見爹娘這樣子,已經懂事的小兒子知道大事不好,連忙向著江一貞的家跑去。

田家的舉動驚動了鄰居。大家听說興菊要上吊,都嚇了一跳。黃福生等幾個力大的男人搬來一根圓木,對著門板用力撞擊起來。數下之後,門板「轟」地一聲倒下了。

眾人定楮看時,發現田興菊已用撕成布條的床單將自己吊在了屋內的橫梁上,腳下是被她蹬翻的高腳凳。

不好!看著田興菊已在掙扎,眾人的臉都嚇白了。大家連忙將她的雙腿抱住,向上托起,並迅速解開纏繞著她脖子的布條,將她平放在床上。

「我的兒,你怎麼這樣想不開,要走絕路啊?你走了叫我怎麼辦呀,你娘在陰間都會要我的命啊!」看著女兒雙眼緊閉、臉色慘白,渾身癱軟、呼吸如同游絲,興菊爹淚水滂沱、大放悲聲了。

眾人看著著情景,皆扼腕不已、唏噓連聲了。

也就在這個時候,江一貞和鄭文淑趕了過來。

看到她們倆,街坊們讓開了路。

江一貞和鄭文淑走到了床邊。看到田興菊極度衰弱的模樣,兩人很是傷感,鄭文淑更是流下了痛惜的眼淚。

江一貞抬起了頭,冒著火花的眼楮在人群中搜索著。

興菊後娘知道她在尋找自己,下意識地後退著,但後面的人就是不讓路,這使得她不能不面對江一貞憤怒的目光。

「苟來娣,你怎麼就那麼狠心,伙同周八斤告密,來羞辱興菊,你究竟安的什麼心?」江一貞好容易才忍住心頭的氣憤,對著興菊後娘開了口。盡管她一再告誡自己要冷靜,但話還是說得很沖。

「我」興菊後娘無從狡辯。

「我知道你不待見興菊,但也不能將她往死里整啊!」江一貞可不管她會怎樣想,而是只管按著自己的想法說,「你這樣做,只會招致衙後街居民的痛恨和咒罵,說你是蛇蠍心腸。」停了停,見對方沒吱聲,便換了和緩些的語氣說道︰「你嫁了她的爹,就得替她爹想,愛惜她爹的這個女兒,不然,你何必嫁他呢?你口口聲聲自己嫁過來後對她爹沒說的,這不是騙人嗎?」

「還有,你和興菊沒有血緣關系,你兒子卻和她有。他長大後如果知道你曾經這樣對待他的姐姐,會怎麼想?你難道想要兒子今後一個兄弟姐妹都沒有,做孤家寡人?」听江一貞這樣說,鄭文淑也跟著說了起來。

「對呀!」

「是這個理!」

听見江、鄭二人這樣說,邊上的鄰居紛紛附和。

「我跟你說,今天的事就告一段落。」看著田興菊的顏色明顯好了許多,似再無大礙,江一貞的語氣又和緩了一些。但她還是警告著興菊後娘︰「今後如果還要串通外面的壞家伙和興菊過不去,甚至要把她往絕路上逼,我們衙後街正經過日子的居民都不會答應。我還是那句話,別做那翻天的美夢。對有的人,還是那句老話合適︰‘別看現在鬧得歡,小心將來拉清單-!」

……

「興菊姐的命真苦!」听媽媽說到這里,岑新銳不由得喟嘆起來。

「確實,」鄭文淑表示贊同,但她很快便想到了一個問題︰「你說你爸會不會像興菊那樣,受不了,會走她那樣的路?」

「我爸?應該不會!」看著媽媽憂心忡忡的神情,岑新銳很有點詫異了,但馬上便意識到,她這樣擔憂不是沒有道理,于是安慰她說︰「有什麼問題,沒有什麼問題,我爸自己最清楚。」

「可羊瓊華、邱秉鈞他們那伙人就是平白無故地找他的不是啊,偏偏你爸又是個听不得冤枉話、寧折不彎的人。」鄭文淑仍然很是擔心,「我就怕他一氣之下做傻事。」

「媽媽你忘了嗎?上次範姨來家時你跟她說過這事了。她說一定想辦法轉告爸爸的。」岑新銳提醒道。

可不?听兒子這樣說,鄭文淑想了起來。只是盡管如此,她仍放不下心。現在的她,方方面面都在擔心︰擔心務實會因父親的問題在學校受影響,擔心新銳既無書讀又無工作會荒廢掉,擔心麗敏在學校里會因家庭問題受歧視,擔心婆母受不住沖擊會犯病,擔心慧敏被懲罰性地調到鄉下肉食站會不適應,唯一沒擔心的是她自己。

唉,就這麼過吧,抗戰逃難那陣子那麼難都過來了,不相信這次會過不去。看著眼前與自己一樣焦憂而又無奈的小兒子,鄭文淑這樣寬慰著自己。她覺得,以後有什麼煩心的事還是自己化解,至少不能在孩子面前透現出稍多一點的不安,不能讓他們亂了方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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